《人生漫步》54、晴天霹靂

北家窪知青每個人都有一本難念的經，這不，幾位女知青收工回到新落成的女知青宿舍，不知誰提起了宋媞。

「宋媞到底生了沒有？是男孩還是女孩？」

「唉，我就怕提到這個名字，她到底是怎麼搞的？」村裡正巧停電，黑燈瞎火，看不清是誰接的話茬兒。

「宋媞真夠可憐的，聽說生下來了，是個男孩。這今後的日子可怎麼過？」另一個聲音接著說。

她們的話從窗戶傳出，正好被一個過路人聽見。只見那人停住腳步，朝窗戶里回了一句：「怎麼過？怎麼過也得過！」

裡面的人嚇了一跳，「這是誰呀？嚇死我們了。」

「大隊醫。」窗外人毫不遮掩。

「哎喲！是大隊醫，咱們小聲點兒，當初宋媞的脈就是讓他給號出來的。」

窗內仍在嘁嘁喳喳，只是音量降低，即使呂厚生把耳朵豎起再高也難以聽清。他也懶得再聽，肚子餓得咕咕叫，趕緊回家吃飯。

北家窪村有兩位赤腳醫生，呂厚生是其中一位。他四十來歲，瘦高個兒，此時他從王五家出來，王五媳婦難產，剛被救護車拉到公社衛生院。他還清晰記得一個月前見到宋媞的樣子。

那天厚生值班，天色已黑，他正坐在桌前看報紙，突然傳來清脆的敲門聲。他趕緊把門打開。

「大夫，她在場院幹活時暈倒了，您看看是怎麼回事？」寶華和阿哲將宋媞扶到椅子上坐下，宋媞扶著肚子臉上現出痛苦的表情。

厚生一邊給宋媞號脈，一邊詢問詳情。

寶華和阿哲心神未定，斷斷續續講述事發經過。

村西場院，電線杆上三五盞一百度的白熾燈泡將場院照得通明，稻穀的碎屑粉塵在空中瀰漫飛舞，忽閃忽閃的飛蛾捕捉著帶翅的秋蟲。從稻田收回來的稻捆堆積如山，男知青揮動桑木叉使出吃奶的勁兒把稻捆甩到稻垛頂部，上面有人碼放整齊，好讓有限的空間容納更多。錐形脫粒機旁，十幾個男女知青組成「人力傳送帶」，把稻捆傳輸到脫粒機那張貪婪的大嘴巴里。

宋媞夾在中間，將稻捆從阿哲手裡接過來傳遞給前面的寶華，寶華傳遞給阿芳，阿芳傳遞給阿靜，阿靜再傳遞給秀雲或者雅芳。秀雲和和雅芳個頭高，身體也壯實，她們抓住稻捆，稻穗朝下，左右揮動，稻粒兒噼里啪啦地四下飛濺。機器內部有一台鼓風機，經過風力作用，體輕的稻穀碎屑飄向遠處，稻粒兒分量重，留在近處。稻穀碎屑被掃到一旁，留下的稻穀粒兒被裝入麻袋，碼放在場院一角。

時值初冬，汗水早已將內衣浸濕，那也得用棉衣、棉褲捂著。宋媞神色疲憊，動作變得遲緩。

「你是不是不舒服？坐在旁邊歇一會兒吧。」阿哲對宋媞說。

「沒事兒，我還能堅持。」宋媞一邊說一邊跪在地上，接過稻捆艱難地傳遞出去。一個、兩個、三個……，直到傳遞了第三十個稻捆才停下來，難受得想叫出聲，卻又咬牙忍住。

「宋媞，你不能再幹了！」阿靜對寶華和阿哲大聲喊道：「你們倆趕緊把她送到醫務室去，找大隊醫看看。這邊的活兒，我們來做。」

話音剛落，宋媞被寶華和阿哲從地上拽起來，左右攙扶著，匆匆朝村醫務室走去。臧樺跟上去，遞給寶華一隻手電筒，叮囑道：「路上小心！」

臧樺早晨曾經一度失蹤，害得場院里的知青滿世界找，最後從稻穀垛里將其找到。原來昨夜值班，臧樺又累又睏，打歇時鑽進稻穀垛打盹，一覺睡到天亮。要不是鼾聲從稻秸垛里傳出，人們無法察覺。剛才，睏意再次襲來，她正要去鑽稻穀垛，卻被阿靜的喊聲驚醒，慌亂中摸出一隻電筒遞了過去。

脫粒機一時陷入空轉，隆隆的響聲變得空靈而高遠。在場的男知青們也隱約意識到眼前發生了什麼。

「沒啥大驚小怪的，是女人的生理期。」阿朴貼著延軍的耳朵小聲說。

「哦。」延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臉上又騰一下泛紅。

醫務室內，呂厚生示意阿哲和寶華先別說話，他的右手輕輕搭在宋媞的左手腕，凝神靜氣，嘟囔道：「是滑脈。不可能吧？」他又輕搭停留片刻，表情嚴肅地站起身來說道：「她懷孕了。」

如同晴天霹靂，阿哲和寶華目瞪口呆。

「呂大夫，你說什麼？我沒聽清楚，請再說一遍！」阿哲一著急，話語出口不知輕重。

「不可能，她天天跟我們在一起，怎麼沒看出來呢？」寶華的母親是醫院婦產科大夫，對此略知一二。

「有的人反應強，有的人反應弱，再加上她這身肥厚的衣服，肚子也顯不出來。」呂厚生一邊解釋，一邊示意她倆趕快扶宋媞回宿舍休息。

宋媞這時反倒顯得淡定，她扶著肚子站起身，轉身朝門口走去。她的身段、體型和動作，不經意看，很難相信已懷孕數月。

「你倆回去幹活吧，我自己能走。」宋媞在黑暗中摸索著走了幾步，阿哲和寶華連忙上前攙扶。在一束手電筒光的引導下，三個女人漸漸消失在夜幕里。

她們剛走，呂厚生也帶上門出來，快步朝大炮家走去。

「這是哪個王八羔子幹得好事兒？太缺德了！」大炮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額頭上青筋暴跳。「厚生，你趕快到大隊部，找一輛手扶拖拉機，叫司機把她連夜送回城裡的醫院去。」厚生剛要跑出去，又被大炮叫住：「還有，讓老張頭打開廣播，讓所有支部委員到大隊部開會。」

……

宋媞躺在醫院產科病房的日子裡，北家窪發生了很多事情：場院風波、挖渠、開批判會、知青隊掛牌成立、寫詩誦詩、觀看電影《洪湖赤衛隊》……，她都一概不知，因為很少有插隊的同學來看望自己。即使來看望了，說了這些事情，她也漠不關心。她只關心肚子里的孩子，但是又不想生出來。醫生說，孩子已經快足月了，不能做人流，否則大人會有生命危險。宋媞陷入孤獨與絕望之中，難道要讓這個小孽種降臨人世嗎？天地大老爺！這世道公平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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