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來生我們再做母子
不知不覺中，節氣已經到了冬至。農村人常說的一句話：人沒了就有了日子！母親離開我們已經整整兩個月了！我每天都像在夢裡一樣，不相信這是真的！母親，天寒地凍的今天，您在那邊冷不冷？您想念您的家人嗎？我時常在一天中突然覺得有什麼事情沒有做，就不由自主地摸出手機來。這一刻，我想起我是要給母親打電話的——這是近十年形成的習慣！十年來，我每天至少要與母親通電話一次，詢問母親身體怎麼樣？有沒有按時吃藥？剩下的藥物多少？習練健身氣功沒有？村子有沒有事情......即使在我出外學習培訓的時候，我也叮囑妻子一定每天打電話給母親。如今，我看著手機屏幕發獃，不知道給誰打電話了，不敢撥出那幾個數字。我的母親永遠不能與我通話了，永遠不會再給我說：你不要操心，葯有哩，媽啥都好著哩！每天下午在廣場帶領老年大學學員習練健身氣功，我就感覺母親在附近用慈祥的眼光看著我，所以我分外用心了！若想起母親生前在家習練健身氣功·六字訣的認真場面，我常常是淚水蒙了雙眼。
四十年前，有個算卦的老人來村子算命，在一幫農村婦女當中，唯有給穿著最破爛的母親預測最好：你兩頭享福，中間受罪；小人把你下眼觀，大人看你不一般；一生積福行善，晚年安享清福；老來會經常坐車，保重身體要緊……這次神卦給了母親幾十年的自信，讓母親堅強地活到了84歲。這個算命先生真的很高明，她把母親的一生基本上都概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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貧苦如影繞纏身 勞心勞力大半生
母親出生在較富裕的家庭，小時候衣食無憂。外公懂醫術，外婆善良剛強。母親18歲結婚，嫁給父親後遭受了常人難以忍受的人間苦難。白家雖則是大戶人家，但我們這一門卻是紮下了窮根，而且村人傳說三輩出傻子。父親的叔父只有一個女兒，嫁人後不到36歲去世。父親頂了兩家門戶：成為我爺爺與二爺的兒子。作為回報，二爺留給父親的財富就是一孔窯洞與自己住的半間瓦房。母親這一生就這樣贍養了四個老人。爺爺離世後，常年哮喘的父親與奶奶一年病逝。那年母親36歲，我不到兩歲。母親面對的是五個未成年的孩子與一雙過繼來的老人。為了我們姊妹五個及一雙老人有人照管，母親沒有聽從他人勸說而改嫁出走，毅然決然地用自己柔弱的雙肩撐起了我們這個一貧如洗的家。為了一家人的生命，母親出外討過飯，給別人做過零活，去公社討要過糧食，漆黑的夜晚出去偷過農業社地里的苜蓿......母親做父做母，內外事情都要她一手承擔。母親還要忍受世人的白眼、周圍人的謾罵；母親多半輩子是在世人歧視的眼光中渡過的。
母親一生都在與貧窮和疾病做著頑強地鬥爭。從我記事時起，母親的身體就不好。最先是下苦力太多得了疝氣，有一年在醫院做了疝氣的免費手術。母親回家後哪裡有時間躺著修養，一大家人張著口等著飯吃。她不等拆線就開始上地幹活、回家做飯，疝氣就再次複發。母親沒有再進行治療，她用褲帶勒著病灶處為一家人生計拚命忙碌。常年缺衣少食，母親就患上了胃病，時常嘔吐酸水，母親自己找土方子治療。我在家的時候，每天晚上幫母親將剛剛燒過的麥草灰裝在土罐讓母親暖胃……因為貧窮，因為捨不得花錢，母親從來就不買葯吃。十多年前母親患上了冠心病、高血壓病，也許早就有了，只是沒有檢查過。從那時候起，母親才開始斷斷續續的吃藥。說是治病，沒有一次真正意義在醫院好好治療過，主要還是採用別人說的單方治療：用山楂、老婆針泡水喝，撥火罐治療頭痛。為了治病，母親跟隨大姐信神禱告；這個我們也不反對，只要母親覺著對身體有好處。母親還跟我學習健身氣功·六字訣，並堅持了三年。不僅如此，母親還帶動姨媽與表姐他們學習——母親是我在農村發展的第一個習練健身氣功的學員；母親相信兒子，兒子說對身體有好處的事情她一定會認真去做！
母親說她不怕狼不怕鬼，一生最怕人。農業社時期，母親害怕大隊的高音喇叭響，一聽到村幹部講話前的秦腔音樂聲，母親就會臉上變了顏色，渾身發抖。我同樣如此。喇叭響後，就是村幹部大談闊論、謾罵社員的時候。我們因為窮，交不起村子收的一些錢，就是經常受批判的對象。大隊苜蓿地里的苜蓿讓人偷了，玉米地里玉米桿讓人挖了，一塊土豆地里的土豆丟了一片......都會聯繫到我們家。雖然那時候大家都偷，但村幹部言語中映射的就是我們家，社員們用眼光暗示的也是我們家。因為我們家最窮，我們家沒有能撐天的男人。
我與母親依偎時間最久，也是母親付出最多的孩子！從12歲分家，與母親住在由二哥挖掘、遠離老村、好多年門窗都沒扎全的土窯洞，母親就與我相依為命了！為了我的學業，母親在做完田間農活的間隙，日復一日地趴在煙熏火燎的鍋灶前為我蒸饃、烤饃。窮家的日子最難過，沒有錢也沒有柴，能在荒坡割到的柴草不等干透就要燒鍋，母親經常趴在鍋底用口吹著火。做一頓飯就要淌很多淚，全身落滿灰塵！熱天害怕饃發霉，母親就會將蒸好的饅頭切成片，放在鍋里烘烤後再放在太陽坡下晒乾。這些饃片，都是母親用眼淚換來的，不僅包含母親的心血，也有陽光的味道。晒乾的饃片，母親又要託人給上高中的我捎下縣城。那時候鎮上只有一趟去縣城的早班車，我們村距離車站十五里土路，一年中很少有幾個人坐車去縣城。為了不讓我挨餓，母親時常肩背一面袋干饃，身後跟著家中那條幹瘦的黃狗，一雙小腳走在去鎮上昏暗的土路上。母親希求能夠在車站託付一個認識的或不認識的好心人給我把饃捎到學校，讓我不至於餓肚子。如果沒有趕上班車或者沒有人捎饃下去，母親就會傷心難過、以淚洗面，返回家中等待明天早上碰運氣。不少親戚鄰里都勸母親讓我放棄學業，回家還可以幫母親做農活。但母親絕不動搖，她言稱自己就是砸鍋賣鐵也要把我從高中供出來；母親相信我一定會有出息的！
高中四年，也是母親最受磨難的四年！來回去縣城的一元八角錢我們家都拿不出來，即使有，母親也要節省下來給我讀書用！母親在天亮前步行給我送饃的一幕，成為周邊村民永久的記憶！過了三十年，還有一些善良的老人提起母親為我送饃的場景就會語重心長地對我說：你媽可真是不容易！你要好好孝順你媽！
母親為我們這個家，為了我讀書上學，流了無盡的眼淚，今天是我還她眼淚的時候了。睹物思人，我經常性的不由自主地哽咽落淚！兩個月來的傷心淚流，讓我時常感到眼眶乾澀，看東西都有些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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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穩日子不安心 操心受累過生活
1993年我結婚成家，母親的生活才開始安穩了一些。生活好了，我成家立業了，母親總可以在人面前挺起胸膛走路了！那年母親六十歲。妻子幼年離了母親，所以一直把母親視為親媽一樣。妻子做事幹練，什麼事情都難不倒她，母親肩上的擔子一大半就接了過去。從此，種收攆打不需要母親再操心，家裡的門戶禮節也不用母親費心。母親身上開始有了零花錢，衣服也漸漸有了顏色，母親基本上過起了衣食無憂的生活。雖則並不會是錦衣美食，但最起碼不再餓著肚子了！我的身有殘疾的二哥，也在嫂子離婚後大多數時間與我們過在了一起。這樣我也心安，畢竟母親與二哥相互有了照應，讓我省了許多牽掛。在這方面，妻子是大度的，從來也沒有計較過。我們住的地方，從原來搖搖欲墜、見雨掉土的窯洞轉到了老學校的磚瓦房，又從磚瓦房住進了平房。因為有兩個上大學的孩子，我們沒有多蓋房子，但這三間房母親就很滿足了。
「媽就是勞心的命！」這是母親經常說的一句話。按說我結婚後，母親的一切願望都實現了，她就不會再有任何操心勞累，只等著好好享福了。然而，世事無常，我耳聾的二哥卻犯病了。二哥小時候耳朵受傷後，一直沒有辦法治療，甚至外婆帶著他去了省城大醫院也無能為力。七竅迷了一竅的二哥，不能接受到新事物，也沒有辦法了解社會的發展，心理上慢慢就出現了問題。那幾年就打罵嫂子，也打罵我們。嫂子後來離婚而去，一個完整的家就這樣毀了。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肉，哪個母親忍心不管弱勢的孩子！哪怕他再怎樣不如人，怎樣惹麻煩，做母親的都不會拋棄他不管。二哥就成為母親的牽掛，她既要關心二哥的生活，也要照料二哥孩子的吃穿，所以母親的心裡一直不能輕鬆下來。
妻子與我先後在胡家廟、黃埔、官莊、馬家以及縣城工作，母親隨我們在這些地方都生活過。每年年節期間短短的十幾天里，母親可以不用生火做飯，可以不用管來往客人的接送，可以不理睬家裡的應酬，過起了飯來張口的日子。家裡所有過年吃食，都是妻子做好放在各處或冰箱，母親想吃什麼就吃什麼。母親吃妻子做的煎湯麵時總是說乘半碗，吃過半碗後卻笑著說道：「愛琴做的飯香的，我還想吃半碗。」母親的這個習慣成為兩個孫子的笑料。
去年年節期間，母親喜歡吃妻子煮好的雞肉，她就經常撕一點吃。半夜起來，想吃了，打開冰箱，直接用手撕一點雞肉吃。看到這裡，我心裡很是高興，一生怕人、看人臉色的母親能夠無所顧忌地吃自己想吃的東西了。在現實生活中，我親眼見過有的做媳婦的，把自認為好吃的東西鎖起來不讓老人吃。母親與他們比起來，自己感覺這就是享福。
然而，母親每次與我們生活都不會長久，最多一周之後，母親就有些魂不守舍了。我們也都有事情忙碌，不可能守在母親身邊陪她說話。白天，母親一會在房間轉出轉入，一會坐在床邊看著手機發獃。剛來幾天愛睡覺的習慣也沒有了，母親說她覺睡夠了不瞌睡。我知道母親的心思，母親人在我這裡，心卻一直在老家。她嘴裡時常念叨說：你二哥不知道吃了沒有？你大哥的咳嗽病咋樣了？你大姐這幾天做什麼？你二姐把果子賣了沒有……母親操心著在老家的傻二哥，操心著她的兒女。如果有電話來，母親就非常高興，急急忙忙地接聽。假如電話是我兩個姐姐的，母親就會高興一整天，但是這種時候還是不多。雖則我們的電話都加入了優惠的集團網，我的兩位姐姐卻很少打電話。不知道他們真的是太忙還是母親在我這裡他們放心，就是很少給母親打電話！也許正應驗了「兒女心在石頭上面」的這句話。年一過，母親就收拾好行李準備回家，一天三番五次地問我什麼時候送她回家。我明白，即使我們如何盡心，母親在我這裡都不會長久，除了寂寞沒有可以說話的老鄰居，對二哥的挂念成為主要原因！
也許這就是宿命，誰也沒有辦法改變！我縱使有千般孝心，在命運面前也是失敗者！我給縣老年大學的學員們教授健身氣功與養生課，卻不能讓母親親自來聽我的講課，跟大家一起鍛煉，這是我感覺非常遺憾終生的事情！我在縣城有單元樓，房間雖小卻有母親睡的一張床；學校房子隔壁就是衛生間，上廁所與在單元樓一樣方便。在縣城不用母親抱柴禾燒炕，也不用母親拉風箱做飯，更不會擔心二哥傻病犯了大吵大鬧，上廁所也非常方便，但母親就是停不住，她的心裡就是落不到這裡，反而認為在我這裡就像坐監！母親人在縣城，心在老家。母親每天就是操心著自己的子女，從來不考慮她自己！
我猜想，母親的冠心病、高血壓病就是她一生勞心勞力、營養不良形成的。隨著家庭條件的好轉，一生很少服藥的母親在年邁體弱時開始服用藥物。可是過慣了清苦日子的母親，總是不願意在吃藥方面花錢，所以經常不按劑量服用，只有在自己感覺撐不住時才肯服藥。母親總是不願意讓我為她擔心，總是說自己按時服藥，病沒有什麼。即使按劑量算起來剩下不到兩天的藥物，她在電話里對我說可以吃到一周後我回家！如果那幾天病情加重或者二哥在家裡生事，母親也不願意對我說，害怕讓我擔憂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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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生善待身邊人 心態平和無所求
貧窮艱苦的日子雖然讓母親心力疲憊，但她愛人、善良的本性一直沒有改變。母親一輩子菩薩心腸，從來都想的是他人！母親終生都在為親戚、為鄰居、為需要的人付出自己的一片愛心。
早年，表姐沒有孩子，母親四處打聽，瞅准機會給表姐抱養了一個孩子。姨媽與我們一個村，姨夫脾氣不好，有家庭暴力的傾向。姨媽與孩子受到毆打首先想到的就是我家。有時半夜就戰戰兢兢地哭泣著拍打我家的窯門，藏在我家窯後的石磨後面。母親用自己單薄的身子護著她的妹妹與孩子，給姨夫說好話。姨媽的三女兒天生心臟病，是母親年復一年用火罐給表姐「吸」穴位讓她扛到了成年。晚年母親與姨媽相依為命，時時處處還操心著姨媽的身體。如果姨媽有段時間去了子女家，母親就叮囑我打電話問姨媽身體狀況。誰家小孩感冒咳嗽、中風、消化不良，只要找到母親，她總是義無反顧地用火罐治療，連同使用的酒都是家裡帶去。就這樣，母親治好了好多個新生兒的抽風病。母親做這一切不圖任何報酬，過後也不再提及。人品好一點的會給母親幾個雞蛋或在小孩滿月時請她吃飯。那些經母親治療，孩子得到健康身體卻從此不再理睬母親的人，母親也不會計較。在人情淡漠的當今社會，一些人就利用母親的善良，騙取她的辛苦。
母親熱愛生活，絕不願早早離開人世的，她想多看看世事變化。她不止一次笑著轉述金書哥對她說的話：媽要好好活著，十月份兒子結婚，媽還要看媳婦的！她經常念叨在外摘花椒的二姐什麼時候回來，領著她在鎮上醫院掛幾天針；二姐回來後又忙著摘蘋果，她既操心二姐蘋果何時摘完，甚至讓二哥上去幫忙，又希望二姐閑了帶她掛針。母親就是這樣苦命的人，大兒子有病在身，靠不住；二兒子傻氣，有時候還伸手打她；大女兒信的宗教不允許看病，吃藥打針還反對；小兒子有自己的工作，不可能天天陪她！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二女兒身上，然而這希望還是落空了！只知道為子女忙碌的二姐什麼時候有時間陪母親看病！
我雖然在縣城工作，我還是盡量做到最少半個月回家一次，帶一點可憐的吃食，守在母親身邊，給母親做一些事情。我在村子跟事，關係比較好的，我會給母親早上端兩碗餄餎、下午舀多半碗燴菜帶兩個饃吃，甚至不需要給主人打招呼。我這樣做，為了母親，也不怕別人說什麼！母親總是高興地一邊吃著飯菜一邊說：餄餎好哩！菜好哩！饃蒸的好哩！現在社會好哩！我跟上我娃享福了，吃了事上的飯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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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累兒女絕離去 不留牽掛心安然
10月31日下午十二點四十左右，母親在娘娘家裡突然發病不會說話。整整四天，母親從發病昏迷到治療用藥，直至最後離開，我一直守在母親身邊。母親真的是太累了，她閉上的眼睛一直沒有再睜開！母親如果睜開眼睛，她一定不忍心離開我們，她就會有無數的不舍與留戀！這次，母親把一切都忍心放下了，不想給兒女留下牽掛！母親並沒有立即就走，她知道我受不了這種突然打擊，她給了我三天緩衝的時間，讓我送她進醫院診療，盡了做兒子的一點心作為安慰！她見到了她想見的所有人，等待天雨過後村民將蘋果基本採摘完畢就絕然離去！
生活就是這樣欺騙了我，沒有給我一點迴旋的餘地！我始終相信母親會醒來，會陪我再走過幾年，讓我慢慢接受生死離別。老天爺卻失約了，真的不能配得上奇蹟這兩個字。我寧可母親在病床上躺一段時間，讓我給她接屎端尿，就如母親在我小時候待我一樣。可是我善良的母親沒有給我這個機會，讓我不能盡孝使我心安。也許這真是宿命，一切難以改變。我曾經想過，我如果是農民，我就會守在母親身邊盡孝照料她。然而誰知道呢?也許我會是光棍一個，讓母親更加不能省心。也許我有一個不講理的妻子，我們與母親分過日子，就如同現今農村一些老人與兒子形同陌路一般。也許我為了艱難的生計打工在外，更不能盡到自己的孝心......一切的一切都無法改變現實，人生不能給我一個重新開始的機會。
母親走了，她不需要再麻煩我們給她找醫生看病扎針，不需要操心家裡的瑣碎事，不需要擔心二哥的生活與田裡莊稼，不需要掛記二姐家裡的果園，不需要擔憂大哥的哮喘，不需要我每天打電話惦記，不需要我為了她的病看他人的臉色……母親緊閉的眼睛沒有再睜開，她毅然決然地離去了。這次母親真的很決絕，放下了一切的不舍與不甘！她拒絕再看到我的淚眼，拒絕再聽到二姐的哭喊，拒絕再隨著大姐向西方的神禱告，拒絕為二哥張羅飯菜，拒絕再看到大哥的愁臉！母親是應該休息了！母親真的太累了！她的一顆善良的心臟承受過無數次的傷害與打擊，即使金剛石做成也早已碎掉了數百次！
母親是有預感的，她在走前把一切事情都料理好了。母親今年不似往年支持我，對我想在老家栽種椒樹、黃花菜表示反對。母親憂心忡忡地對我說：「栽下椒樹誰給你摘椒呀？栽下黃花菜誰給你摘黃花呀？」在我最後一次與母親談話期間，她突然提到她去世後的話題，被我難過的阻擋了。發病前兩天，母親裝好自己身上的余錢，與姨媽轉悠到新村，見到了她想見的一部分人，叮囑我的娘娘在她走時把壽衣給她看著穿好......
母親離世那天，一向陰雨綿綿的天放晴了，深秋溫暖如春，碧空如洗，風平氣靜。這是農村老人所追求的最完美的謝世場景，我的母親得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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功高勞苦受尊重 別後留念在心間
母親終生勞累，病魔早早纏身。我知道母親的病，我一直都在與死神賽跑！我給母親買葯，延緩母親加劇的病痛；我讓大姐與二哥從岳父家拉回不少的硬柴樹枝，希望母親度過寒冷的天氣；我給母親買回食品，恐怕錯過了盡孝的機會；我每天晚上在睡前都要向菩薩祈求，期望我的母親健康長壽……我雖然不想讓母親早早離開，甚至不願意別人提起這個話題，但心中的懼怕還是有的。有時候睡在母親身邊，半夜醒來聽不到她急促的呼吸聲，我就很膽怯地用手指放在母親的鼻下試探。
我最欣慰的是為母親做了三件事情：2010年暑期，我陪母親去了西安，實現了母親幾十年的心愿。由於母親行走不便，我們僅僅在西安的一條步行街上走了一段，也浮光掠影地在鐘樓附近繞了一圈。就這樣，母親高興了好長時間。母親把我為她沖洗的照片給家裡來的客人翻看，甚至帶到親戚家裡。2015年，國家級雜誌《健身氣功》第三期上發表我的文章《我教母親練氣功》。母親的照片就刊登在上面，讓國內外數以萬計的健身氣功愛好者都認識了我的母親。今年五月，我為母親提前過了平生第一次生日。母親的這個生日，是在縣老年大學十多位退休老幹部陪同下度過的。老年大學的學員們嘆服母親清晰的記憶力與慈目善心、樂觀和氣的性格，他們為母親慶生，送母親禮物與祝福，給母親帶來無限的快樂！母親的生日可謂獨一無二！母親很是快樂，祝福生日的音樂盒一直將那首生日歌唱了一個多禮拜！
母親一生都在小人的惡言惡語中生活，牆倒眾人推是真正的現實。然而母親卻得到不少有名望的大人物的敬佩，他們能夠體諒理解母親的不易！我在全國健身氣功精英計劃學習培訓時遇到一位廳級幹部，他通過《我教母親練氣功》這篇文章對未曾謀面的母親很是敬重，特別贈送我母親一箱六桶精製的奶粉及高端的音樂點唱機。母親去世後，他還專程前來弔唁，為我母親送別。
母親去世後，村子在外工作的人都回家祭奠母親，為她送葬。親戚、村民、同事、同學、朋友紛紛前來，把對母親的敬意包涵在深深的跪拜與鞠躬之中。母親在彌留的三天內，她見到了她想見的所有親人。雖然母親沒有睜開眼睛，但我知道母親是知道的！大家為母親悲痛哭泣，是在感念母親曾經的慈心善舉，敬仰於她的勞苦功高！妻子提前給母親將要帶走的東西都準備齊全，沒有任何的遺漏與疏忽！我的母親在世沒有享多少清福，走時卻走得榮光！
母親一生善良自強，給親戚村民都留下好名望。她去世後，我們本家村民與鄰居相好停下自己家裡正在張羅蘋果的活計，紛紛前來幫忙料理後事。大家起早貪黑，忙忙碌碌，就是恐怕在什麼事情上操心不周，令母親不能開開心心地走向另一世界。白戰群侄子兩口都很能幹熱心，在我們本家的紅白事上都是操心忙碌，常常做內外大總管。這次，他們義無反顧地來到我家，白天黑夜的料理事情。雖說是大總管，哪裡事情要緊就在哪裡忙碌，絕不讓外人看笑話。侄媳婦左手腕扭傷，仍前後操心，甚至用一隻胳膊抱著硬柴到鍋台邊。鄰居兩位六十多歲的婦女，一整天守著蒸饃的鍋台，保證了水的供應與花捲饅頭的蒸熟！我的幾位七十左右年紀的堂兄、堂嫂也是忙前忙後，一點都沒有偷懶休息。村子一個稱呼姨的婦女，一直在二哥那邊房子燒水，把燒好的開水一次次提到我們這邊。我的聯合哥一直默默地忙碌，哪裡需要他就在哪裡。他不嫌臟不怕累，就是想讓母親走得體面。聯合哥是母親走前給我牽連的兄長，因為母親對他好，聯合哥才願意無私付出......
母親的葬禮是我在農村過的第一個事，也可能成為最後一個事，所以在飯菜質量上要對得起母親、對得起村民與親友，也是作為我代替母親表達對親朋好友、父老鄉親幾十年來對我們家庭支持的一種回報！麵粉是自家小麥磨的，油是自家油菜籽榨的，廚子也是自己找的親戚，飯菜質優量足，獲得了村民與賓客的好評！下葬前幾天安排職事、搭帳箍墓時，本家自己人就到來料理事情，吃飯多是稀飯、饃與餄餎，菜兩樣：涼調的青辣椒與白菜。辣椒與白菜都是母親在房後地里栽種的，不施化肥不噴洒農藥；醋是母親用五穀糧食釀造的，真正的綠色食品，所以都非常可口，大家也吃得津津有味。母親是一個要面子的人，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我們的做法她肯定是滿意的，是讚許的！
說實在話，母親在84歲離世，也算是壽終正寢了，應該是有福的！村子裡母親的同齡人中，在農業社時不論是謾罵侮辱過她的還是幫助扶助過她的，都已經先她而去了，大多數都沒有看到今天世事變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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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母駕鶴西天去 留得美德澤後人
母親一輩子佛心善義，從來都想的是別人！三十年前，她的一個從來不來往的侄女失去了女兒，從苦難中走過的母親理解她的痛苦，一定要我用自行車載著她去看望。母親去親戚家絕不空手去的，一定要買一些禮品，雖不多錢，但都是很實惠的東西。母親陪同侄女哭泣，用自己一生經歷的苦難給侄女開導。儘管後來這位侄女從來沒有看望過她，但母親也不記恨她！孫女添下了孩子，也要親自去看望；即使孫女從此也想不起她。我給老年大學上健身氣功課程，母親就非常高興，常常詢問我的學員們的身體狀況，甚至都記住了他們一部分人的名字。母親說我是在做善事，也是給她積福。我寫文章讚美善良孝順的表姐，母親很是高興，一天幾次看我手機上下載的表姐視頻，高興地眼角又掛著淚花......
母親外在柔弱，內心是很剛強的！她的這種性格時時處處都在感染著我，給了我勇氣與信心！我在生活中遇到小人與不順心就會常常生悶氣，母親看到我不快樂時就會給我找話題講過去的苦日子。母親思路清晰地講著，我抹著眼淚聽著。到最後，母親就會勸我說：「你媽一生吃糠咽菜都過來了，現在社會這麼好，有什麼過不去的！」母親就是用這種方式，給了我莫大的勇氣與希望！我遺傳了母親的忍耐性格很平庸的生活，卻往往被那些小人們認為軟弱可欺！
在母親的一生中，給了她無窮勇氣與力量的一個最關鍵的人是我的外婆。外婆為了讓我們一家人能夠活下來，省吃儉用，偷偷摸摸將積攢的糧食送到我家，開導勸慰母親鼓起生活的信心。外婆還利用自己的厚德威信早早為我的兩個哥哥定下了親事。母親後來時常對我講，如果沒有外婆對我們家的接濟、沒有外婆的提早謀劃，我們一家人不會走到今天，兩個哥哥也不可能娶到媳婦！所以母親讓我記著外婆的好，記著舅家人的恩德！當我今年將一袋麵粉送給舅家時，母親高興地說道：「你舅家人幫咱們度過了艱難，我娃知道報答，送舅舅麵粉了！」
看著過事後剩下大盆的羊肉煽豆腐，看著剩餘的牛蹄窩雪白的花饃，看著豬血做的饃條，看著那壓碎的蒜泥……如果母親在，她一定會說：羊肉好哩！花饃好哩！豬血粑粑好哩！可惜母親一樣也吃不到了！我難過的淚水一次次湧上眼眶，難以下咽這些好的東西！母親從苦難中走來，從缺吃少穿走來，她對任何東西都是心存感激，她從來沒有說過什麼飯菜不好吃，什麼東西不好！我的母親一生什麼都捨不得丟棄，什麼都能派上用場！即是一根草棍、一條棉布，她都會收集起來，總會找到它們的用場。
善心愛人、心平氣和、寬宏大量、知恩圖報的性格是母親能夠長壽的主要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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陰陽兩隔難相見 思念綿綿無絶期
往年這個季節回到老家，母親總是早早燒好炕等著我，怕我受凍。睡在母親的炕上，周身沒有的舒坦，那溫暖的土炕滋潤著每一寸肌膚。聽母親講以前的事情，時而高興時而難過。難過時悄悄抹去眼淚，恐怕母親發現。五點不到，睡夢中聽到母親拐杖的噹噹聲，一會就聞到一股煙味在頭頂飄起，涼了的炕慢慢又熱了起來。一會又聽到母親洗臉的聲音，接著就是一聲聲拉風箱的聲音——母親開始燒水做飯了……
母親在，兄弟姐妹是一家；母親去了，兄弟姐妹是親戚！我現在真是深切體會到這句話的含義！現在，我想不起給我的姐姐他們打電話了。母親一走，我的心淡了冷了，各人過著各人的生活，相安無事的好！
母親在，我的人生還有來處。母親走了，我的人生就剩下了歸途！以前回老家，我都是迫不及待，盤算著要給母親帶些什麼東西。而今，回鄉情怯，每次都有一種奔喪的難過。母親對兒的恩德，天知道，地知道，兒心裡知道。再回老家，一入村口，我的眼淚就忍不住往下流。遠遠望見我家的門前，再也沒有母親盼望等待的身影！房子里沒有了母親，顯得是那樣的冷清空落。物在人非，我的傷悲沒有辦法平息。看著家裡的每一個物件，每一個都帶著母親的記憶與印象，都深深勾起對母親的思念與不舍。
鄰居韓婆蹣跚走進家門，抹著眼角的淚水，難過的對我說：「娃回來了。可憐你吃不上你媽做的飯菜了......你也不用操心你媽的身體了......」她的話未落，我就淚流滿面了。「你媽沒得好，沒受難過也沒有拖累你們，都是積福修來的！我什麼時候像你媽這樣走就好了......」這就是我的善良的村民所追求的最好謝世方式。
每一次回家，母親就會坐在門外張望，痴痴看著路口；每一次離家，母親總會拄著拐杖站在門外，目送我一直消失在大路盡頭。如今，家的門口空空蕩蕩，再也不會有人再等待、再送我。這條路，就是連接母子情分的紐帶，成為永遠走不出的鄉愁。
母親走了，我不再操心周末與天氣的事情。以前我盼望周末的到來，母親也一樣。有可能我就回家了，可以守在母親的身邊，幫她洗洗衣服、做做飯，母親認為這就是她享福了。我的手機桌面上有著天氣的頁面，我可以時時了解到天氣的變化。夏季我會電話告訴母親，哪天會降溫變得涼快（母親由於冠心病一直感覺後背發燒頭疼，她喜歡涼快的天氣），哪天會有雨（母親就可以給灶間積攢一些柴草，以備做飯生火）；冬季我會告訴母親哪天會颳風下雪，讓母親穿厚衣服防止感冒。哪天天氣晴好，讓母親晒晒太陽。而今，我不再關心天氣了，沒有母親的日子只剩下了白天與黑夜。我如行屍走肉一般，曾經一度不知道饑飽，吃半碗飯也可以，吃三碗飯也可以。我上三樓，可一直走到四樓才清醒過來。我會在家人睡熟之後，想起母親偷偷的流淚，讓淚水浸透我的枕頭......
我的生活變了，我成為世界上最傷心的一個人——我沒有了母親，我成為沒媽的孩子了！我曾經是我們同學微信群中最喜歡搞笑與發聲的一員，現在我沉默起來了，好點的時候就是默默地看看；我曾經對許多事情報有極大地熱情，現在我已經失去了那份激情，我感覺一切都是那麼虛無意義；曾經我不想讓時間白費，總想要做一些事情，而今有時候一坐半天，我不知道要做什麼；曾經我路過藥店就會想到母親有沒有服用的藥物，不由得拿出手機打電話給母親。現在我看到藥店的招牌就會難過，所以我盡量不看，做到無動於衷......
我有時寬慰自己想：母親這一代人還是幸福的，他們可以享受兒女在身邊的孝心！我們的子女，享受著優越的條件，就讀比較好的大學，現在四海為家，傳統道德文化基本上與他們無緣，將來會怎樣對待我們，誰也不知道！我們應該為之高興還是悲哀？正如勸慰我的表姐所說，母親晚年跟著我也享受了幾天清福，她很是知足。母親一生積下來的福，讓她走時沒有痛苦，我應該感到高興。
母親，來生我還做您的兒子！
作者：白明崗
編輯：半夏半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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