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富不仁」的人遇到「為仁不富」的人

管理視角看國學（417）

陽貨欲見孔子，孔子不見。歸孔子豚。孔子時其亡也，而往拜之，遇諸途。謂孔子曰：「來！予與爾言。」曰：「懷其寶兒迷其邦，可謂仁乎？曰：不可。好從事而亟失時，可謂知乎？曰：不可。日月逝矣，歲不我與。」孔子曰：「諾，吾將仕矣。」

陽貨想要見孔子，孔子不見他。陽貨送與孔子一豚。孔子打聽到陽貨出門，往他家拜謝，路上兩人遇見了。陽貨對孔子說：「來呀！我有話和你說。」陽貨道：「你身藏了道德寶貨，而盡讓一國之人迷惑失道，這好算仁嗎？怕不好算仁呀！你心好做事，又屢失時機，這好算知嗎?怕不好算知呀！光陰一天天過去，年歲不會等待著你呀！」孔子說：「嗄！我快打算出仕了。」

陽貨又名陽虎，原來是魯國權臣季氏的家臣，但在魯國動蕩的政局中逐步上位，挾持季氏年幼的繼承人執掌魯國大權，是孔子所說「陪臣執國命」的現實版本。陽虎的一生和孔子頗多瓜葛，據說孔子年輕時就見辱於陽虎，根據《孔子家語》記載：「孔子有母之喪，既練，陽虎吊焉，私於孔子曰：『今季氏大饗境內之士，子聞諸？』孔子答到：『丘弗聞也。若聞之，雖在衰絰，亦欲輿。』陽虎曰：『子謂不然乎，季氏饗士，不及子也。」大致可以猜測，陽虎這樣依靠權謀武力橫行於世上的人對於孔子這樣講什麼仁義道德的人是看不上的。陽虎流傳到今天的名言就是「為富不仁，為仁不富」，這倒是也通俗解釋了孔子說的「士志於道，而恥惡衣惡食者，未足與議也。」只不過陽虎選擇的是「為富不仁」，為了富貴可以不擇手段。到孔子成年之後可以出仕之時，又正趕上陽虎利用魯國動亂「陪臣姿國命」的時代，要出仕就要為聽命於陽虎這樣的人，「故孔子不仕，退而修詩書禮樂，弟子彌眾，至自遠方，莫不受業焉。」

「陽貨欲見孔子」的事情應該就是這樣的背景下發生的：兩個從小就有齷齪，「道不同不相為謀」的人，這個時候一個利用武力陰謀控制了一國的政權，一個利用自己的學識道德名滿天下成為一國的達人。陽虎如果能請到孔子輔助，不說給陽虎出什麼力，單是這個事情就足以強化陽虎執政的正當性，給陽虎洗白，這對於孔子來說自然是不能接受的。但是陽虎當時是魯國最有權勢的人，要直接對著干或者明確說不為陽虎所用，說不定陽虎這樣的人眼裡就認為「不是我的手下，就是我的對手」，找個什麼茬兒就把孔子給殺了。所以兩個人本來互相看不上，在當時的情景下又各有所忌，就玩起了捉迷藏。陽虎一心要把孔子給請出來，孔子是千方百計的找各種理由推脫。本章所記事件等於在這個捉迷藏遊戲中陽虎終於想出來一招：你孔子不是什麼事兒都講禮嗎？我作為大夫饋贈你一個禮物，你作為士要講禮的話就必須親自來回謝，這就不是可以見面了嗎？結果孔子也是湊陽虎不在家的時候去回謝，還是想盡量避開和陽虎直接見面。到底還是陽虎「棋高一著」，你湊我不在家，我就在路上堵你，所以兩個人終於還是見面了。

陽虎見孔子，粗看起來和劉備三顧茅廬的橋段差不多，而且陽虎勸解孔子的說辭也類同於劉備勸孔明「大丈夫抱驚世奇才，豈可空老於臨泉之下？願先生以天下蒼生為念，開備愚魯而賜教。」但諸葛亮如果真的不想追隨劉備，就既不會讓徐庶、司馬徽打前站推薦，也可能聽說劉備找他就早跑了。所以三顧只是表達誠意的一種方式，真正能夠成為君臣還在於志同道合，互相欣賞。孔子不認同陽虎，所以你形式上就是再屈節下士，我也不願為你所用。就像一個女孩子，如果討厭一個男人的為人，卻因為他的不斷懇求、反覆送禮就嫁給他，以後的婚姻生活也不會幸福。這裡孔子被陽虎擠兌，要是兩人地位平等的話，當然可以居理反駁，但是對於這樣一個手握生殺大權的權臣，這不是個平等講理的場合，就只能虛與委蛇，根據史料，孔子在陽虎當政時期並沒有出仕，也沒有被陽虎迫害，聖人也要生活於人世間。莊子的《人世間》所記如果真實的話，可見聖人儘管有高邁的理想、高潔的情操，但在人世間也要有生存的智慧，而不是徒然為了理想而獻出生命。

根據史料，孔子遭遇的「厄於陳蔡」這個最大的關口也和陽虎有關，因為陽虎曾經禍亂過這個地方的人民，而孔子長得和陽虎又很象，孔子帶弟子經過這個地方時，當地的人民以為是陽虎，就把孔子這幫人給囚禁起來了。可見孔子和陽虎這對冤家，長得還很像。一個是「為富不仁」的人，一個是「為仁不富」的人，雖然一文一武，似乎聯合起來就可以縱橫天下，但「道不同不相為謀」，也都在各自性格的驅使之下，經歷了諸多磨難。陽虎在魯國不滿足於「陪臣姿國命」，還想謀求更高的地位，結果失敗被驅逐，後到齊國、晉國，也仍然本性難改，到哪裡都想搞政變，後被趙簡子收服。孔子在陽虎之後被重用，也曾「攝相事」，政績斐然，然後試圖在魯國推行仁政而實現自己的理想，也因為政治環境難以推行而離開魯國，到了各個國家也仍然想推銷他的一套政治理想而不為所用，最後返回魯國退出政治。陽虎和孔子都出身於平民而依靠自己的努力成功進入上層社會，說明春秋末期傳統貴族政治體系的崩解給平民帶來的從政機會。他們雖然都曾經有過顯赫，但最終都以失敗告終。只不過孔子雖然在現實政治上失敗了，但成為了千古聖人，陽虎因為則也因為與聖人的瓜葛而成為歷史反面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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