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紀紅故鄉的蟲鳥

最新 01-09

我的故鄉一到春天，一切都從沉睡中蘇醒過來。?

樹木開始發芽，鳥兒開始唱歌，池塘的水，輕柔活活地舞起了一片綠綢。?

滋潤萬物的幾場春雨之後，暖日晴空下，山披上了綠衣，大地有了靈氣。碧水藍天，草長鶯飛，村莊也如詩似畫里有了萬般情調。朗潤的空氣中，到處蕩漾著春姑娘的青春氣息，各種的蟲鳥都赴春天的盛會來了。?

春風它是個多情種啊。熏人的暖風使人酥醉，美妙的春光，使人即刻想到戀愛的味道，新婚夜的感覺。風吹皺一池春水，樹木百草欣欣然睜開了黃綠媚眼，像羞羞怯怯的美人兒，欲拒還迎里，讓人的心兒頓生無限的親愛。?

天牛(老水牛)?

池塘邊的綠柳、門前的白楊、溝邊彎彎槐樹的軀幹上，不高不低里正有懶散的天牛爬行，這天牛我們叫它「老水牛」，活脫脫一個小而精緻版的牛頭，黃牛頭，長牛臉，大而鼔鼓的黑眼珠，一幅倔犟的牛神氣。它正悠閑自得、溫文爾雅地邁著太極步履，像個慢條斯理的紳士。天牛生來就是我們這些兒童的玩物，它有翅膀卻很少飛，人走上前去，它也不躲不閃依然不慌不忙，一幅儀態從容、氣定神閑。拿它在手，那黑白兩角輕舞飛揚，舞得那個曼妙生動，像舞台戴野雞翎的旦角，又像花果山水簾洞孫大聖那長長的翎羽。它嘴裡發出輕微的滋滋拗拗，看它黑白相間的牛角須，口中朗朗地數它的年歲。「有一百多歲了呢！」它果然是個老者，我們拿它的牛角須放它嘴上，看它咬自己取樂，拿草莖或長條的柳葉，放它嘴上，看它那大剪鉗的嘴於開合之間，不用喊嘿咻就斷了草莖樹葉，果然老當益壯。?

有一天就一時心血來潮，捉了一隻蟋蟀，蟋蟀也算個人物了，就左手一隻蟋蟀，右手一隻天牛，讓它們嘴對嘴，看它們嘴巴上的大剪鉗誰的厲害。只咬的雙方口吐鮮血（如果那是鮮血的話），滿地找牙……?

用細繩套在天牛的頸脖上玩，看它從容不迫地爬樹，真像拉車耕田的老牛哩，待一點點爬上去，爬高了，手一抖細繩，扯將下來，天牛便整個的懸空，一番弔死鬼的模樣，卻總不見它伸舌頭，只見那腿腳兒還在一動一顫地掙扎亂蹬……?

蟋蟀(秋蟲)?

我們那土話叫蟋蟀為：秋蟲〈念zhong音〉?

蟋蟀的琴彈得真好。瞿瞿～瞿瞿，清脆響亮，悅耳動聽。一到黃昏時分，村外溝畔開闊的青草地，到處都有它們此起彼伏的歌唱。同時還有許多別的蟲兒，淺唱低吟的伴湊，這是大自然的神奇與美麗。?

蟋蟀的樂趣，是由人操縱，推波助瀾挑撥是非地看它們各自為營，誓不兩立的廝殺。幾個小腦袋、頭碰頭湊在一起，各自拿出自己的愛將----蟋蟀。放於一處。有時兩隻，有時三四隻（不能再多了，再多就眼花繚亂了，分不清誰是誰的了），看它們群毆，或一會這倆打鬥，一會那倆打鬥，或一前一後夾攻其中一個，好一番難分難解天昏地暗的場面，真有種：天不共戴，致之於對方死地而後快的陣勢！?

斗者英勇，觀者也暗自使勁，好像自己在打架，只急得擦挙磨掌，腿腳也做著種種的動作。恨不得自己就是那蟋蟀！先是各自嘴裡為自己的蟋蟀鼓勁，你叫著～～快跑！他叫著～～快追！一會喊：用力咬！一個說：使勁踢！這邊說：按住它！那邊說：咬死它！……?

做著種種指揮，說著對蟋蟀打鬥的各種話。?

蟋蟀們軍閥混戰般斗做了一團，如果有灰塵的話，一定是塵土滾滾，不見天日。觀者此刻屏住了呼吸，心跳開始加速，目光不離其左右，全身貫注，深入其中，忘乎了一切。?

最後勝利者展翅歡叫，高唱凱歌。像電影的片尾曲，夾雜著散場的人聲。殘敗者丟盔棄甲，缺腿斷手、瞎眼少牙，甚至斷了頸脖丟了身家性命的。?

若遇生性暴躁的蟀主，惱羞成怒之下，會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把那戰敗的逃兵，摔它個身碎屎出。氣恨恨地說：「今晚再去捉一個惡的秋蟲來，明天我們再來比比，看誰的厲害，我一定會打敗你！」……?

捉蟋蟀時的快樂，難以言說其中之味。循聲，聆聽。躡手躡腳，時而貓腰，時而脖子伸得老長，做賊似的，大氣不敢出一個，凌波微步悄無聲息，緩緩靠近。待近身了，慢慢地撥開長草翻開亂石斷磚來。霍～～～～驚鴻一瞥，眨眼之間，一個黑蹦個的靈物，速急地逃循而去。整個人即刻投入狀態，又跪又爬，一會撲、一會箭躍，用盡種種招式手法追拿這小小要犯。?

捉到了，捉到了，心情激動得，顧不上拍去身上的土、去擦頭上的汗，輕輕小心地團在手心了，像握著了世間上最美的至寶，怕攥得太緊了攥死，又擔心攥鬆了飛了。?最後收入小盒子里，確定沒弄傷它一根毫毛，才如釋重負，萬事大吉。帶著歡天喜地，凱旋而歸。?

身後，暮色四合，有家人正呼喊著xx的乳名回家吃晚飯。?

花姑娘?

「花姑娘」稱斑衣蠟蟬，我們那從不這麼文縐縐地叫它什麼「蟬」，而是用土語方言洋氣通俗地叫它：花姑娘。?

有的地方叫它：花大嬸，花大姐。它非七星瓢蟲。?

椿樹上常有花姑娘，同時也有臭屁蟲。看老日片，小孩也模仿鬼日的腔調：花姑娘。花----姑----娘----……地叫。?

花姑娘這名字真好聽！是誰起的，已無從考證。它真的是個花姑娘。是個穿著一身花衣的美麗女子，其衣裳黑色鑲著白花，過不了多久，又換了身鮮艷紅色，它是愛美的時尚艷麗的女子啊。同時它又是清雅素樸的，有時外罩著一襲灰袍，內衣是色彩斑斕，誘人奪目！在它六隻的長美腿中間放一小土坷垃，嘴裡念：椿姑娘，碾米米。它好像能聽懂人話，那美腿就不停地撥那土坷垃動。我們小孩就開始瞪大眼睛、驚奇地嗷兒～～～～嗷兒地叫了。?

小時候，我常把那同是穿花紋的臭屁蟲，當做了花姑娘。一邊高舉著手，一邊興奮地叫喊著煊耀：「看！～～我也捉到花姑娘了。」同伴們就恥笑我：「你這哪裡是什麼花姑娘呀？是臭屁蟲好不好！花姑娘有那麼丑的嗎？！」……?

開始時我總不信，湊鼻子下一聞，我的娘！～～～～臭味衝天。花姑娘怎麼會是臭的呢？……?

後來，就真正的逮著花姑娘了，仔細欣賞起它的美麗與可愛來。?大一點的孩子用火燒了來吃，嘖嘖稱讚道：「真香！」我卻從來沒有吃過花姑娘。心裡想：花娘子一般美麗有靈性的物種，給我們的生活帶來歡樂和美好。我覺得它是美女的化身，我愛它！?

不忍殺生！?

螳螂?

一說起螳螂，就想起：螳螂拳。?

你看它那副耀武揚威的樣子，多像個重量級的大力士挙手。捉它時格外謹慎小心，懼怕它那能屈能伸，伸縮自如的雙刃大刀，弄傷了手指。?

小時候喜愛些拳腳功夫，想做個替天行道的武林大俠呢。?就私自拜起了螳螂做師傅。?捉拿了它來、讓它就範屈從。拿細枝條來，我隨心所欲出些「亂招式」，看的應對、變化與出動雙刃的一招一式。用盡苦心地揣磨螳螂的必殺絕技，為我所用！夜裡睡不著覺的時候，就在無人的地方（有時白天在廁所里），就模仿這小小之物，做各種動作。?

卻總是不得要領！我畢竟不是那螳螂啊，不能身法靈活深得三味真傳！?看來我不是吃這家飯的人，不可能獨創出一套路數來的武林奇才。?

我是個識趣的人，還有那麼一點自知之明。?只好作罷。?

後來遇到一件事，為這事做了個收梢。?一次正學著螳螂招式，它卻有點不情願呢。飛了。想逃離我的糾纏。剛一落地。飛跑來一隻家裡的母雞，不容分說，生吞海鮮一樣。一口活吞。我火冒三丈把那母雞追攆得滿天飛，雞聲不斷地哀叫連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