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羅斯研究】李太龍:從大國認同觀點談:烏克蘭危機中的克里米亞事件
原標題:【俄羅斯研究】李太龍:從大國認同觀點談:烏克蘭危機中的克里米亞事件
馬克龍2018新年講話:中右翼總統向中左翼候選人回歸?
作者:李太龍(Зайцев Ярослав),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2015級博士生(來自俄羅斯的留學生)。
來源:2017年第6期 《俄羅斯研究》
2017年第6期俄羅斯研究No.6,Dec.,2017
總第208期Russian StudiesGen. No.208
從大國認同觀點談
烏克蘭危機中的克里米亞事件*
李太龍**
【內容提要】2014年以來的烏克蘭危機帶來了兩方面挑戰:一方面,這是冷戰結束後對現存以美國為首的國際體系的巨大衝擊;另一方面,此次危機對國際關係理論也構成了新的挑戰。烏克蘭危機中的俄羅斯政策,特別是克里米亞入俄事件,引起了國際關係學界的大量討論。其中,最為關鍵的問題是,俄羅斯為什麼會採取如此行動?目前學者對此問題提供了分別基於現實主義、自由主義、建構主義的三種解釋。前兩種解釋雖然有較強的說服力,但是局限於表面上的利益——所謂「國家利益」或「掌權者的利益」,而忽略了塑造這些利益的具體內涵和更深層次的因素——認同。建構主義的解釋雖然把認同介入到分析框架之中,但現有的研究沒有一個統一的分析框架,缺乏整體性與系統性。實際上,俄羅斯大國觀念下的大國認同,是俄羅斯行為的最好註腳。
【關鍵詞】克里米亞事件 烏克蘭危機 俄羅斯外交 俄羅斯大國認同
【中圖分類號】D851【文章標識】A【文章編號】1009-721X(2017) 06-0015(25)
一、當前理論對烏克蘭危機之評析
(一)現實主義理論
目前對烏克蘭危機最常見的解釋,是基於現實主義理論,認為俄羅斯的行為,包括克里米亞入俄一事,是出於對烏克蘭靠攏西方之後早晚會加入北約、導致北約軍事設施部署到俄羅斯邊界的擔憂。比如,約翰·米爾斯海默關於烏克蘭危機原因的文章,就體現了觀察俄羅斯激進外交行動的現實主義視角。米爾斯海默指出了導致烏克蘭危機的三套西方戰略:北約擴大、歐盟擴張和民主主義之推廣。[①]這三套政策中的一個重要節點,是促使烏克蘭脫離俄羅斯的影響並融入西方世界,而實現這個目標的核心措施乃是北約東擴。[②]米氏稱,普京處理該危機的方法很好理解,這個方法實際上是本著現實主義的原理。[③]歷史上,俄羅斯一直面臨來自西方的威脅,而烏克蘭則扮演著極為重要的「緩衝地帶」角色,因此,任何俄羅斯領導人都不會放任曾經是「死敵」的北約把烏克蘭吸納為成員國。[④]
很大一部分俄羅斯外交專家,也傾向於從現實主義的角度解析俄羅斯在烏克蘭危機中的政策。比如,俄羅斯著名的專家謝爾蓋·卡拉加諾夫(Сергей Караганов)認為,烏克蘭危機的根本原因,是西方不顧俄羅斯的安全利益,一直固執擴張北約的理念,造成了烏克蘭加入北約的可能,因而使得俄羅斯採取相應的防範措施。[⑤]俄羅斯科學院國際安全問題研究所研究員阿列克謝·費年科(Алексей Фененко)也認為,美國借著烏克蘭危機阻撓歐亞一體化[⑥]進程,而俄羅斯在該危機中的目標,就是防止烏克蘭加入北約,以免降低俄羅斯在後蘇聯空間的地位與在黑海的軍事存在。[⑦]俄羅斯國家領導人也或多或少同意現實主義解釋的觀點,認為蘇聯解體後,以美國為首的西方一直忽略俄羅斯的切身利益,仍將其當作對手來對待,試圖把俄羅斯擠到國際政治的邊緣。[⑧]
現實主義的確具有強大的解釋力,然而這種解釋並不充分。往往被忽略的一個重要問題是,如何解釋俄羅斯歷年來針對北約擴張的不同態度?早在1993年,當北約東擴議題還沒有決定之際,俄羅斯就已經開始向西方國家提出相關擔憂。[⑨]1994年,葉利欽稱北約接納前華約成員國的計劃,會使歐洲重新分裂。[⑩]1996年,俄羅斯外交部長葉夫根尼·普里馬科夫表示,俄羅斯不會容忍北約軍隊接近俄羅斯邊界,北約軍事基礎設施東擴的前景,是不可接受的。[11]然而,普京當選俄羅斯總統伊始,對北約擴張議題並沒有激烈反對。2002年,普京甚至表示,波羅的海三國加入北約「不是悲劇」。[12]同年,俄羅斯國防部長謝爾蓋·伊萬諾夫(Сергей Иванов)關於此議題稱,「俄羅斯不會渲染這個情況」,甚至說「每個國家都有權利決定它想要加入哪個軍事同盟」[13]。但從普京第二個總統任期起,俄羅斯逐漸開始強調反對北約繼續東擴。在2007年的慕尼黑安全會議上,普京以相當犀利的措辭表示,北約擴張是一個「降低相互信任的嚴重挑戰」[14]。2008年4月北約布加勒斯特峰會之後,普京稱,俄羅斯把強大軍事同盟出現在俄羅斯邊界視為「對我們國家安全的直接威脅」。[15]如果說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激進對外政策是俄羅斯對北約東擴的反應,那麼如何解釋普京在第一個總統任期期間對北約第二輪擴張的勉強適應態度?現實主義理論並不能對這個問題給出有說服力的答案。
另外,現實主義也無法解釋:既然北約擴張是造成俄羅斯激進對外政策的原因之一,那麼為什麼在不同的時期,俄羅斯對北約擴張的反應是不同的呢?譬如,為什麼2008年俄羅斯僅僅承認南奧塞梯和阿布哈茲的獨立[16],卻在2014年將克里米亞置於自己的主權之下?站在現實主義理論角度的學者,往往強調克里米亞半島對俄羅斯的戰略重要性。俄羅斯黑海海軍駐紮在克里米亞南部塞瓦斯托波爾市,因而能夠向黑海投射自身實力。倘若烏克蘭加入了北約,北約海軍會替代俄羅斯黑海海軍駐紮塞瓦斯托波爾。這不僅搶走了俄羅斯重要的軍事基地兼黑海出海口,還會給俄羅斯南部帶來威脅與壓力,於是俄羅斯不得不趁機搶佔優勢並鞏固自己的軍事存在。然而,從同樣的角度看2004年波羅的海三國加入北約,這對俄羅斯意味著巨大的安全壓力。因為在此情況下,俄羅斯的飛地加里寧格勒被北約成員國所包圍,而俄羅斯第二大城市兼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之一的聖彼得堡,距離北約邊界才150公里左右。[17]那麼,為什麼在面臨堪比失去克里米亞的戰略威脅時,俄羅斯沒有去佔領波羅的海三國?這也是現實主義難解之題。
(二)國內製度理論
基於自由主義理論的國內製度理論認為,俄羅斯2014年的外交政策是俄羅斯國內政治制度的結果,即普京執政帶來直接的後果。邁克爾·麥克福爾[18](Michael McFaul)認為,俄羅斯在烏克蘭危機中的激進對外政策,是受內政變化之影響所致。他反對米爾斯海默的觀點,認為,北約擴張這個作為不變的因素,無法解釋俄羅斯時而與美國合作,時而與其對抗的兩個相反現象,應該把焦點放在變過的變數,即俄羅斯內政。[19]麥克福爾強調,梅德韋傑夫當選總統後,逐漸跟奧巴馬發展互贏關係框架,隨著「重啟」[20]政策的實施,兩國開始進行多方面合作。[21]然而,2012年普京再任總統之後,俄羅斯外交政策變得更加具有進攻性。原因在於,總統選舉前後俄羅斯發生了大規模反政府、反普京遊行示威。為了動員選舉者並提高支持率,普京將美國描繪成遊行背後的煽動者和企圖使俄羅斯崩潰的敵對勢力。結果,相較於梅德韋傑夫,普京傾向於把俄美關係視為零和博弈。因此,當烏克蘭發生革命時,普京把這視為美國導演的陰謀,從而下決心收納克里米亞並影響東烏克蘭,以此保障實力均勢有利於俄羅斯。[22]更何況危機前夕北約並沒有打算接納烏克蘭,烏克蘭人自己也沒有打算加入其中。[23]總之,麥克福爾認為烏克蘭危機的起因並非北約擴張,而是普京「無拘束、叵測的冒險主義」。[24]
斯蒂芬·謝思達諾維奇(Stephen Sestanovich)指出,即使2008年北約曾答應過烏克蘭未來加入該組織,但此後因為北約議題威脅國家團結,幾乎所有烏克蘭政治人物都避免提出這個話題。奧巴馬也沒有給予此問題多少關注,所以不久後此議題幾乎消失。[25]一些學者指出,2014年以後,烏克蘭的新領導人沒有提出加入北約的議題,俄羅斯駐克里米亞黑海海軍基地也沒有因此而受到威脅。實際上,亞努科維奇政權的倒台,意味著俄羅斯對烏政策的失敗。因此,普京的政策是出於「保留面子」的考慮,而非國家安全。[26]另外,謝思達諾維奇在為北約擴張辯護時表示,當初擴大北約的決定旨在穩固歐洲局勢並預防潛在衝突爆發。要不是北約的這一決定,當前烏克蘭危機的規模很可能更大,會外溢到歐洲其他國家,可能會導致整個大陸的混亂及恐慌。[27]
基本上,採取國內層次分析法的學者,往往把當今的俄羅斯體制理解為「普京制度」,即,把政治體制本身跟領導人個人這兩個變數混為一談。比如,上文提到,麥克福爾區分了俄羅斯與西方合作的梅德韋傑夫時期和俄羅斯與西方對抗的普京時期。然而,梅德韋傑夫上台後沒過多久,就發生了俄格戰爭。那麼,問題到底在於具體的領導人還是在於體制?當然,有些學者否認這種區分,認為梅德韋傑夫不是一個完全獨立的領導人,實際上普京當時仍是主要決策者。[28]但是即使我們承認所謂「普京制度」並非局限於個人,而是一種制度,這個變數仍不能解釋普京上台之前俄羅斯已經採取過的一些激進對外政策。比如,從制度角度分析俄羅斯外交政策的學者,他們承認葉利欽執政下的俄羅斯體制比普京執政下的俄羅斯體制要民主很多。[29]然而,恰好在葉利欽任期內的1999年,在科索沃戰爭期間,俄軍搶佔了普里什蒂納機場。換句話說,此前俄羅斯也做過一些雖然沒有像接納克里米亞那麼極端、但仍然算得上是激進的決策。再者,沒有足夠的證明能支持如果2014年不是普京,而是另外一個人執政,俄羅斯就不會佔領克里米亞的假設。
(三)建構主義
除了上述的兩種解釋,建構主義學者也試圖從理論角度對俄羅斯的政策進行分析。
根據安德烈·齊甘科夫(Андрей Цыганков)的觀點,在俄羅斯與西方的關係中,俄羅斯的情感一直處於「期盼-挫敗-害怕與憤怒-再期盼」的循環之中。[30]俄羅斯歷來要求西方承認其大國地位,並且希望其價值觀受到尊重。[31]俄羅斯的價值觀不同於西方,其主要包括精神自由和能夠保護其國民的強國理念,因此這些價值被西方承認與否,是決定俄羅斯與其合作或對抗的主要因素。[32]比如,對於烏克蘭危機來說,歐盟把烏克蘭與其簽訂自由貿易區的決定,描繪成烏克蘭在俄羅斯與歐盟之間的「文明選擇」,這使得俄羅斯領導人把歐亞經濟聯盟也視為基於價值的共同體,並採取避免被歐盟包圍的手段。[33]據此,烏克蘭危機的主要原因之一,就是西方對俄羅斯在歐亞地區的利益及價值缺乏承認和尊重。[34]
力求恢復大國地位,是建構主義學者分析俄羅斯外交政策時的一個核心焦點。一般認為,俄羅斯和西方對俄羅斯大國地位的看法有著基本矛盾:俄羅斯一直強調,即使它的實力衰弱,它仍是個大國;而西方強調,就是因為俄羅斯的實力衰弱,所以它成不了大國。[35]對於俄羅斯領導人來說,雖然蘇聯解體和俄羅斯實力衰弱,俄羅斯仍是世界上最大的國家,仍是擁有核武器的大國,而且擁有長久參與大國政治的豐富經驗。既然西方不以為然,他們就認為,俄羅斯應該向外面的世界證明自己具有大國地位以及大國認同。[36]自從蘇聯解體以來,恢復大國地位一直是受俄羅斯國內廣泛支持的目標。[37]
俄羅斯政治精英把前蘇聯加盟共和國視為俄羅斯大國地位的歷史基礎,因而西方在這些共和國的政治干涉,在俄羅斯領導人眼中等於俄羅斯大國地位的丟失,以及對國家自我評價的威脅。[38]2014年烏克蘭危機證明,後蘇聯空間國家在俄羅斯作為大國的認同中,佔據中心地位。俄羅斯為了確保在這一區域的影響力,寧願付出很大的代價,包括與西方國家的關係。[39]另外,打贏小規模戰爭,歷來是確定或保持此地位的途徑[40],所以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行動或可被看成維護其地位的手段。
在一些學者眼中,俄羅斯激進外交行動是一種強迫西方重視俄羅斯、尊重俄羅斯的方法。[41]多瑪斯·福爾斯堡(Tuomas Forsberg)認為,俄羅斯以為西方不尊重它,而西方以為它已經給了俄羅斯足夠的尊重,這兩種判斷的差距,造成了雙方關係中的地位衝突。[42]對俄羅斯來說,北約擴張剝奪了俄羅斯以平等身份參與歐洲安全體系建設的權利,以此貶低俄羅斯的地位,是西方不尊重它的最顯著的表現。[43]
綜上所述,建構主義相比於現實主義或自由主義,在解釋俄羅斯在烏克蘭的激進對外政策時有兩個明顯的優勢:一是,通過把我們的注意力轉向認同方面,能夠幫助我們理解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所說的俄羅斯「利益」到底是如何形成的,為什麼俄羅斯如此重視它和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關係以及其在該區域的主導地位?如果說俄羅斯激進政策是普京執政的結果,為什麼普京的這一政策受到民眾廣泛的支持和讚揚?如果我們不關注認同問題,我們就無法理解為什麼俄羅斯會如此界定自己的利益。二是,俄羅斯在實施激進對外政策時,往往不顧這種政策給它帶來的各種負面影響。2014年俄羅斯在烏克蘭的行動引發了西方世界的抵抗,其中對俄影響最大是經濟制裁。根據世界銀行關於俄羅斯經濟的報告,對俄制裁與俄羅斯反制裁結合在一起,造成了三重負面影響。第一,外匯市場急劇波動以及盧布急速貶值;第二,限制俄羅斯利用國際金融市場;第三,破壞投資與消費環境。[44]2015年俄羅斯GDP呈現2.8%的負增長,2016年又是0.2%的負增長[45],國家名譽受到前所未有的損害。俄羅斯不顧成本之高,採取激進外交行動,令人懷疑它的外交政策是否符合理性選擇模型(rational choice model)的邏輯。的確,建立在理性選擇模型基礎之上的現實主義和自由主義理論,很難解釋為什麼俄羅斯願意承擔如此之高的成本,來追求沒有太大物質好處的地位承認。聚焦認同的建構主義理論,或許能幫助我們更好地把握這個問題以及對此有更深刻的理解。
雖然建構主義的解釋讓我們從更深的層次看待俄羅斯的激進對外政策,然而目前的研究有一系列缺陷。其中最主要的是缺乏整體性與系統性、變數繁多、邏輯分散。建構主義學者各自提供很有意思的理論,然而它們沒有一個統一的理論框架。變數之繁多也是一個明顯的問題。筆者嘗試在建構主義基礎上建立基於俄羅斯大國觀念的大國認同理論,並以2014年克里米亞入俄事件為檢驗此理論的案例。
二、大國認同理論建構
在提出理論之前,先需要分別定義何為「大國」、「認同」與「大國認同」。
大國認同,或者大國性(greatpowerness),一直是學界關注的議題。馬克斯·韋伯(Max Weber)認為,大國通常壟斷和主宰全球的政治和經濟,而且「大國在分配他們自己和外國政府的權力及威望時,以他們自己的方式負起責任」。[46]從現實主義開始,大國被定義為擁有超過其他大部分國家的綜合實力。結構現實主義理論大師肯尼斯·沃爾茲(Kenneth Waltz)提出了大國的五個指標:(1)人口及領土面積;(2)資源分配;(3)經濟實力;(4)軍事實力;(5)政治體制穩定性。[47]沃爾茲強調,大國之所以排名前列,是因為這種國家同時在這五個維度上明顯優於其他國家。[48]鑒於此,沃爾茲認為,國際體系的本質與運轉邏輯,受大國的實力分配所決定。據此,大國可被看成是超出普通國家的實力和影響力、對國際政治和經濟發揮決定性作用、有特定行為模式的國家。
隨著建構主義理論的興起與發展,越來越多的研究者開始利用認同來解釋錯綜複雜的國際關係。然而,關於「認同」概念的主要問題在於,其定義非常廣泛。其中一個原因是,除了國際關係外,很多其他學科同樣頻繁利用此概念,而根據具體學科的需求或目的,認同的定義有迥然不同的解讀。就國際關係這個學科而言,亞歷山大·溫特對認同提出了以下定義:認同是「帶來動機與行為意向、屬於有意行為體的特性」。[49]同時他強調說,認同包含兩種觀念,即自我(the Self)所持有的觀念和他者(the Other)所持有的觀念,因此,認同被內在與外在結構共同構成。
蘆澤久仁子(Kuniko Ashizawa)試圖拋開關於認同的所有預設,給認同下一個最基本的定義。為此,她引用羅納德·傑佩爾森等學者(Ronald Jepperson et al.)的觀點指出,認同是有關於「行為體持有並投射關於自己的個性與獨特性的形象」。[50]這樣的形象,或自我概念(self-concepts),很大程度上通過與重要他者(significant Other)的互動與關係而形成,並被行為體所認知。[51]由此,社會經驗與互動,加上諸如文化或制度規範等環境因素,能夠塑造並影響認同之建構。[52]有了關於認同的此種簡單定義,蘆澤久仁子進而將此用於國家身上。她說,「國家認同是一種認同,是國家在具體國際環境中所持有並投射關於自己個性與獨特性的形象。在最簡單意義上,國家認同意味著,關於此國是什麼、以及它代表什麼的觀念。」[53]
在蘆澤久仁子關於認同的定義裡面,「關於自己個性與獨特性的形象」這一部分指的「形象」可以是多元的,反映出具體國家的特色。按理來講,國家的「形象」應建立在其最顯著的特點之上,突出其最明顯、最能夠代表其「個性」的特徵。其中一個較為關鍵的特徵是,國家在歷史上與國際政治中的特殊地位與角色。從歷史上來看,世界上總存在著實力極為強大、對國際政治有著極大影響的國家,被稱為大國。以其國際地位為依憑,這樣的國家會逐漸發展出大國性,或大國認同。按照漢娜·斯密的定義,「大國性是國家作為世界主導國家之一、能夠對國家行為產生一系列影響的自我形象。」[54]受大國自我形象影響的國家行為包括,一方面向本國國民不斷證明本國是大國,另一方面不斷尋求國際社會,尤其是其他大國,對該國地位的承認。[55]這裡的大國性就是一種自我觀念,而且依靠他國承認。由於認同也是依賴於跟他者關係的自我觀念,因而「大國性」與「大國認同」兩個概念可以互用。
這個定義在抓住關於大國的核心特性的同時,缺乏一個重要部分。大國的自我形象不是自從國家誕生就有之,也不是所有國家都能形成的觀念,它必然要靠國家的領導經驗,並由此經驗而衍生。此外,這樣的經驗必須是長期的,國家才能將它內化成自己的認同。換言之,相較於中小國家,大國往往會或單獨或集體做世界領袖,通過長期領導經驗養成作為領導的習慣,進而把這個「領導性」內化成一種自我感覺併產生自我優越感。鑒於此,筆者認為可在斯密定義的基礎上再行補充:大國認同是國家根據其長期作為世界主導國家經驗而形成的關於自己所應擁有的地位、發揮的角色、肩負的責任、甚至履行的使命的自我觀念。此外,正如溫特和其他學者或直接或間接地指出的,國家的認同包括基於他者與基於自我兩個部分,大國認同也一樣,一方面由同他國的關係與互動而生成,另一方面建立在國家自我認知的基礎上。現有的大部分研究只是聚焦前者,但是後者也是大國認同中極其重要的一部分,需要對其作用進行嚴謹分析。
與大國認同息息相關的是大國象徵,或者寄託。大國認同根據大國的具體情況包括不同的符號。換句話說,認同的「大國」成分與某些標誌著國家「大國性」的歷史事件、人物、文化產物等多種象徵,有內在聯繫並結合在一起。當這些象徵被冒犯時,大國將此視為對自己認同的冒犯或威脅,遂進行回擊。當國家恢復或重新獲得某種象徵,這將強化並再次確定國家的認同。以此角度看,當以激進政策試圖恢復認同時,國家會或多或少地涉及與其大國性相關的象徵,公開把這些象徵與自己的認同聯繫在一起,甚至用來辯護自己的行為。比如,佔領他國領土的時候,國家領導人會為此提供理由,如:當地居民屬於本國種族,佔領地是本國的發源地,本國某些重要歷史與佔領地密切相關,等等。因此,當進行研究時,我們可以通過分析領導人的演講、官方文件、甚至媒體的態度,發現大國認同與大國象徵,同國家激進行為間的這種聯繫。
對於俄羅斯來說,大國認同通常被說成影響其外交政策的核心因素之一。比如,馬克·烏爾諾夫(Марк Урнов)認為,大國性是構成俄羅斯自我意識的最為關鍵的一部分。[56]按照他的看法,俄羅斯有關於自身應當是大國的深刻信念,此信念進而[57]塑造其認同及行為。在謝爾蓋·卡拉加諾夫看來,大國是俄羅斯自彼得大帝和葉卡捷琳娜女皇時代所流傳下來的一種國家理念,它使俄羅斯人產生了對感到自己是大國公民的強烈訴求,並從這種感覺中獲得自尊。[58]托馬斯·安布羅西奧(Thomas Ambrosio)曾宣稱:「俄羅斯尋求被公認為大國,因為俄羅斯有關於其認同及世界地位根深蒂固的觀念。」[59]漢娜·斯密認為,俄羅斯的大國性不僅在其外交政策中發揮著重要角色,同時也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其內政。[60]就在外交政策方面的作用而言,大國性在不同時代和不同條件下,使俄羅斯對西方採取不同的態度,時而接近之,時而反對之。[61]
與大國認同相關、並被經常提到的另一個現象,是蘇聯解體與地位下降給俄羅斯帶來的心理衝擊乃至侮辱感。斯蒂芬·奧爾(Stefan Auer)指出,蘇聯瓦解之後,俄羅斯形成了類似於一戰後德國的社會心理狀態。與魏瑪德國相似,俄羅斯的精英產生了「背後捅刀」的意念,認為戈爾巴喬夫、葉利欽、蓋達爾等出賣了蘇聯,導致俄羅斯目前的悲慘境遇。[62]謝爾蓋·卡拉加諾夫曾將西方對俄羅斯的政策,比喻成「絲絨手套中的凡爾賽政策」,意指冷戰以後西方對待俄羅斯的方式,跟對待一戰後的德國一般,只不過是用的手段稍微溫柔一些而已。[63]他進而指出,這種政策使得俄羅斯民族產生了相當於「魏瑪綜合症」的情結。[64]
對於有大國認同的國家來說,高等地位之失落與強烈的侮辱感結合在一起,必定對該國行為帶來深遠影響。然而,正如漢娜·斯密所言,地位失落與隨後產生的侮辱感結合起來,到底會造成什麼樣的影響,這一問題尚未得到學界適當的關注。[65]鑒於此,本體性安全(ontological security)理論,或許能給我們提供看問題的新視角。
建構主義理論大師亞歷山大?溫特曾經指出,國家互動之中不光有收益的考慮,最關鍵的是國家認同在此過程當中不斷被產生與複製。[66]認同是所有行為體必不可少的要素。固定的認同是確立確定性的重要基礎。確定性之確立,滿足人的一種基本需求,即所謂「本體性安全感」。按照詹妮弗·米冊(Jennifer Mitzen)的定義:「『本體性安全』指的是一種對於自我經驗的完整性、時間上自我的連續性─比起不斷地改變─的需要。這種需要是為了實現自我的能動感。」[67]鑒於維持認同對於所有人來說是進行觀察、衡量得失、依此做出回應等理性選擇模型所建立的步驟的基礎,因此,如果認同的連續性受到威脅或被間斷,為了保障正常活動,人先將致力於恢復認同,爾後才會考慮成本與收益。正好在這個階段人所做的選擇,往往與理性選擇模型所預測的結果背道而馳。
因為其強大的物質實力,俄羅斯歷來把自己視為能夠影響並改造國際體系、有權利參與到重大國際事務中,並決定其發展的主導國家之一。隨著拿破崙戰爭的結束及維也納國際關係體系的成立,俄羅斯正式得到作為歐洲大國的公認。據此,俄羅斯的國家認同開始圍繞其大國地位而形成,其長期扮演的大國角色,逐漸成為俄羅斯根深蒂固的自我觀念,最終使得俄羅斯由此產生大國認同。二戰以後蘇聯獲得超級大國地位,成為兩極體系下的一極,以此進一步鞏固了俄羅斯的大國認同。蘇聯解體導致的地位丟失,不但危害了俄羅斯的物質利益,更重要的是帶來了認同危機,威脅到了本體性安全並引發了強烈的焦慮與失落感。按照本體性安全理論,慣例與認同連續性被破壞以後,恢復認同成為優先目標,因此蘇聯解體所導致的俄羅斯大國認同的破壞,迫使俄羅斯對其國家利益的優先次序進行重新排序,使得恢復大國地位成為俄羅斯的優先任務。鑒於此,俄羅斯對其地位變得極其敏感,尤其是在以美國為首的西方國家是否承認其大國地位這一問題上。因而,當俄羅斯認為西方對其地位表示蔑視或以不平等態度對待其時,它就會出於本體性安全的考慮,採取保障大國認同的措施。由於本體性安全的需求凌駕於實質性安全,俄羅斯對得失的衡量,不再以物質利益為主,因而其所採取的措施往往體現在激進的外交政策上,並具有相當高的物質方面的成本。下面筆者將分析克里米亞入俄事件,以檢驗上述假設。
三、克里米亞案例
2014年2月22日烏克蘭政府更迭後,作為烏克蘭一部分的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也開始陷入危機。26-27日間,無標識、後來被稱為「禮貌人」[68]、並被普京親口[69]承認為俄羅斯特種部隊的武裝部隊,佔據了克里米亞主要權力機關和戰略要地。2月27日,克里米亞最高議會通過決議,將於2014年5月25日舉行關於克里米亞地位的全民公投。根據此決議,公投將提出的問題是: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擁有國家主權並在相關條約與協議基礎上,加入烏克蘭,作為烏克蘭的一部分(是/否)。[70]
但3月6日,克里米亞政府通過決議,決定以聯邦主體身份加入俄羅斯聯邦[71],並宣布將關於克里米亞地位的全民公投時間改成3月16日。更為重要的是,公投時將提出的問題被分為兩個:(1)您是否贊同克里米亞以俄羅斯聯邦主體身份與俄羅斯進行統一[72]?(2)您是否贊同恢復克里米亞共和國1992年的憲法,是否贊同克里米亞作為烏克蘭一部分的地位?公投問題的這一新表述,排除了否定答案以及保持現狀這兩個選項。
11日,克里米亞最高議會與塞瓦斯托波爾市委員會,通過了克里米亞自治共和國與塞瓦斯托波爾市獨立宣言。根據此宣言,在公投結果表示大部分居民願意跟俄羅斯統一的情況下,克里米亞將會把自己宣稱為獨立主權國家,並以此身份申請在國際條約基礎上,加入俄羅斯聯邦作為其新的聯邦主體。
16日,關於克里米亞地位的全民公投如期舉行。根據公投結果,96.77%參加公投的克里米亞居民表示願意克里米亞以聯邦主體身份加入俄羅斯。[73]按照官方統計,總共有83.1%居民參加了此次公投。[74]
17日,以公投結果為依據,克里米亞最高議會宣布克里米亞為獨立主權國家,並正式申請以具有共和國地位的聯邦主體身份加入俄羅斯聯邦。塞瓦斯托波爾市也單獨申請入俄,成為俄羅斯第三個直轄市。同日,普京簽署命令承認克里米亞共和國為獨立國家,以及批准克里米亞共和國加入俄羅斯聯邦的條約方案。
18日,俄羅斯總統普京、克里米亞議會議長弗拉基米爾·康斯坦丁諾夫(Владимир Константинов)、克里米亞總理謝爾蓋·阿克肖諾夫(Сергей Аксенов)、塞瓦斯托波爾市議會主席阿列克謝·恰雷(Алексей Чалый),共同簽署克里米亞共和國與塞瓦斯托波爾市加入俄羅斯的條約。簽字儀式之前,普京在克里姆林宮就克里米亞入俄發表講話。在講話中,普京多次提到克里米亞在俄羅斯歷史和文化上具有的特殊地位。他具體闡釋道[75]:
「為了理解為什麼他們(筆者註:克里米亞人)做出了這樣的選擇(筆者註:加入俄羅斯),需要了解克里米亞的歷史,需要了解俄羅斯和克里米亞對彼此意味著什麼。克里米亞滲透著我們共同的歷史與驕傲。這裡有古老的克森尼索城市,在這裡聖者弗拉基米爾大公接受了洗禮。他的這一精神功績,即接受東正教,奠定了聯結俄羅斯、烏克蘭和白俄羅斯人民的共同文化、價值觀與文明的基礎。在克里米亞有俄羅斯士兵的墓地,正是他們的勇氣使得克里米亞在1783年被收納為俄羅斯領土。克里米亞即是塞瓦斯托波爾,傳說之城,偉大的命運之城,堡壘之城,以及俄羅斯黑海艦隊的故鄉。克里米亞即是巴拉克拉瓦和刻赤,馬拉霍夫古墓和薩布恩山。這些地方對我們來說都是神聖的,是俄羅斯軍事榮耀與前所未有的英勇精神的象徵。克里米亞即是不同民族文化與傳統獨一無二的結合體。在這一點上,克里米亞與更廣大的俄羅斯非常相似,在俄羅斯歷史上,一個民族也沒有消失或被同化。俄羅斯族人、烏克蘭族人、克里米亞韃靼族人和其他民族,歷來在克里米亞土地上一起生活、工作,並同時保存了自己的特性、傳統、語言和信仰。」
他進而強調[76]:
「在人們的心目中和意識里,克里米亞,無論是以前還是現在,都是俄羅斯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這份建立在真理與公正基礎上的信念一直堅定不移,代代相傳,不管是時間、環境、還是我們國家在二十世紀所經歷過的動蕩,都最終無法改變它。」
普京將克里米亞從俄羅斯分割出去的責任歸咎於蘇聯政府和赫魯曉夫本人,認為這一決定即使從當時的法理看都是非法的。[77]然而,在他看來,因為當時烏克蘭是蘇聯的一部分,大家並沒有給予此事很多注意,以為烏克蘭和俄羅斯不會分開,成為兩個獨立國家。[78]而當蘇聯解體以及克里米亞突然變成了烏克蘭領土後,「那時俄羅斯才意識到,它不僅遭遇盜竊,更是遭遇搶劫。」[79]
需要注意的是,普京將克里米亞之丟失與蘇聯解體之後俄羅斯實力的削弱直接聯繫在一起[80]:
「如今,許多年過去了,我聽過,克里米亞人不久前抱怨說,當時,在1991年,他們像一袋土豆似地從一個國家的手裡被交到另一個國家的手裡。不能不同意這個說法。而當時的俄羅斯呢?做了什麼?低下了頭並接受了事實,把這個委屈吞了下去。我們國家當時處在如此嚴重的困境,完全不能保護自己的利益。但是人們沒能接受這個不可容許的歷史不公平。這些年,普通俄羅斯人和許多社會名人不止一次地提過這個議題,說克里米亞是俄羅斯自古以來的領土,而塞瓦斯托波爾是俄羅斯的城市。」
從上面的這幾段話中可以得出兩個推論。
第一,克里米亞在歷史上標誌著俄羅斯的榮耀和威力,是俄羅斯文化的搖籃。普京自己若干次強調這一點。比如,在2015年上映的《克里米亞:回歸之路》紀錄片中,普京很明確地指出[81]:
「克里米亞在俄羅斯公民與俄族人意識里,跟我們歷史上最英勇的事迹聯想在一起。這包括俄羅斯得到這些領土的時期,二戰期間克里米亞與塞瓦斯托波爾的英勇防禦。克里米亞跟俄羅斯歷史、俄羅斯文化、藝術、皇族聯繫在一起。總之,克里米亞與俄羅斯歷史互相交纏。」
在2014年發表國情咨文時,他又強調說[82]:
「對於我們的國家、我們的民族而言,這個事件(筆者注:克里米亞入俄)有著特別的意義。這就是因為生活在克里米亞的是我們的人,因為這個領土本身有很重要的戰略意義,以及因為這裡正是多元化、但同時團結堅如磐石的俄羅斯民族和俄羅斯國家的精神根源。<…>這一切給我們理由,說克里米亞、古老的克森尼索、塞瓦斯托波爾對俄羅斯具有巨大的文明和神聖意義。」
普京甚至把克里米亞比作耶路撒冷的聖殿山,表示克里米亞對俄羅斯的神聖。[83]
這一切說明克里米亞跟俄羅斯大國認同密切相關。正如金伯利·馬爾登(Kimberly Marten)指出,因為在葉卡捷琳娜二世時期把克里米亞納入自己版圖,正好是俄羅斯崛起為歐洲大國的時候,所以克里米亞在其大國認同中佔據核心地位。[84]更何況,蘇聯作為冷戰期間第二個超級大國的歷史也是始於此地。1945年初,蘇、美、英三國首腦在克里米亞的雅爾塔市舉行會面,就二戰以後的世界秩序達成協議,建立了以美蘇兩極為中心的所謂雅爾塔體系。這一切都有象徵意義,是構成俄羅斯大國意識的關鍵成分。
第二,在俄羅斯領導人眼中,克里米亞的失落和俄羅斯大國地位的丟失,這兩個事實息息相關,不能分開來看。大國地位的丟失導致俄羅斯陷入系統危機、實力衰落、影響力衰退,甚至無法留住克里米亞。而沒能留住克里米亞反過來又成為俄羅斯地位下降的表現,加強了大國的失落感和被侮辱感。克里米亞之丟失因而跟俄羅斯大國地位之丟失聯繫在了一起。由於克里米亞一方面是俄羅斯榮耀的象徵及其國家性的發源地,另一方面它的失落代表俄羅斯的衰弱與侮辱,因此,它的地位,即或者屬於俄羅斯,或者不加入其中,成了俄羅斯大國地位的指標之一。能夠證明這一點的是,當俄羅斯非政府調研機構列瓦達中心在2014年3月、2015年3月、2016年3月向被調查者提出「在您看來,克里米亞加入俄羅斯首先意味著什麼?」這一問題時,分別有79%、72%、79%被調查者回答說,這意味著俄羅斯回到作為大國的傳統角色,以及在後蘇聯空間確立自己的利益。[85]在2014年3月21日克里米亞和塞瓦斯托波爾加入俄羅斯法案的簽署儀式上,國家杜馬發言人謝爾蓋·納雷什金(Сергей Нарышкин)說:「今天我們為所採取的歷史決定和歷史事件感到由衷的自豪。弗拉基米爾·弗拉基米羅維奇,我們非常感謝您所表現的堅定立場,它提醒了很多人,俄羅斯的偉大不但在過去,不但在未來,還在當下。」[86]
當然,上述的原因不是唯一的,俄羅斯領導人還考慮了其他因素。在18日的演講中,普京還提到烏克蘭自獨立以來一直試圖強制同化當地俄羅斯族人,使他們放棄歷史記憶和自己的母語。[87]他強調新政權對建立純烏克蘭民族國家的追求,以及他們強烈的反俄情緒。關於這一點,普京說了這樣一段話[88]:
「那些抵制政變的人受到了鎮壓和懲罰的威脅。而首當其衝的,毫無疑問,就是說俄語的克里米亞。因此,克里米亞和塞瓦斯托波爾的居民請求俄羅斯保護他們的利益和人身安全,保障克里米亞不會發生當今在基輔、頓涅茨克、哈爾科夫等其他烏克蘭城市正在發生的(混亂)【筆者注】。我們當然不能忽視這個請求,不能拋棄正處在災難中的克里米亞及其居民,否則這會是一個背叛。」
在4月17日「直線對話」上普京又提到了這一點[89]:
「(筆者注:當時)主要風險在於,針對說俄語人群的威脅十分具體和現實。正是這個威脅使克里米亞人民出於對未來的考慮向俄羅斯求助。這也是我們(筆者注:做出行動時)所考慮的因素。」[90]
在《克里米亞。回歸之路》中普京也強調說:
「對我們而言,克里米亞並不是陌生的土地。克里米亞在歷史上都是俄羅斯的領土,其大部分居民也是俄羅斯族人。<…>我們當時必須保護那些人。」
普京上面指出的原因,可以簡單表述為「保護與本國有文化、語言、宗教等內在聯繫人群的責任」。這也是大國認同的一種體現。凡是稱得上大國的國家,必須有能力對自己公民及相關人群提供安全保障,否則會損害該國威望以及作為大國的形象。這是因為,公民是構成大國的集體,也是該國文化精神的載體,大國與其公民互相離不開。大國保護其公民尤其是境外公民的權益與安全,一方面是其理所當然的義務,另一方面也是其大國地位的表現,在一定程度上反映了該國的實力和影響力。同時,感覺到背後有國家保護是該國公民自豪感的來源,此自豪感與大國威望交織在一起。如果大國辜負了公民的這一期望,便是軟弱的跡象,是向內外傳播的消極信號。
除了自己的公民外,大國還會至少關注屬於本國主體民族、擁有與本國同樣文化背景、但是屬於其他國家公民的人。這樣的人雖然是其他國家的公民,但因為他們保留該大國的文化認同,所以一定程度也是這個大國的文化載體,不能被大國視為完全陌生的人。由於他們與大國的此種聯繫,對他們的侵犯至少會引起大國的注意乃至強烈反應。在其著名的18日演講中,普京強調說[91]:
「無論當下還是將來,烏克蘭都會有千百萬俄族人、說俄語的公民,而俄羅斯將始終用政治、外交和法律手段來保護這些人的利益。」
當然,這樣的人遭遇歧視或生命威脅本身不足以構成大國干預別國內政甚至使用武力的理由,但至少會引起大國的不滿。與此相類似,大國會關注和保護與自己相關的歷史和文化遺產,比如雕像、建築、藝術品等,因為這些遺產是代表大國的象徵。對這些象徵的不尊重乃至侮辱行為,便是對大國本身的不尊重和侮辱。這也是為什麼俄羅斯一直堅決反對波蘭及其他東歐國家數年來試圖拆除紀念蘇聯紅軍解放雕像。當這些雕像遭到侮辱時,俄羅斯也一直表示強烈抗議。
從這一角度看,在俄羅斯領導人眼中,烏克蘭新政權敵視境內俄族和說俄語人群,對他們構成實際威脅,而俄羅斯作為俄語和俄羅斯文化的主體,是這些人的最後依託,不能袖手旁觀。雖然大部分克里米亞人不是俄羅斯國籍,但因為共同的文化和歷史背景,他們沒有被俄羅斯領導人視作外人。在上文引用的一段話里普京自己指出,「生活在克里米亞的是我們的人」。更為重要的是,俄羅斯民眾對此一問題有非常明確的態度。根據克里米亞公投前後進行的民調,94%被調查者認為,俄羅斯應該保護克里米亞俄羅斯族及其他民族的利益;83%的人認為,即使這將會導致俄羅斯跟其他國家關係的複雜化,俄羅斯仍應該保護克里米亞各族人民的利益。[92]不過,即使將這一種對非俄羅斯國籍克里米亞人的親近感排除在外,克里米亞除了本地俄族人外仍有不少俄羅斯公民,包括俄羅斯駐軍。總之,正如普京所言,如果不保護這些人,這會是一個背叛,是對俄羅斯大國形象的巨大危害。
根據普京的說法,俄羅斯決定統一克里米亞的另一個原因,是烏克蘭加入北約會使俄羅斯遭逢失去黑海軍事基地的威脅。他對此表態稱[93]:
「克里米亞是我們共同的財富,也是地區穩定的重要因素。這片戰略要地應當處於強大而穩定的主權之下,而今天這樣的主權只能是俄羅斯的……我還想提醒一下,在基輔已經有人聲明要加速烏克蘭加入北約的進程了。這個前景對克里米亞和塞瓦斯托波爾意味著什麼?這意味著在俄羅斯的軍事榮耀之城會出現北約艦隊,同時意味著對俄羅斯整個南部的威脅——不是虛擬的,而是實實在在的威脅……我們並不反對跟北約合作,完全不反對。我們反對的是軍事同盟,而北約無論其內部怎樣改革,仍然是一個軍事同盟組織,我們反對這個軍事組織霸佔我們家門口以及我們的歷史領土。」
在「直線對話」上,普京再次強調北約擴張和導彈防禦系統,是影響統一克里米亞決定的因素。[94]據他解釋,俄羅斯擔心北約會像以前那樣先把烏克蘭拉入其中,再對俄羅斯說這跟它沒什麼關係,結果北約戰艦將駐紮在「俄羅斯海軍榮耀之城塞瓦斯托波爾」。[95]他進而指出,儘管克里米亞有很重要的戰略位置,但因為現有的現代武器,從軍事方面看,它已經不像18-19世紀那樣重要。[96]問題在於,俄羅斯擔心一旦北約軍隊進駐克里米亞,隨後必定將這些現代武器部署在那裡。[97]
「……而這對我們有地緣政治意義,這樣俄羅斯將會被擠出黑海地區。我們只會剩下一小片沿岸,大概450到600公里。僅此而已!」[98]
對此普京表態說[99]:
「這無非是把俄羅斯擠出對我們極其重要的世界地區的十分現實的威脅,在過往的數世紀中,多少俄羅斯人的屍骨被葬在這個地方。這是一件嚴重的事。」
從普京上面的講話中,能清楚地看到,安全考慮,即烏克蘭加入北約,加上對克里米亞失控的擔憂,的確是決定拿下克里米亞的重要因素之一,不能完全否定其作用。然而,即使有作用,也不是決定性的。對此,筆者想指出這樣幾點來進行論證:
第一,正如丹尼爾·德雷斯曼(Daniel Treisman)所說,「……這一理論的最大難處在於,當普京攻擊的時候,烏克蘭並沒有成為北約成員國的計劃。」[100]至於普京所指出的關於基輔的一些人聲明儘快加入北約,德雷斯曼強調,這些聲明是在俄軍出現在克里米亞之後,才被烏克蘭領導人提出來的。[101]再者,德雷斯曼又指出,北約秘書長拉斯穆森於2013年10月很明確地宣稱,烏克蘭不會在2014年加入北約。[102]邁克爾·麥克福爾在2009-2012年間任奧巴馬俄羅斯問題顧問,並在2012-2014年間任美國駐俄大使,他參與過所有奧巴馬與俄羅斯總統的會面,也聽過他們的所有電話會談。[103]據他說,他一次也沒聽過北約擴張問題被俄羅斯總統,無論是梅德韋傑夫還是普京,攤在桌上。[104]如果俄羅斯領導人真的擔心烏克蘭會加入北約,很可能早就會跟美國總統談到此事[105]。更何況,如果俄羅斯的目標是預防北約軍事基礎設施安排到其邊界,那并吞克里米亞之舉達到的結果是相反的,因為正是俄羅斯的這一舉動提高了毗鄰國家的不安全感,使北約活躍起來,加緊軍事建設與合作。[106]
第二,據普京自己所說,統一克里米亞的決定只是部分地取決於安全考慮。[107]也就是說,即使確實有安全考慮,也不能把這些考慮當作解釋克里米亞入俄事件的唯一原因。另外,若我們考查普京關於北約和導彈防禦系統問題的表述,便會發現,裡面交叉著關於克里米亞和塞瓦斯托波爾不少情感化的言辭。比如,在上文引用的話中,可以看到普京若干次將塞瓦斯托波爾稱為「俄羅斯軍事榮耀之城」。在提到黑海地區對俄羅斯的重要性時,除了其戰略位置外,普京還強調過去有許多俄羅斯士兵為此犧牲了性命,並把這一點作為必須確保俄羅斯在該地區存在的理由。在提出對烏克蘭加入北約的擔憂時,普京又說:「你們知道嗎,我簡直無法想像我們會到塞瓦斯托波爾的北約水兵那裡去作客。」[108]由此可見,對於俄羅斯領導人來說,北約駐軍克里米亞、北約艦隊出現在塞瓦斯托波爾,是不可想像的事情,是個噩夢。這裡不僅有對俄羅斯安全威脅的因素,更是大國名譽在起作用。讓曾經是「死敵」的北約佔領代表俄羅斯輝煌歷史的地方,是對本國難以承受的侮辱。更何況,俄羅斯曾經是北約唯一的對手,實力與北約相當,倘若北約駐軍克里米亞,便是俄羅斯地位下降的最顯著表現。蘇聯解體後因為產生了本體性不安全,而對地位變得非常敏感的俄羅斯,實在難以接受這樣的前景。這是在安全考慮背後、影響到俄羅斯對克里米亞政策的更深層次的因素。
結 語
俄羅斯敢於佔領克里米亞的決策,似乎出人意料,至今對此事件發生的原因有不少爭論。上文試圖提供新的理論視角,從俄羅斯的大國認同的角度,解釋俄羅斯所做的決定。正如上文所說,蘇聯解體後俄羅斯產生了嚴重的認同危機。此時,俄羅斯出於本體性安全考慮,對其國家利益進行重新排序,使得恢復大國地位成為優先任務,以此保持其大國認同的連續性。既然恢復地位成為優先目標,因此俄羅斯對地位本身變得極其敏感,尤其是對西方是否承認其地位的態度。烏克蘭危機被俄羅斯領導人理解為使烏克蘭脫離俄羅斯勢力範圍、加入北約的策略,因而被視為對俄羅斯大國地位的挑戰。而克里米亞是俄羅斯大國性的象徵,這裡的一切與俄羅斯作為大國的輝煌時期聯繫在一起。因此,佔領克里米亞的決策,不僅是本著保障黑海海軍基地的目標,更是本著證明俄羅斯是個大國、以此保持認同連續性的需求。
【Abstract】The Ukraine crisis has brought two challenges since 2014. On the one hand, it』s a big shock towards the existing U.S.-led international system since the end of the Cold War. On the other hand, this crisis has also posed new challenges to international relation theories. Russian policies during the Ukraine crisis, especially Putin』s taking of Crimea, have aroused heated debates within the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circle. The most critical question is why Russia acted like this. So far, scholars have provided interpretations respectively based on realism, liberalism and constructivism. Although the former two are strongly persuasive, yet both are limited by superficial interests, namely, so-called 「national interests」 or 「interests of those in power」, neglecting a more in-depth shaping factor, namely, identity. Although constructivism interpretations introduce identity to the analysis framework, yet the existing framework is incomplete, unsystematic and not unified. In fact, Russian great power identity is the best footnote for Russian behaviors.
【Key Words】the Crimean Issue, the Ukraine Crisis, Russian Diplomacy, Russian Great Power Identity
【Аннотация】Кризис в Украине с 2014 года вызвал две проблемы: с одной стороны, это был колоссальный удар по сформированной после 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 международной системе, возглавляемой Соединёнными Штатами, с другой стороны, кризис бросил новый вызов теории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х отношений. Российская политика в кризисе Украины, особенно инцидент с вхождением Крыма в Россию, вызвали широкую дискуссию в сфере международных отношений. Наиболее важный вопросданных дискуссий: почему Россия предприняла такие действия? В настоящее время учёные предоставляют три объяснения с точки зренияреализма, либерализма и конструктивизма. Хотя первые два объяснения и более убедительны, они ограничены поверхностными интересами — так называемыми ?национальными интересами? или ?интересами людей во власти?, и игнорируют при этом конкретное содержание и более глубокие факторы, формирующие эти интересы — идентичность. Объяснения с точки зрения конструктивизма, хотя и включают идентичность в рамки анализа, однако существующие исследования не имеют единой аналитической структуры, в ней отсутствует целостность и систематичность. На самом деле, великодержавная идентичность в рамках концепции российского великодержавия — лучшее объяснение поведения России.
【Ключевые слова】Крымский инцидент, кризис в Украине, российская дипломатия, российская великодержавная идентичность
(責任編輯 肖輝忠)
*感謝匿名審稿人的意見,文章的不足之處,由作者負責。
**李太龍(Зайцев Ярослав),北京大學國際關係學院2015級博士生(來自俄羅斯的留學生)。
[①]John Mearsheimer, 「Why the Ukraine Crisis Is the West』s Fault: The liberal delusions that provoked Putin」, Foreign Affairs, September/October, 2014, Vol.93, No.5, p.80.
[②]Ibid, p.77.
[③]Ibid, p.84.
[④]Ibid, p.82.
[⑤]Сергей Караганов. Переломный год: предварительные итоги. http://www.globalaffairs.ru/number/Perelomnyi-god-predvaritelnye-itogi-17193
[⑥]歐亞一體化是指前蘇聯加盟共和國的地區經濟一體化,重要的階段包括2010年俄羅斯、白俄羅斯、哈薩克三國關稅同盟成立,以及2015年俄、白、哈三國歐亞經濟聯盟成立。如今歐亞經濟聯盟共包括俄、白、哈、吉(吉爾吉斯斯坦)、亞(亞美尼亞)五國。
[⑦]Алексей Фененко. Хуже, чем в холодную войну. http://www.globalaffairs.ru/global-processes/Khuzhe-chem-v-kholodnuyu-voinu-17994
[⑧]Михаил Горбачев. Я против любых стен. http://www.globalaffairs.ru/global-processes/Ya-protiv-lyubykh-sten-17051; Сергей Лавров. Возврата к прежней модели не будет. http://www.globalaffairs.ru/global-processes/Vozvrata-k-prezhnei-modeli-ne-budet-16691; Евгений Примаков. Украина: тяжелое сегодня и сложное завтра. http://www.globalaffairs.ru/global-processes/Ukraina-tyazheloe-segodnya-i-slozhnoe-zavtra-16954
[⑨]Steven Erlanger, 「Russian Warns NATO on Expanding East」, http://www.nytimes.com/1993/11/26/world/russia-warns-nato-on-expanding-east.html
[⑩]Elaine Sciolino, 「Yeltsin Says NATO Is Trying to Split Continent Again」, http://www.nytimes.com/1994/12/06/world/yeltsin-says-nato-is-trying-to-split-continent-again.html
[11]Rick Atkinson, 「Primakov Cites Concerns on NATO Expansion」, https://www.washington post.com/archive/politics/1996/06/05/primakov-cites-concerns-on-nato-expansion/0d172dcf-e902-4b7c-8a74-5cc43a7aa11b/?utm_term=.9302bd84fa2f
[12]Marcus Warren, 「Putin Lets NATO 『Recruit』 in Baltic」, http://www.telegraph.co.uk/news/worldnews/europe/russia/1398379/Putin-lets-Nato-recruit-in-Baltic.html
[13]Министр обороны в Финляндии// Красная звезда. 19 July 2002, p.1, quote from Mark Kramer, 「NATO, the Baltic states and Russia: a framework for sustainable enlargement」,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02,Vol.78, No.4, p.748.
[14]Выступление и дискуссия на Мюнхенской конференции по вопросам политики безопасности. 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trans/24034
[15]Заявление для прессы и ответы на вопросы журналистов по итогам заседания Совета Россия-НАТО. 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trans/24903
[16]喬治亞一直不承認南奧塞梯與阿布哈茲的獨立。
[17]聖彼得堡距離俄羅斯愛沙尼亞邊界才150公里左右。
[18]邁克爾·麥克福爾在2009-2012年間曾任白宮俄羅斯問題首席顧問,2012-2014年間任美國駐俄大使。
[19]Michael McFaul et al., 「Faulty Powers. Who Started the Ukraine Crisis?」, Foreign Affairs, November/December 2014, Vol.93, No.6, p.167.
[20]「重啟」(reset)是指奧巴馬政府2009年試圖改善關係的對俄政策。2009年3月,美國國務卿希拉里·柯林頓向俄羅斯外交部部長謝爾蓋·拉夫羅夫展示代表「重啟」的紅色按鈕作為象徵。按鈕上除了英文「reset」(重啟)一詞外,還 應有俄文同義的對照「перезагрузка」(也指重啟之意)。但是因為某種失誤,寫在按鈕上俄文的詞是「перегрузка」(即,「重擔」,overload)。柯林頓和拉夫羅夫還是不顧此一錯誤,一起按下了按鈕。http://content.time.com/time/world/article/0,8599,1971651,00.html
[21]Michael McFaul et al., 「Faulty Powers. Who Started the Ukraine Crisis?」, pp.168-169.
[22]Ibid, pp.169-170.
[23]Ibid, p.169.
[24]Ibid, p.171.
[25]Ibid, pp.171-172.
[26]Ibid, p.172.
[27]Michael McFaul et al., 「Faulty Powers. Who Started the Ukraine Crisis?」, pp.173-174.
[28]Mark Urnov, 「『Greatpowerness』 as the Key Element of Russian Self-Consciousness Under Erosion」, Communist and Post-Communist Studies, 2014, Vol.47, p.320, footnote 36.
[29]Michael McFaul and Kathryn Stoner-Weiss, 「The Myth of the Authoritarian Model. How Putin』s Crackdown Holds Russia Back」, Foreign Affairs, January/February 2008, Vol.87, No.1, p.70.
[30]Andrei Tsygankov, 「The Frustrating Partnership: Honor, status, and emotions in Russia』s discourses of the West」, Communist and Post-Communist Studies, 2014, Vol.47, p.346.
[31]Andrei Tsygankov, 「The Frustrating Partnership: Honor, status, and emotions in Russia』s discourses of the West」, p.348.
[32]Andrei Tsygankov, 「Vladimir Putin』s last stand: the sources of Russia』s Ukraine police」, Post-Soviet Affairs, 2015, Vol.31, No.4, p.287.
[33]Ibid, p.291.
[34]Ibid, p.280.
[35]Mark Urnov, 「『Greatpowerness』 as the Key Element of Russian Self-Consciousness Under Erosion」, p.309.
[36]Hanna Smith, 「Russia as a great power: Status inconsistency and the two Chechen wars」, Communist and Post-Communist Studies, 2014, Vol.47, p.357.
[37]Anne Clunan, 「Historical aspirations and the domestic politics of Russia"s pursuit of international status」, Communist Studies, 2014, Vol.47, p.289.
[38]Ibid.
[39]Ibid.
[40]Hanna Smith, 「Russia as a great power: Status inconsistency and the two Chechen wars」, p.356.
[41]Tuomas Forsberg, 「Status conflict between Russia and the West: Perceptions and emotional biases」, pp.323-324.
[42]Ibid, p.324.
[43]Ibid, p.326.
[44]The World Bank in the Russian Federation, 「Russia Economy Report」, April 2015, №.33.
[45]The World Bank. http://databank.worldbank.org/data/reports.aspx?Code=NY.GDP.MKTP.KD.ZG&id=1ff4a498&report_name=Popular-Indicators&populartype=series&ispopular=y#
[46]Max Weber, Essays in Sociology, Translated, edited, and with an introduction by H.H. Gerth and C. Wright Mills,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New York, 1946, pp.161, 172, quoted from Mark Urnov, 「Greatpowerness as the key element of Russian self-consciousness under erosion」, p.306.
[47]Kenneth Waltz,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Boston: Addison-Wesley, 1979, p.131.
[48]Ibid.
[49]Alexander Wendt, Social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 p.224.
[50]Ronald L. Jepperson et al., 「Norms, Identity, and Culture in National Security」, in The Culture of National Security: Norms and Identity in World Politics, edited by P. J. Katzenstein,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1996, p.59, quote from Kuniko Ashizawa, 「When Identity Matters: State Identity, Regional Institution-Building, and Japanese Foreign Policy」, International Studies Review, 2008, Vol.10, p.575.
[51]Kuniko Ashizawa, 「When Identity Matters: State Identity, Regional Institution-Building, and Japanese Foreign Policy」, p.575.
[52]Ibid.
[53]Ibid.
[54]Hanna Smith, 「Russia as a great power: Status inconsistency and the two Chechen wars」, p. 362, footnote 2.
[55]Ibid.
[56]Mark Urnov, 「Greatpowerness as the key element of Russian self-consciousness under erosion」, p.305.
[57]Ibid.
[58]Сергей Караганов. Мир находится в предвоенном состоянии. http://www.globalaffairs.ru/pubcol/Mir-nakhoditsya-v-predvoennom-sostoyanii-17999; Сергей Караганов. Впредвоенном состоянии: о внешней политике и экономике. http://www.globalaffairs.ru/pubcol/V-predvoennom-sostoyanii-o-vneshnei-politike-i-ekonomike-18108
[59]Thomas Ambrosio, Challenging America』s Global Preeminence – Russia』s Quest for Multipolarity, Ashgate, Farnham, 2005a, p.viii, quote from Hanna Smith, 「Russia as a great power: Status inconsistency and the two Chechen wars」, p.355.
[60]Hanna Smith, 「Russia as a great power: Status inconsistency and the two Chechen wars」, p.355.
[61]Ibid.
[62]Stefan Auer, 「Carl Schmitt in the Kremlin: the Ukraine crisis and the return of geopolitics」, International Affairs, 2015, Vol.91, No.5, p.956.
[63]Сергей Караганов. Европа и Россия: не допустить новой ?холодной войны. http://www.globalaffairs.ru/number/Evropa-i-Rossiya-ne-dopustit-novoi-kholodnoi-voiny--16579; Сергей Караганов. Мир становится все менее прозападным. http://www.globalaffairs.ru/pubcol/Mir-stanovitsya-vse-menee-prozapadnym-16564
[64]Там же.
[65]Hanna Smith, 「Russia as a great power: Status inconsistency and the two Chechen wars」, p.356.
[66]Alexander Wendt, Social Theory of international politics, pp.317, 324-336.
[67]Jennifer Mitzen, 「Ontological Security in World Politics: State Identity and the Security Dilemma」, European Journal of International Relations, 2006, Vol.12, No.3, p.342.
[68]「禮貌人」(вежливые люди)與「綠衣人」(зеленые человечки)當時通用,兩者都指出現在克里米亞半島的無標識的武裝分子。筆者認為「禮貌人」的說法更常見,而且當時俄羅斯國防部屬下的「軍事貿易」(Военторг)機構甚至想把「禮貌人」當商標註冊,參見https://ria.ru/defense_safety/20140516/1007988002.html; http://tass.ru/armiya-i-opk/4338463
[69]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 17 апреля 2014. 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20796
[70]Крымский парламент назначил проведение референдума о расширении полномочий автономии на 25 мая. http://www.interfax.ru/world/361658
[71]Парламент Крыма принял постановление ?О проведении общекрымского референдума?. http://crimea.gov.ru/news/06_03_2014_1
[72]關於公投規定的俄文官方文件當中,表示「統一」的俄語詞是「воссоединение」(英文是「reunion」)。這一詞的詞意很特別,大意指「以前是同一個整體,後來因某種緣故被分開,現在又要合在一起」。這個詞的近義詞是「присоединение」(中文:加入,參加;英文:joining),但前者更加強調原有的某種親近關係,表示「離而複合」之意。
[73]На общекрымском референдуме 16 марта 2014 года за воссоединение Крыма с Россией на правах субъекта РФ проголосовали 96,77% крымчан. http://crimea.gov.ru/news/17_03_2014_3
[74]Там же.
[75]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18 марта 2014.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20603
[76]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18 марта 2014.
[77]Там же.
[78]Там же.
[79]Там же.
[80]Там же.
[81]《克里米亞:回歸之路》,紀錄片,2015。
[82]Посла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Федеральному Собранию. 4 декабря 2014. http://www.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47173
[83]Там же.
[84]Kimberly Marten, 「Putin』s Choices: Explaining Russian Foreign Policy and Intervention in Ukraine」, The Washington Quarterly, 2015, Vol.38, No.2, p.195.
[85]Крым два года спустя: внимание, оценки, санкции. http://www.levada.ru/2016/04/07/krym-dva-goda-spustya-vnimanie-otsenki-sanktsii/
[86]Церемония подписания закона о принятии Крыма и Севастополя в состав России. 21 марта 2014. http://kremlin.ru/events/president/news/20626
[87]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18 марта 2014.
[88]Там же.
[89]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 17 апреля 2014 года.
[90]Там же.
[91]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18 марта 2014.
[92]Российское общественное мнение о Крыме. http://fom.ru/Mir/11401
[93]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18 марта 2014.
[94]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 17 апреля 2014.
[95]Там же.
[96]Там же.
[97]Там же.
[98]Там же.
[99]Там же.
[100]Daniel Treisman, 「Why Putin Took Crimea」, Foreign Affairs, May/June 2016, Vol.95, No.3, p.48.
[101]Daniel Treisman, 「Why Putin Took Crimea」.
[102]Ibid.
[103]Michael McFaul et al., 「Faulty Powers. Who Started the Ukraine Crisis?」, pp.168-169.
[104]Ibid.
[105]Ibid
[106]Ibid.
[107]Прямая линия с Владимиром Путиным. 17 апреля 2014.
[108]Обращение Президента Российской Федерации. 18 марта 2014.
ID:sinozhuge
編輯:張添之
※【朝貢體制】 鄧文初:朝貢體制是如何建立起來的?
※【俄羅斯研究】馮玉軍:俄羅斯:普京連任易執政難
※【俄羅斯研究】段君澤:俄式「混合戰爭」實踐及其影響
※【中國研究】費孝通:中華民族的多元一體格局
※【俄羅斯研究】張廣翔,周嘉瀅:西方學者有關俄國1861年農民改革原因的闡釋:冷戰以來的理論轉向與研究焦點
TAG:政治學與國際關係論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