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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其實:收聽敵台影響我一生

夕陽因夢而不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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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您閱讀的第6篇推文

全文5207個字

口述人簡介

賀其實,男,1944年出生,湖北省鄂州市梁子湖區太和鎮蓮花賀村人。「文化大革命」期間,因「收聽敵台」入獄勞改十年。

1959年,我父親死了,其實就是斗死的。捆起來吊著打,不需要理由,隨時隨地找你的碴。搭檯子就在台上斗,不搭檯子,就把你踢倒在地。任何人都可以在你的頭上拉屎拉尿。就是和你無冤無仇的人,也要搞你幾下。要和地主劃清界線,他們如果不鬥我們,就不能生存。

文 普玄等著

平台管理 愚汐star

圖片來自網路

-01-

因為「收聽敵台」,我坐了十年牢

我和大哥二哥都是五保戶。從2006年開始,國家每個人每個月補助40元,2008年是90元,2010年是120元,2013年就加到440元了,到今年,2016年,就有670元。另外還多給一個月的補助,算是對我們老人的節日和生日慰問。現在政策好,對我們這些老人蠻照顧的,福利院我也去看過,做得特別好。領導勸好多回了,讓去福利院,可我們弟兄三個都不願意去,我們就想這樣住在一個屋子裡,互相照應著。雖然住一起,但我們各做各的飯。為什麼,這樣說明我們是三家啊,頂門立戶你懂不?去了福利院,就沒有門戶了。再說,我還有個弟弟,他有一個大家庭,七八上十口人,我還想幫忙照顧他的家庭,做點事。我們老賀家就他有個完整的家庭,維護一個家庭不容易的,我要盡最大的能力幫助他。

要說我們一家的故事,那話就長了。

我們家曾經是地主。你曉得土改運動不?1950年劃階級,我祖上在清朝當過浙江巡撫,所以成了地主。那年農曆的五月初三,落大雨。土改運動開始了,我們家被貼上了封條,老老少少十二口人被掃地出門。那時候我還只有六歲,但記得清楚,像在昨天一樣。拖拖拉拉,走了十幾里路,才到萬秀村。在萬秀,我們住的也是一家地主搬走了空出來的房子。全國像我們家一樣,被掃地出門的地主家庭很多,都是那一天,一九五零年五月初三。

在這樣的家庭出生,我是沒有佔到半分錢的好處,反而受階級牽連,蒙受碩大的冤屈。那28年當中,苦事重事都是你做,分配糧食也不公,都比別人低,在食堂吃飯,無緣無故就被端了飯碗。父親是地主,孩子就是地主崽子。雖然,都說我們是可以教育好的一類,可是明明就是什麼都不讓你好。七八歲就開始打豬草、扯田埂邊,挖田角。

1959年,我父親死了,其實就是斗死的。捆起來吊著打,不需要理由,隨時隨地找你的碴。搭檯子就在台上斗,不搭檯子,就把你踢倒在地。任何人都可以在你的頭上拉屎拉尿。就是和你無冤無仇的人,也要搞你幾下。要和地主劃清界線,他們如果不鬥我們,就不能生存。

一家七口人只有二升蠶豆度命,眼睛餓得發綠啊。我弟弟在我懷裡,脖子都撐不起頭了。眼看著就要餓死了,後來,就有人來教我,讓我去討飯。所以說,那時候的仁義道德還是有的,在那樣的高壓態勢下,我出去討米,鄉親們還是會躲著給一點。有個姓楊的貧農代表,二十多歲,是萬秀村的媳婦,她就躲著燙了一個粑皮子,左瞄瞄,右瞄瞄,見沒有人就塞到我手上了。幾十年了,一想起來我就流熱眼淚。

父親走的時候,大哥剛好在談戀愛,是陽新縣楓林鎮京劇團的姑娘,姓萬,叫萬紹榮。她的父母不同意,嫌我們階級出生不好。可是我大哥有才華,長得也好,女子死要跟他,她的父親就強行做主,把她嫁給了一個轉業軍人,他的政治地位要高一些。後來那女子殉情而死。我大哥也一輩子沒有結婚,因為後面的階級鬥爭越來越激烈。

我大哥會唱戲,讀了幾年私塾,愛好古典文學,他還出版過幾本書呢,現在還活著,但是痴了。二哥則要老實一些,也沒有結婚,一輩子都是青頭郎。人家一聽說他是地主家庭出生就躲得遠遠的。

什麼階級敵人,都是牽羊子咬狗子的事情。1966年,我又被打成了反革命。其實沒有什麼事兒,就是幾個小青年在一起收聽了廣播,莫斯科台、台灣台,說了一些對組織不滿的話。那樣的年代,吃又吃不飽,哪有滿意的呢?再說我們就是在內部說著玩。誰知道,胡云大被抓到後就把我們舉報了。他爸爸是生產隊長,村裡的收音機在他家裡保管著。他是頭子,被判了五年,我因為階級不好,被判了十年。另外三個,被戴了帽子,在家裡管制。

地、富、反、壞、右,五頂帽子。當權派想給誰戴就給誰戴,他們扣帽子水平很高,一套一套的。挑一點草火灰去自留地,就是走資本主義道路;門口種了絲瓜,番瓜,就是資本主義尾巴。徐橋有個老師,在新打的灶背上面寫了兩句話,是順口溜:魚肉雞蛋鍋內煮,蘿蔔白菜半年糧。前一句話他們不說了,專門挑後面的一句話,說那個老師是貶低社會主義,打成了右派。還有個人在紙上寫了三個字,「由」「田」「甲」就被判八年。為什麼?打死你,都不會明白原因。說他那是要顛覆社會主義,說種田出不了頭。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呢。

「攻擊偉大領袖」、「反對組織」、「收聽敵台廣播」三項罪名,我被判了十年。1968年至1978年,我在漢陽新生第一塑料廠整整勞改了十年。雖然只有十年時間,但我進去的時候是毛頭小子,出來的時候卻謝了頂。

-02-

他的家庭是我用生命和尊嚴換來的

勞改回家後,我一直跟著弟弟過日子。我很忙的。忙什麼?栽田割谷、打豆腐;洗牛打耙、鋤棉花;農村人,丟了鋤頭就是耙。20多畝田,外加幾畝地,不做怎麼辦?前天住院去了,病還沒有好,我就回家了。為什麼?牛快要到他家來了,我早晚要去放牛的。還有晚上,要去豬圈點蚊香,我還養了好幾頭豬呢。是的,我就是盡心儘力的想給他家做事。

這幾天,我在扶玉米苗。玉米栽下去後,下了大雨,沖歪了,要一棵一棵扶正,一畝地,一千多棵呢。人蹲久了站起來,眼睛發黑。老了,快八十了。我不去福利院。能做就幫忙做吧。我們家弟兄四個,就他有家庭,延續了我們老賀家的血脈,我做牛做馬都是應該的。再說,他的這個家庭是用我的生命和尊嚴換來的,我肯定要用一輩子的心血來扶持。

我弟媳婦是胡云大的妹妹。對,就是那個舉報我的胡云大。那是我的仇人啊?他用朋友的血,洗自己的手。我肯定恨他,見了他,血就往頭上竄。可他為了贖罪,答應把她的妹妹嫁給我弟弟。雖然十一屆三中全會之後,所有的「帽子」隨風吹了,可是我們家窮啊,一窮二白。我弟弟也開過幾次親,都沒有成功。

這件事讓我為難了,這不是要我低下頭去和仇人握手嗎?心裡的坎過不去啊。後來胡云大勸導我,說過去他有對不起我的地方,現在他想儘力彌補。他既然這樣說了,我就不好說什麼了,也不好再提過去的恩怨了,我們的事情總不能影響弟弟妹妹之間的事情。胡云大能這樣做,說明他沒有喪盡天良,人性還在,我就原諒他了。現在政策轉了彎,我也應該轉個彎。

弟弟,弟媳也很爭氣,白手起家,現在家產一大片了。結婚三十多年,沒有吵過架,養大了三個孩子都是大學生,兩個兒子是研究生畢業,侄兒媳婦也是武漢大學的畢業生。在我們這邊是很有名望的。我的幾個侄兒侄女都是我的命換來的,所以我格外上心。我和我弟媳的關係還是一般,畢竟心裡還有點陰影,不過不影響我全心全意幫她家做事。其實我也很感激她,幫我們老賀家生了這幾個爭氣的好孩子。

除了做農活,農閑的時候,我還做副業,收破爛,賣線粉,炒老鼠藥。我炒老鼠藥是從九十年代開始的,老鼠藥的原葯叫敵鼠鈉鹽,要到東北大連才能買到,以前在湖北省防疫站就能買到,現在買不到了。

敵鼠鈉鹽500克的原葯要1060元,可以配500公斤谷。制老鼠藥,就是把稻穀放在鍋里炒熱,然後拌敵鼠鈉鹽,再晒乾,就可以放在家裡毒老鼠了。我一般是給別人做加工,帶著原葯,走村串戶。8兩稻穀,我要收五元錢,這裡面就有四元錢的利潤,利潤蠻高的,春頭農閑的時候,我一天可以凈賺一兩百元,那是相當不錯的,生產也沒有丟。

這個生意肯定做得啊。除了賺錢,我還可以打點野食。炒老鼠藥和多是和婦女打交道,現在農村空了,都是一些婦女帶著孩子在家裡守著,男將一年到頭在家裡沒有幾天,女人一空虛,就把我們這些鄉村浪子當歸人,好酒好菜招待不說,還會把我招待到床上去。

去年上春,在瓜窯碰到過一個獨守的女人,四十多歲,長得也漂亮。就是腳有點不方便。她一見我就開玩笑,說以為我死了。我有一年多沒有來這裡的,我就笑著說,沒有死,我不是回來了嗎。說回來的時候,我有種感覺,好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

女人給我炒菜,給我斟酒,把我當從遠方回來的男將。女人的家在大山裡,一天見不了一個人,我這樣的人能來,女人高興的。女人和我說,她的兒子長大了,可以找兒媳婦了,走南串北的,讓我幫他留點心。女人還說到自己的男將怎麼樣怎麼樣,這個時候,她又把我當成娘家人訴苦。

所以說,你們這些作家應該去調查農村家庭的婚姻狀況,很多家庭的婚姻都是名存實亡,要麼是夫妻感情不存在;要麼是男同志太粗心,不會呵護女人;還有就是男同志性功能不行,他們天天在外面做苦力,回家來就放鬆了,而女同志天天在家裡盼著男同志回家,如果男同志不能滿足她,那女人肯定是痛苦的,所以只好自己找野食,去哪裡找?本塆子肯定是不行的,都是有家庭的,會出岔子。這也是一種煎熬啊,很多人不理解,只會罵女人風騷。

那天,我們發生了關係,臨到最後,她還給了我一箱牛奶,讓我帶著路上喝,然後像送自己的男人出門一樣送我很遠。

-03-

我崇尚的是精神上的愛戀

有人給我做過媒,但都黃了。說起來好笑,都是我弟弟搞黃的。

1981年,我在塗鎮磚廠上班的時候,有個朋友給我介紹對象。女子叫楊自秀,比我小十幾歲,高中畢業,素質高,長得也漂亮。可是楊自秀看不上我,看上我弟弟。也不能怪她,我畢竟是剛從勞改隊回來的人,臉色不好看,頭頂也謝了。弟弟是1957年出生的,比我小十四歲,肯定比我好看。

我心裡很失落,但弟弟也到了要成家的年紀了,也好,看中弟弟就成全他們吧。我就讓弟弟跟她一起去興山提親。到了興山,見了楊自秀的家人,問題就來了,她的家人,漫天要價不說,還要我們給她解決商品糧戶口。這可是個難題,要是能解決戶口問題,我還需要跑那麼遠來你們興山找媳婦嗎?那個事情自然是黃了。

怪我弟弟不?有什麼怪的呢?他比我年輕,肯定是討人喜歡些的。還有一個恩施的姑娘,也看中了我的弟弟,可結果和興山那個女子是一樣的,也是要求商品糧戶口。那些年,女娃看中的就是那個,也難怪啊,國家的人就是有靠山的人。

弟弟一直在搶我的對象,當然這也不算是搶,不過就是提醒我,我老了,是沒有人要的人了。當然這樣物質的女人,我也不喜歡。

後來就有人給我介紹過婚嫂,介紹招夫養子的女人,有個應城的女人,我去過她的家,只一天,我就回來了。她39歲了,丈夫肝硬化腹水去世了。女人長得很漂亮,也很有德行,但是有四個孩子,我心想,她肯定是不會再給我生孩子的,我就不想再待在她的家了。我把時間看得很重,總覺得我浪費不起,而且我還惦記著我弟弟家裡的事兒。

肯定後悔啊,現在就算是有兩個侄兒一個侄女,畢竟不是我的親生骨肉。我肯定想有自己的孩子的。可我沒有私心,一心想顧全大局,總怕我瞎搞,會讓我弟弟結婚不成,所以我一直很小心。

當然,我總是相親不成,也是因為那時候我的心裡有暗戀的對象。

女子叫黃德華,當時她還是個小姑娘,1962年出生的,18歲,我對她有好感,她也有感覺,當時她發現我喜歡看書,還會吹笛子,就對我有好感。

當時我們都在塗鎮磚廠做事。沒事的時候,我就讀《中國哲學史》,任繼愈寫的。黃德華看見這本書後,眼睛發亮,問了很多關於哲學方面的問題。我一聽就感覺遇到了知音,別說談哲學了,身邊喜歡看書的都沒有幾個人。所以,那之後,我和彭德華就有了一種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覺。但我知道,我們是不可能往下發展的,我比大十九歲,他父親又是黨員。

我們就只好互相暗戀了。哪怕就是暗戀也是美妙的。每天只要看看她,和她說說話,我就很開心。這應該就是精神戀愛法。持續了一年多,彼此心照不宣,但從來沒有約會過。

黃德華做的工序在我的下手,我專門負責做紅瓦坯子,黃德華負責把水坯子接了放到輸送帶上,然後再轉車送到棚子里的架子上去晾乾。那時候政策轉彎了,可以頂職。磚廠有個後生叫王余言,父親在公友糧店上班,他是可以去頂職的,所以他在廠里,特別吃香。每次來拖水坯子,那些女工就眼睛直勾勾地望著他,手裡的活兒停下來,輸送帶上面的水坯子就流不動。

我見不得那些女孩子賤賤的樣子,黃德華就不,她從來不把王余言放在眼裡,這是我最敬佩她也最喜歡她的地方。有一次,我還因為那些女孩子發了火。我站起來,啪地一下關了輸送帶的開關,由於用力過猛,開關盒子飛了起來,砸到了彭德華的手腕,頓時,鮮血直流。

那次我嚇得一個星期沒有睡著,幸好送到塗鎮醫院去檢查說只傷到皮肉沒有傷到骨頭。黃德華後來去鄂城住院,我在家裡睡不著就去醫院看望她,雖然把她傷了,但她並沒有責怪我的意思。我真的感謝她的寬宏大量。十幾天後,她帶著繃帶回來了,在我的邊上站了很久,我責怪她為什麼不多住幾天,她說聞不慣醫院裡的藥水味。誰曉得是不是因為想念我呢?

後來她的塆子放電影,我去看的時候,她很熱情,又是搬板凳又是端茶倒水的。她的家人對我也熱情,她的老娘有點擔心,怕年紀輕輕殘廢了,我當時想,如果殘廢了,我會照顧她一輩子。

黃德華不比一般的女孩子,無論是胸懷還是肚量。不輕浮,寫得一手好鋼筆字,後來離開磚廠回村裡當了婦聯主任,再後來當了民辦教師,現在早轉正了。

我從來沒有向她表白過。我自卑啊,家庭成分,年齡懸殊。但她始終在我的心裡,永遠抹不去。我們就是互相暗戀。這段暗戀折磨我很長一段時間,五年吧,就是在心裡思念她。她離開磚廠後,又回來看過我幾次,她出閣之後,我就離開了磚廠,回家了。這是一段美好的回憶,想一想,就覺得這輩子沒有白活。

本文選自普玄主編的中國孤宿老人系列作品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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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東照、付小平、何小飛、肖 肖、肖 琴、賀 洲、段吉雄、郭嘯文、普 玄、程文敏、楚 林、熊湘鄂 、魏榮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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