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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打工生涯

屬於自己的皮球

我的打工生涯

大學二年級的暑假,我在呼市中山路上的一家餃子館裡打工當服務員。人稠地窄的中山路一直是呼市的中心地段,這裡的商業圈兒寸土寸金貴房租的嚇人,據說這家餃子館每年租金10萬,在2000年的當時,對我這樣的窮學生來說,這無疑就是個天文數字。而去中山路上打工,也是憋足了膽子的,也許是錢包不鼓底氣不足的緣故吧!這裡魚龍混雜不說,東西什麼都貴,小偷還多的防不勝防,好在餃子館裡管吃管住,也不用花什麼錢,能找到這樣的地方打工,真是太高興了。

餃子館規模不小,大概900個平方左右吧,上下兩層,樓上包房樓下散桌,招我這樣的假期工進來當然是負責樓下散桌了。老帶新一周熟悉環境及基本程序之後正式上崗。

餃子館的老闆娘是個30多歲的本地女人,一臉精明相,一周穿的裙子從來沒見她穿過重樣的,據說是個國企的下崗會計,飯店裡的人都「尊稱」她為嫂子。倒是沒聽過有誰敢稱呼老闆為大哥,大家都是宋經理宋經理的叫他,宋經理是山東人,看上去像是有點文化的生意人。在我看來,差不多就是嫂子負責飯店經營,宋經理負責喝酒花錢。每次見到宋經理的時候,他都是戴副眼鏡很儒雅的坐在飯店第一張桌子上,沒有大腹便便的油膩樣兒,也不輕易開口說話,每次都是廚師長親自動手給他炒個小菜喝杯扎啤,之後會很長時間再見不到宋經理。

餃子館主營魯味兒餃子,幾十種口味的餃子,每天生意火爆,頻頻翻台。來這裡吃飯的人都太有錢了真是,多貴的魚都點,多貴的酒都喝。尤其每天中午,後廚包餃子的女工抬手就是一個包好的餃子,但有很多時候,覺得好像就是我們服務員一直往返於廚房與大堂間,去催促客人的餃子快一點上。當然了,中午嫂子是從不進廚房裡面的,因為嫂子一個中午幾乎都在埋頭噼里啪啦的打算盤結賬,順便抬眼觀察哪個小服務員不熱情主動冷落客人,反正她有足夠的能力去「縱觀全局」。

餃子館裡除了我是新人之外,還有一位新來的領班。這位身高1.7米往上的美女領班每天畫著精緻的淡妝穿著職業套裙站在我們面前開例會,那幅畫面不用想像也是鶴立雞群的感覺。不僅如此,這位領班還有多年的管理經驗,一上任就洋洋洒洒的手抄了十幾篇酒水單每人發一篇讓我們背會。不幸的是,這份龍飛鳳舞的酒水單被我隨手一扔就不知到哪個泔水桶里了。想想當初的我真是天真的可怕,都說新官上任三把火,這位領班第一把火就把我給點著了。美女領班在第二天檢驗大家是否珍惜她的勞動成果時,拿不出酒水單子的我和另一個小姑娘當場就被罰念20遍飯店制度,想想當時的我也真是倔啊,另一個小姑娘都念5遍了,我還是沒動嘴念,反正耗到飯店開門營業還不散會讓我站那兒念,顧客怎麼想?生意還要不要做了?事情果然如我所料,酒水單的事情因第一桌客人的到來將我成功解救,但換來的結果就是別人負責4張台,而我卻要負責6張台還附加門廳倆張不經常坐人的台,這倆張台離大堂裡面可實在太遠了,要命的是,不知當時出於什麼考慮,門廳這裡裝修的特別精緻浪漫,紅色的吊燈安放著木質搖椅,不少圖氣氛好的顧客放著敞亮的大廳不坐非要選朦朦朧朧的這裡坐,害得我經常一路小跑一會兒添水一會兒送餐巾紙的,還得提防一不留神跑單,那可真就慘了,想想一個月400塊錢工資哪夠賠人家一頓飯錢啊!

是的,我的工資確確實實不夠賠人家一頓飯錢,確切的說,連人家一條短裙子都不夠賠的!在飯店打工,不同於學校,每天都在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社會這門學科真的是太難了!就比如,從沒見過吃完餃子如此能聊的顧客,茶水添了一遍又一遍但幾個人依然談笑風生,沒有散場的意思,誰說餃子是快餐的?眼見大廳里沒剩幾桌客人了,其中一中年眼鏡女伸出白嫩的手指在空中漂亮的打個響指,示意服務員趕快過去結賬打包。並不是我手忙腳亂不熟悉業務,實在是這女的也許有「強迫症」吧,非要伸手扶正其中一隻打包盒,天啊,多米諾效應不幸的發生了!袋子里一摞打包好的餐盒倒了,碰倒了茶杯,茶杯里的茶水灑到了女人那漂亮的蘇格蘭短裙上……女人如同一隻被踩著尾巴的貓,驚得跳了起來,「天吶,你怎麼搞的?」,女人的聲音如同摔在地上的花瓶,在空曠的大廳清脆無比的響起。「對不起,對不起」,我的腦袋嗡的一聲,下意識的抓來一摞餐巾紙趕快擦拭桌子上的水,我那隻伸出的可憐巴巴的手停在半空,女人身上好看的蘇格蘭短裙,我碰也不是,不碰也不是。幸好,茶水半杯不燙,幸好茶水已經不釅。女人揚起那張保養較好的臉蛋,很有風度的問向可憐兮兮垂頭站在桌邊不知所措的我:「知道裙子多錢嗎?1000多塊的裙子讓你賠你賠的起嗎?今兒你遇上了好人,否則」……一臉局促的我不知道是該點頭還是該搖頭,「不用賠」這三個字盡然讓我在心裡有點如釋負重了。女人後來究竟說了什麼我,已記不太清楚了,只是在心裡想:1000多塊的裙子,到底什麼料做的呢?哪裡買來的呢?對,肯定是王府井或者民族商場,呼市一定沒有比這倆個地方再貴的商場了。

假如說眼鏡女給初入社會的我正兒八經的上了第一節社會活動課的話,那麼,接下來遇到的事情讓我對人性的思考又陷入了迷茫。那一天,當我帶著滿腿被蚊子叮咬過的大包穿梭在大堂里時,一位面容和善的女人招呼我過去:「小姑娘,你的腿上起的是什麼?」我很自然的說:「宿舍里蚊子太多了,被蚊子叮的,我比較招蚊子」。女士帶著一臉懷疑的神情說:「要是有什麼傳染病的話,老闆可得負責給你們看呢」。女士「好心的提醒」被「來回巡視」的領班聽了去:「小王,明天穿長筒絲襪來上班」。長筒絲襪,哎!不是我不願意穿,在中山路上買一雙絲襪那可太貴了,這裡周圍商鋪雲集,明明就是富人的聚集地嘛,況且這裡根本就沒人敢擺地攤,別處地攤上幾塊錢就能買來的東西在這裡動不動就二十幾塊,況且兜里的零花錢買了絲襪就一分不剩了,怎麼辦?於是整整一個下午我都在考慮絲襪的事情。帶著碰運氣的心情,在晚上下班後往南走出好遠終於碰到了一位擺小攤的老太太,討價還價後絲襪的事情搞定了,我的那雙疤痕累累的腿用一雙絲襪緊密的包裹在裡面,外表,如此光鮮。

傳染病?怎麼可能?怪就怪那個該死的宿舍吧。十幾個服務員加上後廚的女人,將近30多人擠在飯店後身的宿舍里,這間宿舍據說是一家糧庫的老家屬樓,一層有住戶,二層租來倆間打通的屋子擺滿上下鋪做服務員的宿舍。陰暗潮濕的屋子裡衛生無人收拾,水泥板牆壁似乎隨時都有墜落的可能,屋裡沒有電燈,四角滋養著大量嗜血的蚊子,這裡的蚊子多的誇張,每天晚上下班回去,就著蠟燭先把牆上周圍的文字統統打死後,再全身抹上花露水穿上長褲睡覺,但這樣的效果依然不佳,腿上大包摞小包,抓撓的沒有一寸完整的肌膚,該死的長腿蚊子竟然隔著衣服叮咬你的皮膚不說,還總在你耳邊嗡嗡的示威挑釁。屋外有一間公用小水房,洗個頭都沒凳子,不得不蹲在地上洗,宿舍的條件實在太差了,真不知道長久住在這裡的人們是怎麼一天天熬過來的。說實話,其實晚上在宿舍睡覺的人並不多,年輕漂亮的姑娘們下班後脫下工裝換上漂亮衣服大多奔向了舞廳,有男朋友、沒男朋友的都時新去舞廳談戀愛,那個年代呼市的舞廳很多很多,姑娘們很多時候都是凌晨天亮了才回來睡覺,宿舍的門也沒人鎖,反正飯店上午10點才上班嘛。當然了,也有不跳舞的姑娘,比如我的下鋪,聽說她在宋經理開的分店裡做面案包餃子,據說每天晚上都和男朋友跑計程車,跑到凌晨才回來睡覺。這位大姐年紀在服務員當中算是不小了又是飯店元老級的人,脾氣大得很,上午她睡覺別人不能出聲,沒人敢惹,每次上床我都小心翼翼的,深怕踩到她的帘子。說實話,像我這樣的短期工,想深入他們的圈子實在太難了,就如他們一開始就知道,我並不是這裡的人,終將也不會屬於這裡。

我的下鋪大姐在飯店裡算個吆五喝六的人物,但有人就是不買她的帳,比如宿舍樓下的住戶。有天天氣特別好,大姐心情好洗完內衣掛在了外面二樓走廊的欄杆上。樓下住戶大哥正在洗車,據說大姐內衣上的水珠滴到了大哥的車上,樓下大哥扯著嗓子就罵:「哪個不要臉的乾的,趕緊給爺收起來,一群不要臉的**,再他媽這麼不要臉,爺就把你們都攆出去」。大姐嚇得跳起來就去將內衣撿了回來,屁都沒敢嘣一個,只是在回屋時狠狠踢了一腳那扇支離破碎的門……住在這裡,樓下人們鄙視女孩兒們的內衣如同鄙視她們的人一樣,晾曬內衣本是一件很平常的事情,只是,在這裡卻是一件非常見不得人的事情,再說了,樓下住戶的老婆們不也一樣天天將內衣掛在院里鐵絲上曬的嘛,只是一樓曬的明顯花色要好看精美一些。

說來也怪,這家飯店的生意隨著天氣越來越熱也變得異常火爆,服務員們每天累得腰酸腳疼不說,美女領班制定的條條框框還越來越多。其實飯店和其他行業一樣,等級層面更為清晰,學徒的小夥子們巴巴的想學手藝,首先就得勤快機靈入了師傅的眼,不僅如此,還得廚師長給你機會才行。而服務員們也一樣,一些在行業里資歷深的老人,混明白了,可以指點提醒你少受氣,失業了也可介紹你還有去下家的機會,而領班可以說掌握著每個人的經濟命脈,丟失、打碎一個醋壺蓋兒,會被罰錢,醬油壺不經常擦洗長毛罰的更狠,點菜不清楚引起退菜全部得是服務員自己賠錢,引起顧客投訴除了被顧客急赤白臉罵,回頭還得領班再訓你一頓。

飯店的人流量每天都很大,來二樓包房吃飯的據說都是達官貴人,反正唯一一次見到廚師長用蛇做了一道菜是端到二樓包房裡了。裝修豪華的二樓包房我這樣的新人沒資格上去,但我們中長相最漂亮的鄭姐她是負責二樓包房的,聽說每次吹毛求疵的銀行小周來吃飯,大家都讓鄭姐上去應付,而嫂子也非常喜歡鄭姐,首先飯店換零錢就得鄭姐去銀行找小周。自從美女領班來了店裡之後,大家都盼著美女領班能被嫂子炒掉,但慢慢發現,被炒掉的包括鄭姐在內都是幾個有著漂亮臉蛋的服務員,她們都是被領班以這樣那樣的理由打發走的。而關於領班的流言也與日俱長,宋經理來飯店的次數明顯多起來,倆人先是在一樓大堂和廚師長交流工作,漸漸地,轉移到了二樓包房裡,真不知道,精明的嫂子在這樣的事情面前就變得束手無策了呢?

服務行業其實是一個很複雜的圈子,流動性也特別大,每個人在沒學到一技之長前,都在用勞動實現自身的價值。而這裡的勞動,恰恰在金錢權勢面前幾乎是卑微至塵埃裡頭的。比如我,兢兢業業幹了30天,扣掉自己打的醋壺蓋、客人的退菜將近100塊,中途還預支20塊買了雙涼鞋(腳上的鞋因跑堂跑的實在破的連釘鞋匠都無力回天了),最後辭職那天從早晨等到下午,忍著嫂子「陰雲密布」的臉,拿到手的只剩280塊錢,這些錢其實還不夠人家一頓普通飯錢。在這裡,人情有時候很厚,有時候卻又薄的像層紙,他們可以在客戶刁難你的時候立刻過來充當緩和劑,也可以朝夕相處很久,一旦要走連聲「再見」都沒有。比如你在村裡的時候,你可以隨便逗一個可愛的小孩兒並與之玩耍,可在這裡,雖然嫂子與宋經理五歲的兒子很可愛,但每個人都不敢隨便去抱抱他,有時候孩子好奇跑進後廚里,人們因好心搶下孩子手裡危險的盤子刀具孩子哇哇大哭,嫂子聞聲跑進去最先一句話就得問:「誰欺負你了」?似乎每個人都會將平時的不滿發泄在一個孩子身上,可事實上是,誰都沒這麼想過。

都說社會是個大熔爐,這句話一點也沒錯。只是,我經過「短暫的敲打」後還有回學校的機會,而留在飯店裡的人們,這一輩子再也沒有了這樣的機會。當我開學前要走的時候,我將我能知道的全都教給了接替我的另一個小姑娘,包括床鋪被褥全都借給了她,真不知道她是怎麼離家出來的,連床鋪蓋都沒帶,在那個破舊的宿舍里,最後一晚只能和我借住在一起。想想真是心疼那個小姑娘,一整晚她都在睡夢中無知覺的使勁踢床板,我下鋪的大姐咬牙切齒連我帶她一起咒罵,恨不得將我倆掀翻在地。這個晚上,想了很多,直到窗外漸漸變白,真是徹夜難眠啊。我想平靜的離開這裡,因為,我深深的同情他們,想想他們今後幾乎一下子就能看到未來的日子,還有什麼可計較的呢?

想想人這一生實在是太不容易了,各種苦都得吃,各種難都得受,只是有的苦難會有結果,而有些,註定只能成為人生的一段經歷。當初,我也曾想著等我有錢了,一定去當初那個飯店當一回顧客,像我服務過的那些顧客一樣,每一樣餃子點一盤兒,就著醋,蒜泥兒,拿著高高在上的范兒,結賬時眼睛都不眨的掏出鼓鼓的錢夾,很大聲的喊:「服務員,買單」。但當我真正路過它的門口時,我卻連再望一眼的勇氣都沒了。想想這世上每個人的不易,誰還有時間再去計較這些已經過去了的事情呢?

撰文:王玲慧,筆名山菊,內蒙古烏蘭察布市察右中旗籍,一個以飽含深情的筆觸,懷念故土,守望故鄉的女子。

本文部分圖片來自網路,版權歸原創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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