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千古一帝和大詩人被「民國大師」說成胡人,竟讓很多漢人信以為真

唐朝鮮卑論最早源頭是朱熹的話,《朱子語類》中云:【唐源流出於夷狄,故閨門失禮之事,不以為異。】上世紀民國大師陳寅恪,便引朱熹這句話,進一步發千年之新論,相繼提出了「唐朝河北胡化論」「李白西域胡人說」。

【唐代河北問題必於民族及文化兩端注意,方能得其真相所在也。……

一為其人之氏族本是胡類,而非漢族;一為其人之族氏雖為漢族,而久居河朔,漸染胡化,與胡人不異。前者屬於種族,後者屬於文化。質言之,唐代安史亂後之世局,凡河朔及其它藩鎮與中央政府之問題,其核心屬於種族文化之關係也……

其民間社會亦未深受漢族文化之影響,即不以長安、洛陽之周孔名教及科舉仕進為其安身立命之歸宿】——《唐代政治史述論稿》

【夫以一元非漢姓之家,忽來從西域,自稱其先世於隋末由中國謫居於西突厥舊疆之內,實為一必不可能之事。則李白其人本為西域胡人,絕無疑義矣;其父之所以名客者,始由西域之人其姓名不通於華夏,因以胡客呼之,遂取以為名;六朝隋唐時代蜀漢亦為西胡興賈區域」,至入中國方改李姓也。】——《李太白氏族之疑問》

陳先生主張李唐皇族並非出官方說法的涼武昭王李嵩之後,也不是其自稱的隴西李氏,而可能是趙郡李氏破落戶冒名。

而師從王國維、梁啟超、陳寅恪等民國大師的另一位民國大師劉盼遂則相繼寫就《李唐為蕃姓考、續考、三考》,力主李唐皇室先人為胡人,在上世紀三十年代掀起一場關於李唐族源的大討論。王桐齡、薩孟武、朱希祖等學者都曾前後參與討論。

陳寅恪與呂思勉、錢穆、陳垣被稱為上世紀的「前輩史學四大家」,隨著年代推移,更成為歷史學界被奉若神明的泰斗級人物。

從此當了一千多年漢人千古明君、不世英雄的大唐太宗皇帝李世民,及其子孫一眾大唐皇帝,甚至還有詩仙李太白,就在許多人的認知中莫名其妙被改了戶口本,變成了胡人。

前輩史學家的貢獻是必須敬重的,但他們的歷史局限性也是必須正視的,謬誤同樣也是要予以批判與否定的。「吾愛吾師、吾更愛真理」才是論史治史者正確的態度。如呂思勉的「岳飛軍閥論」就長年被詬病,如今已經被史界徹底否定了。

陳寅恪先生在魏晉南北朝和隋唐政治史文化史方面的各種創見,如「關隴集團」的提出,特別是「北朝胡漢之分,在文化而不在種族」這一精妙論述,皆是真知灼見。但他同樣也不可避免有其時代局限性,比如很著名的一例,就是陳寅恪堅決反對漢字簡化,堅決反對書籍報刊從豎排改為橫排。因此他許多版本的文集,至今皆遵其遺願,繁體豎排。此見解是否正確,相信自有公論。

同樣,陳寅恪的「唐朝河北胡化論」「李白西域胡人說」,也只是證據極不充分的一家之言。

唐太宗文武大聖皇帝:李世民

其一,辨析李唐皇室的血統。

毋庸諱言,過去幾千年的封建帝制時代,一直都是父權制社會,因此對某個王朝、某個家族、甚至某個具體個人的民族屬性判別,按傳統觀念都是從父不從母,即父系決定論。——道理再簡單不過,皇位和家族權利財富的傳承皆來自於父系。很多朝代婦女甚至根本沒有完整繼承權。

顯然這個問題上,並沒有辦法套用現代男女平權觀念,去替古人糾正其三觀。歷史就是這樣已經發生的事實,主觀上可以不願接受,但其客觀確實存在。

從五胡亂華時代起,許多胡族王朝的皇帝都收納了漢人后妃,生下皇子繼承皇位,如此情形司空見慣,即使特別標榜「旗漢不婚」的滿清王朝亦不例外。但這些有漢人血統的皇帝,其自身認同依然是胡族,而非漢人,他們治下的王朝也並沒有因此就變成漢人王朝。

就以滿清為例,而即使不舉康熙帝玄燁生母佟氏(玄燁即位後改佟佳氏,遼東佟氏有漢人和漢化滿人兩種爭議說法)的例子;嘉慶帝生母魏氏(即《還珠格格》中的令妃娘娘)也是確鑿的漢人無疑。然而嘉慶帝並其子孫道光、咸豐、同治、光緒諸帝,仍是滿人無疑,無論當時後世,同樣沒有任何人包括他們自己,會視其為漢人,或認可他們治下的滿清因此變成了漢人王朝。

那麼依據同樣的標準,既然胡族皇帝並不會因為母系祖先是漢人、就因此被認為漢人;那麼漢人皇帝又為什麼會因為收納了胡族后妃,子孫就因此也變成胡人呢?此論豈不是荒天下之大謬?持此論者,能夠自圓其說么?

因此,李唐皇室的母系祖先,如竇氏,獨孤氏,長孫氏雖為鮮卑後裔,但唐朝歷代皇帝的漢家天子身份根本不用質疑。同樣道理,如鄭成功父親是漢人,母親是日本人,但他仍然是100%的中國人。鄭成功開拓台灣,也和日本全無關係。

此外,從北魏孝文帝元宏漢化改革起,盡棄鮮卑族風俗語言服飾,鼓勵鮮卑人和漢人通婚,全面漢化。其中雖經西魏-北周政權給漢人冠加胡姓的反覆,但到隋文帝楊堅建立隋朝後,敕令盡棄胡姓,禁絕胡俗,光復漢統,歷時數十年,到李唐王朝建立時,

如果按陳寅恪先生「北朝胡漢之分,在文化而不在種族」的論述,從孝文帝漢化起,到唐朝建立止,這世界上就再沒有鮮卑人了。如唐初的皇后長孫氏、大臣長孫無忌、大將尉遲敬德,人家都早已經是漢人,擁有的也是漢人的文化和族群認知。

因此如果後世論者當真遵從陳先生的主張,以「文化決定論」為是,以「血統決定論」為非,又為何要不顧這些歷史人物本來意願,執著於證明他們是胡人呢?

其二,論所謂「李唐皇室胡俗說」。

連同朱熹最早提出的「李唐皇室閨門失禮說」,都被上世紀一些民國大師,當成了「李唐胡化論、胡人說」的重要論據。

可是自北魏以來,胡漢通婚極普遍,所謂胡化漢人、漢化胡人都常常混居一起。那麼用隋唐皇族與胡姓通婚,或是沾染所謂「胡風」,來認定他們本身一定是出於胡族,豈非自相矛盾?

諸如唐太宗納弟婦、唐高宗納父妾、唐玄宗納子媳這些事,本是統治者私德;包括唐朝公主相對開放的私生活;其實皆是華夏曆朝亘古皆有,從春秋戰國到秦漢南北朝,稍懂歷史的,都知道例子不勝枚舉……根本不足以證明是這是胡俗,或受所謂「胡風」影響。會如此認為的,只好說少見多怪。

還有玄武門之變後,李世民吮父乳事,

《史記》:周文王姬昌「龍顏虎肩,身長十尺,胸有四乳」,因此被周太王認為「吾世當有興者,其在昌乎!」

可見古人對男性多乳症有崇拜,認為是聖人的象徵。而《新唐書》:李淵「體有三乳,性寬仁」,亦可看做他作為開國帝王的異象。

唐高祖神堯皇帝李淵:

玄武門之變發生在六月,古人沒有空調電扇,即使是皇帝也沒轍,李淵乘涼散熱,赤露軀體原是常理。其實變相說明他被尉遲恭等人囚禁時的狼狽,堂堂天子竟然連件御袍也來不及披上。

而李世民同樣不待李淵正裝,便迫不及待做出這種舉動,乃是因為是日政變關鍵不在玄武門,而在皇宮大內;不在李建成,而在李淵。

李世民此次成敗關鍵,在於就他以斬首戰術挾制了李淵,他老子不是史書和相關影視小說里的窩囊老好人,而是大一統王朝眾得天下最速的開國之君。

英雄一世的李淵,臨老千古艱難唯一死,忍下兩子十孫慘死、自己被逼宮的奇恥大辱,

亦或說出於王朝建立者與家長族長的立場,選擇了顧全大局妥協,而不是為帝王尊嚴去魚死網破,

讓李世民省去了一番說服天下的周折與整合中樞的血腥,自然是意外之喜,難怪竟會喜極而泣,抱著李淵表演一番父子親情,與所謂「胡俗胡禮」更全無關係。

其三:論所謂「河北胡化說」。

從初唐起,不斷有突厥、契丹、回紇、高句麗、沙陀各部被遷入中原,其部酋為唐政府效力為唐將,中間也確實有過處置不當,後突厥回漠北復國這樣的反覆。

然則就總體趨勢而言,一直是這些胡部被漢化,胡人被漢人融合,而從來不是相反。即使到唐末才遷入的西突厥沙陀人,經過五代幾十年融合後,也徹底泯滅民族意識,和漢人毫無區別了。

而安史之亂後的河朔三鎮,以地相傳,父子相承,唐朝中樞不能干預其繼承和內務,但畢竟還是漢人節度和兵士為主。

當地佔絕大多數的漢人,在和內遷胡人的混居中,變得尚武輕文、不讀詩書、桀驁不馴、強悍難治,所謂「尚攻戰而不崇文教」,確是不假。

但他們的地域民族認同感一直是漢非胡,而不是當真變成了胡人。更不說河朔三鎮同樣還有大量的漢人士子,一樣參拜孔廟,傳承六經,參加朝廷科舉。

陳寅恪先生以河北地域重武輕文,不重儒學,便大呼這是」漢人被胡化「之論,彷彿我漢人天生就不該尚武,就該用天靈蓋去頂狼牙棒不成?以其魏晉史大家的身份,見識是不當至此。

對所謂「河北胡化說」,不妨反問,唐朝滅亡後經五代到宋朝建立,那些據說是「胡化了河北」的胡人怎麼突然都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唐末可沒有再出個發布「屠胡令」的冉天王去殺光他們吧? 後周至北宋都領有河北,當地主體民族是漢人還是胡人?這是個常識。 甚至被契丹割去的幽雲十六州,當地主體民族是漢人還是胡人?這還是個常識。

其實唐朝民族問題的真正缺憾根本不在河北,而是因為安史之亂導致河西隴右失陷,雖中途有歸義軍起義,宣宗復河湟,但很快就是殘唐和五代兵亂,中原政權無暇西顧,漢人在當地不佔優勢,反而被吐蕃強制同化,即令人痛心的「漢人學作胡兒語,反向城頭罵漢人」,這也是後來西夏得以成功立國的重要原因之一。

當然,「河西蕃化」是國力衰落和軍事失敗所致,和唐皇室的民族血統更加毫不相干。

其四,李唐皇室和帝國精英對胡人的態度。

不要單看那些「胡漢一家」純為統戰需要的朝廷官面文章,從各種細節上,可看出歷代李唐皇帝都堅持漢本位思想,對胡人的輕視和警惕是一以貫之的。

如唐高宗李治之母長孫氏、祖母竇氏、曾祖母獨孤氏,在一些血統論者眼裡,他大約是個「漢人血統比例很低」的「准鮮卑人」了。而李治對胡人是什麼態度呢?

二月,甲寅,上御安福門樓,觀百戲。乙卯,上謂侍臣曰:「昨登樓,欲以觀人情及風谷奢儉,非為聲樂。朕聞胡人善為擊鞠之戲,嘗一觀之。昨初升樓,即有群胡擊鞠,意謂朕篤好之也。帝王所為,豈宜容易。朕已焚此鞠,冀杜胡人窺望之情,亦因以自誡。」

李治登樓觀看民情,胡人們特意聚在一起踢球,想討好他。而李治寧可把球燒了,也不給胡人可乘之機,「冀杜胡人窺望之情」。

唐高宗:李治

攻滅東突厥後,帝國宰相魏徵在朝堂議政時公然說「夫戎狄人面獸心,弱則請服,強則叛亂」,並舉西晉令漢胡雜居中原,「伊洛之間,遂為氈裘之域」為前車之鑒。

李世民雖被諸胡部落尊為「天可汗」,但對胡人亦有清醒認識「戎狄人面獸心,一旦微不得意,必反噬為害。」

大唐是詩的帝國,帝國精英留下了大量以漢喻唐,誓平胡虜的不朽名篇,試舉幾例:

《前出塞九首》 杜甫

驅馬天雨雪,軍行入高山。徑危抱寒石,指落曾冰間。

已去漢月遠,何時築城還。浮雲暮南征,可望不可攀。

單于寇我壘,百里風塵昏。雄劍四五動,彼軍為我奔。

虜其名王歸,系頸授轅門。潛身備行列,一勝何足論。

《塞下曲》 李白

五月天山雪,無花只有寒。

笛中聞折柳,春色未曾看。

曉戰隨金鼓,宵眠抱玉鞍。

願將腰下劍,直為斬樓蘭。

《塞下曲》 盧綸

月黑雁飛高,單于夜遁逃。

欲將輕騎逐,大雪滿弓刀。

《從軍行》 王昌齡

青海長雲暗雪山,孤城遙望玉門關。

黃沙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

大漠風塵日色昏,紅旗半卷出轅門。

前軍夜戰洮河北,已報生擒吐谷渾。

胡瓶落膊紫薄汗,碎葉城西秋月團。

明敕星馳封寶劍,辭君一夜取樓蘭。

《塞上曲》 戴叔倫

漢家旌幟滿陰山,不遣胡兒匹馬還。

願得此身長報國,何鬚生入玉門關。

《出塞詞》 馬戴

金帶連環束戰袍,馬頭沖雪度臨洮。

卷旗夜劫單于帳,亂斫胡兒缺寶刀。

《古從軍行》 李頎

白日登山望烽火,黃昏飲馬傍交河。

行人刁鬥風沙暗,公主琵琶幽怨多。

野雲萬里無城郭,雨雪紛紛連大漠。

胡雁哀鳴夜夜飛,胡兒眼淚雙雙落。

聞道玉門猶被遮,應將性命逐輕車。

年年戰骨埋荒外,空見蒲桃入漢家。

《軍城早秋》 嚴武

昨夜秋風入漢關,朔雲邊月滿西山。

更催飛將追驕虜,莫遣沙場匹馬還。

當然還有最著名的《胡無人》 :

嚴風吹霜海草凋,筋干精堅胡馬驕。

漢家戰士三十萬,將軍兼領霍嫖姚。

流星白羽腰間插,劍花秋蓮光出匣。

天兵照雪下玉關,虜箭如沙射金甲。

雲龍風虎盡交回,太白入月敵可摧。

敵可摧,旄頭滅,履胡之腸涉胡血。

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無人,漢道昌。

詩仙李白:

詩仙李白祖先出處不詳,據說生於安西碎葉。而認為李白是「胡人」的那幾條論據,包括李白自號青蓮居士,「青蓮語出自西竺」,什麼「李白之子伯禽小名為明月奴」,居然就得出個「則其人本為西域胡人,絕無疑義矣」的結論,實在難以自圓其說。

哪怕李白寫下了殺氣騰騰的「履胡之腸涉胡血,懸胡青天上,埋胡紫塞傍,胡無人,漢道昌」,也被視而不見,實在失之武斷了。

唐朝大詩人有胡人血統嫌疑的,元稹確是鮮卑皇族後裔,白居易是龜茲王族後裔,劉禹錫(可能)是匈奴後裔,不過唐朝時他們的家族都早已被同化了上百年、幾百年。

所以他們依然是不折不扣的漢人,華夏本就以文明與認同分,從不單純以血統論。

五、「唐朝鮮卑論」流傳之用意。

陳寅恪先生是史學大家,卻不是全能全知不會犯錯的神靈。科技發展如此迅速,從前民國大師窮盡一生能翻閱到的資料,在今天信息爆炸時代俯拾可得,因此他們的許多結論,都有時代局限性,並不能盲目迷信。

呂思勉先生之「岳飛軍閥論」如是,陳寅恪之於「河北胡化論」「李白鬍人論」理應同樣如是。

陳寅恪先生關於「河北胡化論」的論述,亦為今天網路上一小撮人拾其牙唾,長期散布,甚至進一步曲解散布為「唐朝鮮卑論」。

有些是不識者為人所欺,或因為對「民國大師」和「史學大家」的盲目迷信,以訛傳訛;有些就不免是曲解歷史,別有用心了。比如在陳寅恪先生《論唐高祖稱臣於突厥事》一文,添加一句「李淵之先本為鮮卑雜胡,其家世為鮮卑破落戶」,四處散布,狐狸也曾為其所欺,對照原文才發現是惡意篡改。

唐朝時有影響甚大的著名高僧法琳,積極投身佛道之爭,出於抵制道教發展的宗教目的,對李世民胡說「陛下並非老子李耳後人,而是胡人後裔」,被勃然大怒的李世民下獄,以訕謗罔上之罪,死於流放途中。

同樣,今天竭力鼓吹「唐朝非漢人王朝論「的那些人,恨不得將從秦始皇到朱元璋都考證成胡人的那些人,其用心也無非也是和當年的法琳一般,醉翁之意不在酒,並非當真針對李世民子孫的血統,目的無非或為摧折華夏民族愛國熱情和民族志氣;或為異族王朝如蒙元滿清的統治罪惡去辯解。

才硬要將李世民和康熙乾隆等滿清皇帝等同,將輝煌燦爛的大唐王朝和黑暗落伍的的滿清王朝等同,故意攪渾水罷了。

狐狸雖然才學見識萬不敢比擬前輩大家,但愚者千慮或有一得,是做此文正本清源,以明是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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