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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如讀者足夠好 哪裡需要這麼多「圖書排行榜」?

又到年度圖書排行榜出台時,各類榜單紛至沓來。

榜單的優點是將原本模糊的世界變清晰,給人足以把握它的錯覺,而缺點是用簡單取代紛繁、用一元遮蔽多元。

每個榜單的背後,都隱藏著參評者的偏見,只是圖書排行榜表現得尤其明顯。

一般來說,雖評判標準不同,但行業榜單總會呈現出「頂端相近」現象,比如最有影響的3種全球大學排行榜,前10名相差不大,而歐洲與美國推出的全球經濟學家排行榜,前10名亦近似。

可翻開不同方面推出的2017年圖書排行榜,卻極少互見。這可能體現出三方面的問題:

首先,讀書領域達成共識更難。

其次,相關評選不夠客觀、公正。

其三,榜單這種評價方式不適合圖書業。

圖書排行榜如何能體現全年出版成績

2016年,我國共出版新書262415種,2017年應與此相差不大。而讀者一年能讀完200種,已屬奇蹟(全國人均紙質書加電子書的閱讀量不足8本),低於總量的千分之一。

在網上,頗有一些讀者自稱年閱讀量達三四百種,甚至有人創造過1天讀完4種書的記錄,只是不知閱讀質量如何。即使是這些奇人,所讀亦不超過年新書總量的千分之二。

用千分之幾的閱讀量,如何評判圖書業全年成績?又如何擬出一份相對公平的榜單?顯然,圖書排行榜從一開始便落入「盲人摸象」的困境中。

在信息不充分的前提下,可用概率學知識來輔助判斷。

比如想知道池塘中魚的數量,可先捕100條,做好記號,放回池中。再捕100條,如其中有5條魚是有記號的,可推知池塘中大概有2000條魚。這樣的測試多重複幾次(20次為最佳),就會得出較精確的結果。

換言之,一名評選者的閱讀量只及千分之一,如多找一些評選者,當其中幾人共推一本書時,根據貝葉斯定理,則這本書是好書的概率極大。

在良好運作前提下,年度榜單的結果確有價值。

「集體判斷」為何成了「集體確認」

幾種情況會影響圖書排行榜的評選結果。

首先,評選者閱讀量不足。事實上,如今許多評選者的年閱讀量僅二三十種,只能靠外部評價、既往經驗下判斷,所以書名「高大上」、名家之作和肯花錢做宣傳的書更易中標。

其次,評判機構設置潛規則。比如平衡各出版機構上榜圖書數量、向名作者傾斜等,這些價值引導給非規範操作提供了可能。

其三,出版機構主動操作。每到歲末年初,都會有一些出版機構在微信群中用發紅包的方式拉票,使貌似公正的「讀者投票」環節變成擺設。此外,目前各圖書排行榜均未建立有效制度,以隔絕出版機構與評選者的私下溝通。

值得注意的是,許多圖書排行榜有「專家合議」環節,這違背了經濟理性。

美國社會心理學家喬治·吉奧索和理查德·萊克曼曾做過一個心理學實驗,他們讓受試者參與討論,並故意在討論小組中安插一名「攪屎棍」式人物,堅持否定意見,且態度強硬。結果大出意料,所有參試者最終都同意了否定意見,甚至忘掉他們曾持肯定意見。

實驗證明:人類的判斷是隨機產生的,很容易被環境掌控。更重要的是,我們的判斷常常是臨時編造出來的,我們只是假裝在深思熟慮。

換言之,「專家合議」很難產生客觀、理性的結果,職位高、名聲大、態度堅定的評選者將左右最終結果,使「集體判斷」變成「集體確認」。

警惕虛假的反饋機製版成績

圖書排行榜存偏差,會引發「黑暗球場效應」——人在第一次步進球場時,投籃會有偏差,但他能據此調整下次投籃的力度、角度等,通過反覆訓練,他最終會成為一名神投手。如果這個球場一片黑暗,投出球後,根本看不清偏差多少,則不論訓練多少年,他都無法取得進步。

進步總是通過試錯而獲得,掩蓋問題、忽視差距的代價是長期停滯。

民航曾被認為是最危險的交通方式,但航空業很早便建立起規章,每架客機上必須安裝兩個黑匣子,將所有操作數據均記錄下來。在經歷多次悲慘事件後,如今民航已成最安全的交通方式,全球年均大型空難僅1—2次,甚至更少,而全球每天因醫療事故死亡的患者數量卻超過一次大型空難。《黑匣子思維》一書的作者馬修·薩伊德提出:如果手術室中也安上黑匣子,結果肯定不同。

科學最偉大的價值在於它的反饋機制,正因不斷主動修復、自我完善,人類才能從刀耕火種發展到今天,才能用200年實現過去幾萬年都無法實現的生產力。

在今天,我們更應警惕「黑暗球場效應」,因科技進步大大超越了人類進化速度,我們的本能原是為適應叢林環境而準備的,沒有考慮到更精細、更複雜、更多元的現代生活。在鋼筋水泥包圍下,我們很容易喪失洞察力,很容易走進這樣的困境中:建立一個虛假的反饋機制,自以為在不斷進步,其實一直在做無用功。

評選機構忙著推圖書排行榜,評選者忙著列書單,出版社忙著發紅包……似乎人人都忙於不得不做的事,可這些工作疊加起來,真的是在推動出版業進步嗎?

文化做了商業該做的事

圖書排行榜的問題已非一日,曾有不少文章批評「榜單成了『傍』單」「缺乏公信力」等,卻無人能拿出解決方案。

首先,圖書排行榜的困境是多種因素合力造成的,僅靠其中幾方面努力,於事無補。

其次,以出版業現有投入能力不足以支撐一個更公正的評價體系。

批評圖書排行榜越來越像「立場秀」,其功用只在表現一下批評者超凡脫俗、出淤泥而不染。沒有解決方案,說明我們也許從一開始就誤解了圖書排行榜,我們並未把握其本質。

圖書排行榜始於1895年,是美國《書商》雜誌根據全美16個城市最主要的書店數據,將各城市銷量最好的6本書予以公布。1942年4月9日起,美國《紐約時報》開始以周榜或月榜的形式,對暢銷書進行排名統計,至今它仍是全美最權威的圖書榜單。

可見,圖書排行榜從一開始就是商業行為,由商家在操作。這種做法在歐洲曾被抵制,直到上世紀70年代,英國才在《泰晤士報》上有了類似榜單,因此引起頗多非議。

1983年,我國台灣省的金石堂書店最早引進暢銷書排行榜制度。

1994年,這種商業操作方式被引入大陸,卻貼上嚴肅、專家指導等標籤,承擔起「推動閱讀、引導讀者」等義務。

不否認,圖書排行榜在對提升大眾閱讀品位、鼓勵閱讀上確實做出了貢獻,但代價是它長期找不到清晰定位,在商業與文化之間搖擺。

能上圖書排行榜就是好書嗎

本是商家的事,卻由文化僭代,不利於閱讀發展。

首先,將閱讀納入通俗與嚴肅的評判體系,否定了閱讀本應有的多樣性。

林語堂曾說:「我認為風味或嗜好是閱讀一切書籍的關鍵。這種嗜好跟對食物的嗜好一樣,必然是有選擇性的,屬於個人的……教師不能以其所好強迫學生去讀,父母也不能希望子女的嗜好和他們一樣。如果讀者對他所讀的東西感不到趣味,那麼所有的時間全都浪費了。袁中郎曰:『所不好之書,可讓他人讀之。』所以,世間沒有什麼一個人必讀之書。」

把閱讀也變成一種義務與負擔,則有不如無。

其次,排名不是對圖書質量的真實反映。圖書質量是一個複雜而模糊的概念,同樣一本書,不同人的看法截然不同,甚至連《紅樓夢》這樣的名著,也有讀者不以為然,比如胡適先生曾說:「我向來感覺,《紅樓夢》比不上《儒林外史》;在文學技術上,《紅樓夢》比不上《海上花列傳》,也比不上《老殘遊記》。」

閱讀應以個人體驗為準,不能少數服從多數,用數據來評判一本書的質量,很可能是簡單粗暴的。比如《紅與黑》等不朽名著,剛問世時乏人問津,肯定進不了圖書排行榜,因此否定它,則人類將失去一筆寶貴的文化財富。

其三,圖書排行榜提倡的是病態的社會達爾文主義價值觀。年度圖書排行榜引人關注,因為它能迅速排出座次,滿足了現代人過分追逐勝敗的心理需求。在此心態引導下,讀者只看數字疊加,不看綜合實力,將不同種類的書放在相同的數據環境中去比較,這就營造出一個虛假的賽場,則閱讀也變成一個娛樂事件。

商業與文化,還是分開好

據學者庄瑩2014年10月完成的《大眾對圖書排行榜的認知度》調研問卷,發現圖書排行榜對普通受眾影響比例較高,72.92%的受訪者表示曾購買或借閱過上榜圖書,可在碩士以上學歷和出版業內人員中,僅有49.03%受訪者如此。

可見,對於精英讀者群體,圖書排行榜的影響有限,這或者意味著:隨著這一群體不斷擴大,圖書排行榜的影響將日漸衰微,逐步回歸其本來的、商業化的狀態中去。

塵歸塵,土歸土。商業的歸商業,文化的歸文化。這樣既能繁榮市場,也更有利於文化自身的獨立。

文|唐山

本文刊載於20180109《北京青年報》B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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