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商隱：白門寥落意多違！
文：許文超
46歲時，李商隱辭去長安管鹽鐵的九品小官，黯然回到滎陽（今河南鄭州）。此時正值盛夏季節，中牟雁鳴湖的蘆葦已經長得齊腰高了。
撐一尾淺舟，向湖的中心蕩去，看船槳划動時水面激起的層層漣漪，使自己在水中的倒影也變得模糊起來。不知是這湖太大還是舟太小，淺舟在水面上漂了很久，還只是在湖的邊緣打轉，莫非，這小舟也像他坎坷的仕途一樣，無論自己怎樣努力，都只能陰差陽錯地在夢想的外圍徘徊？此情無計可消除，他嘆了一口氣，轉身回到船艙，拿出亡妻生前心愛的古瑟，手起弦動，往事湧上心頭，如尚未癒合的傷口，隱隱作痛。
有時，人在毫無防備之時摔了一跤，剛爬起來並未感到不適，過了一會才發現身體某處如烈火灼燒般的疼痛，原來是被蹭掉了一層皮。真像他現在的處境，李商隱幼時就跟隨父親漂泊幕府，九歲喪父，他靠替人抄書販舂承擔起照顧母親、弟弟的責任，一邊打工一邊學習的日子是清苦的，但這些清苦並沒有消磨掉其努力向上的銳氣，16歲就以《才論》《聖論》兩篇文章名滿洛陽，受到檢校兵部尚書令狐楚的賞識。令狐楚讓其在幕下做巡官，教他駢文的寫作技法。
開成二年（公元837年），經令狐楚的兒子令狐絢引薦，他考中了進士。是金子總會發光。涇原節度使王茂元也很看好這個出自寒門的有志青年，還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他。社會彷彿為勤勉好學的李商隱打開了一扇通往上層社會的門，透過這扇門往裡看，他彷彿看到自己的匡國之願即將實現。
然而，「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那時已不是李白口中那個「天生我材必有用」的繁盛大唐，甘露之變以後，皇權愈加軟弱無力，朝堂之上，由牛僧孺和李德裕為首的朋黨之爭，像深深的溝壑，已悄然將令狐楚與王茂元隔絕開來，而他的仕途，就像激流交匯處所形成的漩渦，會將他所有的政治抱負擊得粉碎。
「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他的內心是苦澀的，因為整個朝堂之上，沒有人能理解他的思想主張；「新知遭薄俗，舊好隔良緣」，他的內心又是凄婉的，因為恩師與岳父之間隔著一堵叫做「黨派」的厚牆。哀傷若繭，將其團團纏住，他只能藉助詩歌來引渡自己或絕望或通透的情緒，用詩歌來化繭成蝶。「相見時難別亦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春蠶到死絲方盡，蠟炬成灰淚始干」，那些在歷史大環境下所體察到的無能為力，還是在提筆時涌動出些許的希望，或許他不會想到，這些「欲說還休」的美麗詩句，像夜空中閃爍的繁星，千百年來照耀著黑暗的宇宙，讓後人為之動容。
舟，還在湖上漂著，古瑟的琴聲讓他從回憶穿越到現實，長時間的回顧往事，讓他有了種恍然隔世的朦朧感，那些曲折難言的人生經歷，都是真實存在的嗎？他感覺自己就像莊周一樣，一覺醒來，弄不清是自己夢見了蝴蝶，還是蝴蝶夢見了自己。
「悵卧新春白袷衣，白門寥落意多違。」不願放棄理想又能怎樣呢，也許只能像亡國的望帝一樣，死後化成杜鵑悲傷的鳴叫。傷痛，早已逆流成河，卻在河道的深邃處顯得開闊起來，往日的情懷都成了苦苦的追憶，想想當初的選擇，心中除了惘然，還能如何？！
TAG:讀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