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唐才是一場最華麗的幻術
應該將電影《妖貓傳》歸於哪一類？日本志怪、中國玄幻、愛情傳奇、歷史別解、懸疑推理……似乎《妖貓傳》每種都有所涉及，但又無法用任何一個類型將其一語概括。電影的核心情節是三十年前楊貴妃的死亡真相，而三十年後妖貓作祟、白居易寫詩、陳雲樵家破人亡、空海查明真相等等故事線索皆是圍繞這一內核而展開。所以我們今天解讀《妖貓傳》，也不妨從當年的馬嵬坡說起。
楊貴妃之死
關於楊貴妃的結局，史書上說是被縊死在馬嵬坡，坊間有傳聞說其東渡逃到了日本，電影《妖貓傳》里則嘗試虛構了一個新的解讀版本：逃亡路上的唐玄宗被陳玄禮兵變所逼，不得已要殺死楊貴妃。他一方面畏懼於門外刀戟森嚴的金吾衛，另一方面又不想在楊貴妃和世人心裡留下負心漢的罵名。於是他對楊貴妃及要殺楊貴妃的陳玄禮都施以騙術，先騙楊貴妃以屍解大法可以「假死」，許諾楊貴妃假死後再將其救出，又騙陳玄禮和世人說是高力士在自己不知情的情況下縊死了楊貴妃。於是楊貴妃真的「假死」了，陳玄禮等眾人也被瞞過了，只是唐玄宗後來沒有來救楊貴妃，因而造成了楊貴妃被活埋的實際結果。唐玄宗也由此獲得了一箭三雕的「收穫」，被封入石棺前的楊貴妃在假死前仍對玄宗充滿愛意和感激，陳玄禮為首的兵變被順利化解，世人皆認為玄宗是個痴情的皇帝，並將此傳為佳話（比如三十年後白居易的《長恨歌》）。
但對於這樣一個精心布局，是需要有人來配合完成的，這就是楊貴妃死前身邊的幾個人：唐玄宗——無奈的布局者，同時也是布局最大的受益人；黃鶴——出謀劃策的智囊及貴妃假死的實施者；高力士——替皇帝背鍋者；阿部仲麻呂——通過自己的日記，將真相悄悄流傳於後世；丹龍——知道唐玄宗與黃鶴的陰謀，但為了維護自己的父親而選擇隱瞞真相；白龍——由愛生痴，並因為最終了解真相而產生怨恨之情，附體黑貓，開始妖貓報仇的生涯。所以三十年後整個妖貓作祟、皇帝駕崩、陳雲樵家破人亡等案件本質上就是當年楊貴妃死前身邊人之間恩怨情仇的一場延續，而這也構成了整個影片故事的情節核心。
三十年的延續與鏡像
在從盛唐後期到中唐初期前後共三十年的時間跨度中，電影《妖貓傳》充分使用了順承延續與鏡像呼應的手法。一方面是血緣的延續和時代的變化，比如三十年前的唐玄宗李隆基和三十年後的唐德宗李適，三十年前的金吾衛陳玄禮和三十年後的金吾衛陳雲樵，三十年前的大詩人李白和三十年後的大詩人白居易，三十年前後的人物在這個意義上構成了一種脈絡上的延續。
另一方面則是三十年前後的人物性格與情節模式上的鏡像呼應，三十年前的對楊貴妃愛到痴狂的白龍對應著三十年後同樣對楊貴妃想像到有些瘋魔了的白居易，三十年前的阿部仲麻呂和丹龍分別從倭國人身份和無上密兩個側面對應著空海和尚，三十年前唐玄宗拋棄了楊貴妃到了三十年後則是陳雲樵拋棄了春琴、三十年前的極樂之宴與三十年後陳雲樵等金吾衛在妓院里的歡樂宴飲……
電影《妖貓傳》在跨度三十年的人物關係和情節模式上，可以說處處充滿了這種延續和鏡像的交錯。其中同樣痴迷於楊貴妃的阿布仲麻呂、白龍和白居易則分別以一本日記、一生守候與一首《長恨歌》提供了關於楊貴妃之死三個版本的真相，從而將這些前後延續與互為鏡像的人物和事件緊緊聯繫在了一起。白居易的《長恨歌》表達出了他對唐玄宗與楊貴妃愛情故事「真相」的美好想像，白龍附身的黑貓則通過對當年馬嵬坡事件當事人及其後代的殺害來試圖揭開另一種醜陋的真相，阿部仲麻呂的日記從另一個當事人與觀察者的視角記下了他所看到真相，並將白居易引向了埋葬楊貴妃的石棺，使得三個版本的真相最終得以相遇。當三個真相相遇的一刻，電影的情節高潮也隨之到來，究竟是凄美的愛情故事，還是充滿虛情假意的騙局，又或者是一段陰差陽錯與無可奈何的交織？三個版本的真相所帶來的，是觀眾對於第四種可能真相的思考，亦或者是一段永遠無法揣測清楚的「真相」。
盛唐才是一場最華麗的幻術
在整個懸疑推進與謎題解開的過程中，影片時時刻刻不忘對當年一種極致的美的追憶和嚮往。白居易回憶中絕美的楊貴妃，阿部仲麻呂日記里所表達出的對於楊貴妃的愛慕，白居易對於李白「雲想衣裳花想容」美好詩句的由衷佩服，對於當年極樂之宴里酒池瓊漿、歌舞昇平的心馳神往，對於盛唐繁華的無限憧憬……楊貴妃的美貌、李白的天才、極樂之宴的華麗、盛唐的繁榮在這裡形成了一種同構的關係，楊貴妃、李白和極樂之宴都只是盛唐的一種象徵，是對於昔日美好想像的一種標的。
從這個角度看，唐玄宗是毀滅美好的罪人——親手丟了江山（繁華的盛唐）並害死楊貴妃（絕美的容貌）的罪魁禍首，白龍是捍衛美好的守護者——守護楊貴妃屍體三十年，白居易是昔日美好的追慕者——楊貴妃的絕美、李白的才情、極樂之宴的繁華，而丹龍與空海則是對這種美好的參破者——這也就是無上密的真諦之所在。所以整部電影的劇情就是美好的守護者（白龍化身的妖貓）報復美好的毀滅者（玄宗與陳玄禮後人），在這一過程中美好的參破者（丹龍）點出本質真相，讓空海悟出無上密的真諦，也讓美好的追慕者（白居易）放棄對於表面事實真相的執著（放棄對楊貴妃真正死因的追查同時決定對《長恨歌》一字不改）。
電影《妖貓傳》表面上一直在講幻術，從妖貓作祟，到白鶴少年，再到賣瓜老漢。但實際上真正在每個人心裡的幻術其實是對於昔日盛唐繁華的想像，盛唐才是一場最華麗的幻術，他讓所有人心醉神迷。當美人已逝、盛世不再，白龍則陷入了對過往的執迷而不能自拔。而最終走出幻相的丹龍、空海、白居易則進入了人生新的階段，因為他們最終看到了這場幻術中的真相，就像丹龍所喬裝的賣瓜老漢說的那樣「萬物皆幻術，但幻術中亦有真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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