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崙山的無花果
第7期（總第134期）
這是啥花？無花果。哦，到格爾木好活不好活呀？嗨，別說格爾木了，我還要帶到昆崙山上去呢。語一出即驚四座。拿花答話的她，立馬引來車廂里一張張刮目看人、看花的臉。
我也頓覺新奇：我見過無花果樹，也吃過無花果，但無花果果苗卻是頭一次見。它是無花果，可只有一拃大小，葉子僅三五片，還不是成熟的無花果。
無花果，花名上實際有兩層意思：既指植物本身，亦指植物之果。所以，真正稱為無花果的，是其果樹在秋日結下的顆顆果實。你若捧出幾顆無花果實說「這是無花果的無花果」，算不得語誤。
是英國作家勞倫斯有首靈性四溢的詩篇《無花果》所寫的無花果：「地中海的果實，你帶著掩蔽的裸體/在那兒一切事情的發生都是不可見的，開花、授粉、結果/都發生在你的』你』的內部，眼睛怎麼也看不見/直到完成，你過於成熟，突然綻開，露出你的幽靈/待到成熟的汁液向外滲出/一個年頭也就結束」。
勞倫斯甚至仔細告訴了無花果的吃法：「······吃無花果的恰當方法/就是把它放在樹樁上，劈成四份/把它打開，於是它就成了放射光彩的/玫瑰色的、含有水分的、甜如蜜的/果瓣沉重的無花果」。他提醒人們，「粗俗的吃法/就是用嘴咬開匹殼，一口取出果肉/每一顆果實都有自己的秘密」。
相對詩化的無花果，現在我體會著比詩更切近更鮮活的幼稚模樣。想不到，竟能在高原的旅途中把它碰到。眼下，這棵青海西部列車上的無花果還弱小得路途十分遙遠呢。不過這便值得羨慕了，因為年幼它就能存活更久，成年的衰老的無花果將望塵莫及。
這小盆植物是此行惟一可遇的綠色。它一邁上高原深處，就把個大荒原映襯得亘古無比。才伸枝吐葉的無花果，要去昆崙山的無花果，幸好，列車抵擋著外面更強更猛的浩浩寒氣。在八百多公里的大戈壁瀚海之上，列車築成了一個護花通道。運動中的無花果，將一種從未坐過火車的樣子呈現給我。靜態的無花果，很輕易就進入和保持了這一鏗鏘飛快的行進節奏與速度。
很不巧，列車今日起停止供暖。雖說四月，依然寒氣襲人。青北戈壁，仍如冬天。後半夜，氣溫驟降至零攝氏度以下。我們——請注意，我用了「我們」，我們這株無花果能經凍否？它一定來自低海拔的溫暖家鄉，肯定受不了吧，會不會被凍死？當人們都熟睡了，這株無花果，卻好像一直醒著······
清晨，車廂里愈加寒冷空前。抱著熱水袋的列車員唏噓唏噓地吐著哈氣巡視一圈兒趕忙又回去。卧鋪上的人們把被子毛毯裹了又裹。從德令哈上車的哥兒幾個嘟囔著，都過了數個時辰了，一雙冰腳還沒有暖過來。
我再不睡了。起來第一件事就是給杯子里倒滿燙燙的開水。其實水一點也不燙。過了一夜加之這麼冷能有點熱氣就不錯了。不料，倒入杯中的水冒出的熱氣竟很大，我是說：在朝陽光線映照下水杯升騰的熱氣很亮活、很對我路。
小茶几上，我們的無花果安然無恙。綠綠的，挺挺的，啥事沒有。
座位底下，呼嘯的青北風被車輪撞擊，撕扯，碾碎。那種感覺是就在腳掌下近在咫尺間。窗外飄雪花了，漸漸地越來越大。雪在海西，何其難得。此時之雪，當從昆崙山來。
我們的無花果微微晃動似有些得意。是我的心情懷有感動而自己有些得意？我不記得我是否一睜眼就看到了無花果；但我後來想到，我確實在心裡第一眼就想看到，過了一夜的無花果咋樣了。
這株無花果幼苗，不久以後便不用開花就可結出果實。哦！不用開花也能結果，這才是真正意義上的的無花果。正所謂無因之果，因必在其中。勞倫斯的詩，可算解惑答案一種。
當然了，以上說的「不久以後」不會是一個短時間。請不要輕易指望一個神奇事物會那麼快出現。要真那麼簡單事情往往也就不可能了。這就像此行的下一步路途——在格爾木，在昆崙山麓，到納赤台，到西大灘，到昆崙山口，一直到沱沱河、五道梁、二道溝，一直到雁石坪、唐古拉，一段行程何等漫長而艱辛。那段行程愈走愈高，愈發缺氧難受，且只有乘汽車，而你想坐的火車得在幾年後開通。對於一棵植物來說，更是一件多麼困難而久遠的事。知道的人皆會驚詫：這、這可能嗎？在至今不見一棵樹生長的青藏線上，將會有一棵無花果樹長出？昆崙山將會有無花果？又不是在勞倫斯的英國，也不是在溫熱宜人的地中海，更不是在我國內地南方？
只要你活著，只要你活到那個時候，你保准就能看到。
好一株幸運的無花果。好一株奔赴自己前程的無花果。好一株比勞倫斯詩歌還要浪漫、還要風光的無花果。全世界都知道你的去處和結局，惟獨你自己，惟獨你自己此刻無聲無息似乎還在夢中。拜託了，這位年輕女子和此次與無花果同行的人們——好一株即將屬於神聖昆崙山的無花果。
作者簡介：
祁建青土族，軍旅作家，中國作協會員，青海省散文報告文學學會會長。創作榮獲全軍一等獎、全國少數民族文學創作駿馬獎、中國散文學會特殊貢獻獎。出版有散文隨筆集《玉樹臨風》，主編《青海美文選》《青海美文雙年選》。
本期值班編輯：周海鳥
圖片來源：祁建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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