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開花城的丁韙良
尋找開花城的丁韙良
在2016年剛剛結束的時候,謹以拙文,獻給對我們那麼美好的2016;獻給在1816年12月11日誕生的Indiana,作為遲到的200周年生日禮物;更獻給這篇文章所追尋的人,丁韙良,一位於1916年12月17日在北京去世的Indiana的兒子,印第安納大學校友,一個Hoosier,紀念他逝世100周年,而他離世的時候恰也是他的故鄉Indiana建立100周年。
前話
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 (W.A.P.Martin),是中國近代史上最重要的美國人之一,美國長老教會傳教士,學者,翻譯家,官至二品,京師同文館以及後來的京師大學堂總教習,或者是很多人所說的實質上的北大第一任校長,寧波話方言拼音系統的創造者,而我這個法科生認識他,是在大學一年級的中國法制史課上,他是中國第一本國際公法書的譯者。他可能是19世紀下半頁到20世紀初對中國涉入最深影響最大的美國人。
我從來都以為他對我只會是一個偶爾出現在書本里的外國人,未曾想卻陰錯陽差的來到了印第安納州的開花城(Bloomington, Indiana),久讀死書數年。當我抵達時發現,這開花城裡的印第安納大學竟是丁韙良的母校。一百六十一年前的1846,他離開這裡,1849年,他前往中國,開始了在中國的超過一花甲的人生。一百六十多年後,依照中國的邏輯,我成了他的「學弟」。雖然每年來自中國的學弟學妹們數以千計,但我大概是少有一直記著他的人。
印第安納大學最初的校園在距離我的住處五分鐘腳程的地方,那是丁韙良當年讀書的校園。1816年,印第安納成為美國第19個州,憲法規定要建立一個州立的公共教育系統,這在美國各州憲法歷史上是第一次。1820年,印第安納州在開花城建立了州立神學院(State Seminary),1829年改為印第安納學院(Indiana College),1839年成為現在的印第安納大學(Indiana University)。這個最初的校園因為多次失火被放棄後,搬遷到了走路十五分鐘外的另一處。原址的一部分現在叫Saminary Sqaure Park,用來紀念這個學校的初創,是個流浪漢和黑人的聚集地。隔一條馬路的Seminar Sqaure的主體是家Kroger超市,我日常吃食的來源。入口處有學校當年最初的黑白照片,每次我走進去看到,會想,丁韙良曾經也走在這塊地面上。
1883年,老校園火災前幾個月 (from Wylie House Museum Twtter Account)
現在的印第安納大學校園
離我家更近的,下樓右轉過馬路就能走到的是座有庭院的二層小樓,現在叫做「Wylie House Museum「,是印第安納大學第一任校長Andrew Wylie的家。它建於1835年,已被登入美國國家史跡名錄(National Register of Historic Places),現在由印第安納大學圖書館管理,保持19世紀Wylie家庭居住時的原有陳列,作為教育和文化活動的場所。我在這屋旁已經住了六年,春天屋前的木蘭花超美,暑假時那屋後的花園是我傍晚散步常去的地方。
Andrew Wylie
我本以為那只是老校長的家,就跟我最初以為丁韙良和我不會有什麼交集一樣,直到我開始試圖尋找丁韙良在開花城的痕迹,才發現,那可能是一段美好卻只能霧裡看花的故事,有關Martin家的男孩兒們,有關Wylie家的姑娘們,有關中國,有關開花的城。
我一直猶豫怎麼講述我「發現」的故事,是要一本正經地寫一篇有關歷史的敘述,還是繪聲繪色地講一段可能的羅曼史,直到在逐漸「發現」的過程中,知道,那至多是一段「少為人知」的故事,而不是自己的什麼「重大發現」。除了「故事」本身,我更在意的,更讓我覺得快樂的,是那段「發現」的過程,那當中與遙遠的先輩、身旁的朋友、周遭的陌生人的相遇和溫暖,以及那段日子裡的一切必然和巧合。就像那天晚上,我好像發現了什麼天大的秘密一樣,想在完全弄清楚前暫時守住,卻又忍不住想立即分享給好友。隔天,坐在車裡,熄了火,跟朋友說了自己知道的,快樂又好奇的回應是我所期待得到的,覺得那是集合了身邊和遙遠過去的溫暖,平淡又熱烈。
於是,我決定就先做一個私人的記述,流水賬一樣地寫自己怎樣「主動」地發現了開花城裡的丁韙良,怎樣與朋友分享那樣好似察覺到了天大的秘密的快樂,最後從已有的論述中印證了「發現」,又依著更多的資料繼續豐富那故事的經歷。那已經變成了我自己的故事,是生命力的一部分。若是拍成電影,那會是一個時空交錯的故事,一百六十年前丁韙良們,和一百六十年後的我們。如果你願意看,請一起與我感受這個世界的愛與交錯。就像是去年我自己跑去樹林中的聖瑪麗,探訪齊邦媛的故地。(參見從巨流河到印第安納:樹林中的聖瑪麗)
隨後,我會用比較抽離地方式再重述一次我發現的故事,如果你只是對那段歷史有興趣,可以直接跳到最後去讀,但這終究不是一篇論文。
好,開始。
交錯
丁韙良自己的著述以及之後中文世界對他的研究中,對他來中國之前,也就是在他的家鄉印第安納的經歷著墨甚少,大多幾句帶過,只交代他出生於印第安納州,畢業於印第安納大學,後進入神學院學習,1850年來中國傳教。當丁韙良成了我的「學長」之後,我總懷著些情結,想知道他在這裡發生過什麼,卻又一直拖著拖著。還好,我也一直在這開花城裡賴著不走。
2016年深秋的某夜,正在寫博士論文的我,突然決定把放在心裡那麼多年的問題給解開,於是放下手上的事,打開瀏覽器,開始了「研究」。
Google里輸入關鍵詞W.A.P. Martin+Indiana University,一頁頁地翻過去好久之後,排除了若干已知的信息,一個介紹傳教士的網站里關於丁韙良的文章中提到丁韙良在印第安納大學期間被Andrew Wylie教授的「Manifest Destiny」的思想深深地影響。Wylie教授就是那個一百六十多年前住在「我家」隔壁的印第安納大學第一任校長,而這種大概可被翻譯作「天命」的思想認為將科學、自由政府的原則以及真正的信仰傳播給亞洲人民是美國的使命。
Wylie校長的影響是年輕的丁韙良決定遠赴重洋去清帝國傳教的思想基礎?他在中國的一花甲所做的事情:傳道、教育、翻譯,是在實踐著與「我家」「為鄰」的老校長的主張?我第一次對Wylie校長有了興趣。可是,如果是這麼重要的一個人,丁韙良的回憶錄竟對這個「恩師」隻字未提,卻又是為什麼?
再繼續往下翻google,很久都沒有發現有價值的內容。一百六十多年前的事情了,也許沒有什麼痕迹了吧?而丁韙良又是個「出口」的名人。我本已經要放棄網路上的「研究」時,一則題為「Indiana Missioanry Women」的文章卻真的幫我打開了青年丁韙良世界的門,鮮活有人情的。這其實是已經把關鍵詞稀釋散布得很薄的文章,卻把信息聚焦在了Mrs. Samuel Martin,一切線索的」交集「:她是丁韙良哥哥Samuel Martin(中文名孟子元)的妻子,1849年與Martin兄弟同船前往中國,一起在寧波傳教,於1858年和丈夫一起返回美國,而之後丁韙良去了北京,更重要的是,這位馬丁太太,Margaret,竟是我的「鄰居」,對丁韙良「影響至深」的Andrew Wylie的女兒。
Wylie校長又出現了,還有她的女兒。我越來越好奇,丁韙良和我的「老鄰居」一家人的關係。丁韙良和他的哥哥都在1846年畢業於印第安納大學,取得「文學士」(Bachelor of Arts)學位。那一年,這所」大學」只有17名畢業生,其中「文學士」10人,「法學學士」(Bachelor of Laws)7人。在這樣建州僅僅20年的美利堅的「邊疆」,建校僅有16年的小」大學「里,校長和學生的關係應該是十分密切的吧?甚至於到校長的女兒嫁給了一個畢業生。那座我家隔壁一百六十多年前就在的房子里,一定有丁韙良常常流連的身影吧?作為校長心愛的學生,以及校長女兒的小叔子。這開花城裡的故事好像越來越向校園裡年輕人之間本該有的樣子呈現了。
世界被打開,就關不上了。緊接著,我又發現了一篇Benjamin Harrison總統任內的國務卿John W. Foster於丁韙良去世後所寫的紀念文章,」An Appreciation of Dr. W.A.P. Martin」。Forster國務卿是1855年印第安納大學的畢業生。這位」學弟「回憶說,在丁韙良已經離開十年後的印第安納大學裡,依然有個關於年輕的丁先生贏得了Wylie校長的一位美麗女兒芳心的故事,只是,校長先生拒絕了丁先生帶著他的掌上明珠前往那個遙遠的未開化的國家(barbarian country,原文如此)的請求。
什麼?丁韙良也曾與Wylie家的一個女兒相愛?但校長不准他的女兒去中國?那丁韙良的哥哥卻又娶了校長的女兒,又被允許一起前往中國?故事開始真的有些「傳奇」和「青春片」的味道。而我的八卦的心再也無法抑制了。一連串的假設出現在我的腦中:1.Martin兄弟分別愛上了校長的兩個女兒,哥哥最終贏得美人歸併且得到允許帶著她前往中國,而弟弟的感情卻無疾而終;2.Foster國務卿是否記錯了故事?把哥哥的愛情故事錯放到了弟弟的身上?還錯記了結局?但這好像不太可能。Foster只是隔了9屆的學弟,而作為前國務卿很有可能與在中國最有影響的美國人丁韙良有私交,作為丁韙良去世後的紀念文章,這樣「誤植」的可能性很低;3.兄弟倆同時愛上了Wylie家的一個女兒,最後哥哥得到了愛(這是最「傳奇」的假設,是第二天興奮地告訴好友自己的發現後一起想到的一個「故事。」)
當時我回溯記憶中所讀過的丁韙良的那本《花甲記憶》,從未提過Wylie校長,甚至連和他們兄弟一起在寧波8年的Margaret都沒有提起。當然,他的回憶錄里連自己的妻子都少有出現,更何況是嫂子。那艘從美國去往中國的船上,有丁韙良兄弟和他們兩人的妻子,這兩位女性不只是以配偶的身份前往中國,而是這個傳教團體中重要的成員。對其中一個Wylie家的成員隻字不提並不尋常,難道是真的有什麼情結?或者《花甲記憶》本身就是關於丁韙良在中國的60年的回憶,那麼在到達中國之前的」花季記憶」本就不會在這本回憶錄里書寫吧?
此時,1907年8月發行於紐約的《The Outlook》雜誌的一篇關於丁韙良的文章《An American Mandarin》被我適時地找到。作者Albert Porter聲稱丁韙良上次返美時(應該是1906年),為家人寫了一篇關於他公共服務生涯之外早年生活的回憶文章,而作者得到允許閱讀和使用其中的內容寫成這篇文章並公開發表。我已無緣讀到丁韙良所寫的回憶,於是這篇轉述的「少年故事」成了「花甲記憶」最好的補充。此時,我的「興趣」已經完全轉移到了丁韙良和Wylie家女兒的愛情。
《An American Mandarin》提到了丁韙良的婚姻,甚至是「閃婚」的經歷。1849年5月,丁韙良取得了神學院的學位,前往紐約辦理他去中國傳教的手續。在沒有直達的鐵路的那時,他先從俄亥俄的路易斯維爾坐船到辛辛那提,轉火車到Sandusky,再坐船到Niagara,轉火車到紐約州首府Albany,最後搭船抵達紐約。離開紐約後,他去費城附近的Abington訪友,在那裡遇見了Julia Vansant小姐,一見鍾情,迅速地於那年的11月結婚。而正是這一年5月,Wylie家的姑娘Margaret也嫁給了丁韙良的哥哥。這兩對夫妻在丁韙良和Julia結婚當月的23日,平安夜的前一天搭乘「藍島」號前往中國。143天後,抵達香港。
這篇轉述丁韙良早年私人回憶的文章里,依然隻字不提Wylie一家人,即使Wylie家的某位姑娘嫁給了他的哥哥並和他一起遠渡重洋去了中國。丁韙良真的刻意迴避了那段記憶?如果Wylie校長真的對他有那麼大的影響,不應該。如果丁韙良真的跟Wylie家的某位姑娘有了年少時的愛情,卻被拒絕了,傷了心,那麼那大概可以理解?到底是什麼樣的關係?
懷著那麼多個疑問和困意,我在那日的天亮前睡去,準備一覺醒來去隔壁的Wylieh House Museum試著找些答案。
睡到中午,我下樓過了條街走近Wylie House。一位女士坐在門邊,屋裡沒有別人,後來知道她是這個House Musuem的director。她笑著問我,有什麼能幫忙的么?我自我介紹是住在附近超過7年的「鄰居」,在法學院讀PhD,正做完全是個人興趣的有關丁韙良在開花城裡經歷的研究,卻意外地發現了他和Wylie家複雜的牽絆。我給她看前一晚我所找到的資料,特別是Foster國務卿文章里說的丁韙良和Wylie家女兒的愛情。
她驚奇地說,她只知道Margaret嫁給了Samuel Martin,也知道他們和丁韙良一起去了中國,這屋裡現在還有Margaret從中國帶回來的一些小禮物,卻不知丁韙良跟Wylie家還有這樣的關係,真的好有意思也好有意義,如果有什麼可以幫到的一定要告訴她。她帶著我樓上樓下轉了這個我很熟悉的屋子,臨別跟我說,博物館存有Wylie家的書信集,裡面應該有Margaret從中國寄回來的信,如果我想,可以約一天,她取出來給我看。我當時十分興奮,連連感謝,說回去給她發郵件約時間。這是我在開花城常常會遇到的來自陌生人的善意,無私熱情的幫助,幫著我做一些可能並沒有什麼用處的事情。
到家後我立即給博物館的姑娘發了郵件,說我隨手都有空。
那天晚上,送好友回家,在屋前的停車場,熄了火,我興奮地講述著前一晚和今天白天我遇見的事兒,像是小時候發現了什麼秘密,悄悄地告訴最好的小夥伴,又不想讓別人知道的心情。朋友聽後激動地跟我討論著可能的故事,覺得會是「正史」之外那麼精彩的丁韙良,約好哪天一起去看Margaret從一百多年前的中國寄回開花城的信。
隔了一天,博物館的姑娘發郵件來說抱歉,她記錯了,那些信件並沒有存在博物館的資料里,而是在學校的檔案館,告訴了我查閱的指引,讓我去看。
也是在那天,我又找出了丁韙良的自傳」A cycle of Cathay」(花甲記憶)的英文電子版,用Wylie當關鍵詞在其中搜索,依舊無果。它的中文版我是多年前看過的,記憶也不確定了,於是從英文版重新讀起。這個決定像是老天繼續給了我正確打開這個故事的線索和方式,在第一部分」Life in South China」的最後一章」Last Views of Ningpo」里,丁韙良提到了他的哥哥,那時這位中文名叫孟子元的「學長」因為身體問題無法和丁韙良一起北上京師而要返回美國。丁韙良關於哥哥的幾句話終於有關了開花城,他說:
「At college we attended the same classes, joined the same literary societies, and fell in love, not with the same girl, but with sisters. Fortunately I fell out, or I should not have had the lifelong companionship of one who to me has been more than half of my soul.」
「我們在大學上相同的課,參加同樣的文學社團,一起陷入愛河,當然不是愛上了同一個女孩兒,但她們是姐妹。幸運的是,我失戀了,否則,我就無法得到這與我相守一生的對我來說不只是靈魂另一半的伴侶了。」
所以,丁韙良和他哥哥在開花城同時愛上了Wylie家的一對女兒,最終哥哥孟子元修成正果娶到了Margaret,而丁韙良卻未能讓另一位Wylie小姐變成Martin太太。如果按照Foster國務卿的說法,他們分開的理由是Wylie校長不允許他的女兒跟著丁韙良前往那個「未開化的國家」,那麼為何哥哥卻能迎娶了另一個女兒並一起前往中國?難道是Wylie校長只能允許一個女兒的遠行?*
那天下午,我坐公車去印第安納大學檔案館,說明來意,管理員姑娘領我進了閱覽室,稍等了一會兒,兩大箱Wylie家通信的原稿放在了我的面前。過程普通到讓我這個從未進過檔案館的人所懷有的某種儀式性的期待看起來是種無知的想像:登記之後,只是不允許帶包,可以隨意用相機手機拍照記錄。那些是這個大學第一任校長的家書,將近兩百年前開始的一段家族記錄的原件,現在被保存著,供所有人隨時來閱讀。閱覽室里只有我一個人,安靜極了,我把它們捧在手上。發黃的信紙上依然清晰的字跡穿越百餘年浮現起來,要給我講一個已經沒什麼人知道的故事。它們從中國寄來開花城或從開花城捎去中國又被帶回來,最後,它們無聲地躺在盒子里,直到來自中國的我,在這開花城待了超過7年之後才把它們打開,在Indiana建立200周年、丁韙良去世100周年的2016。
我把Margaret和他丈夫孟子元從寧波寫給家人的信一一找出來拍照,那些是越過太平洋橫穿了大半個美國抵達開花城的思念、寄託和對新世界的觀察,而更重要的是Andrew Wylie校長本人的信件中更是書寫了關於Wylie和Martin兩家人的牽絆。
兩天後,檔案館的姑娘主動給我發郵件,應該是從那天登記的信息里有我的email,說她又幫我從庫房裡找出了兩箱Wylie家族的檔案,讓我隨時來看。我回郵件說了我第二天就去,她說她會把檔案放在閱覽室的桌上,我直接來就好。又是已經習慣卻依然無比珍惜的來自陌生人的溫暖和善意。
隔天,我和好友一起去。她如獲至寶般地端詳著每一張信箋,凝視良久,想著那簡短話語背後漂洋過海的故事。我說,我會好好地讀他們,再寫出來。
那是11月初的一天。之後,那些信箋就躺在了我的電腦里,沒有被遺忘,只是一樁樁的事情把時間和感情充滿,無法靜靜地把他們打開仔細地辨認。
在冬天來臨的時候,我在圖書館裡找到了本名叫「W.A.P. Martin Pioneer of Progress in China」的出版於1978年的丁韙良的傳記,書中第一章「The missionary from Indiana」對丁韙良前往中國的故事和他的家庭有細緻的描述,而在我在那之前所自以為是的大多「發現」,也都被這快四十年前的敘述提及,雖然只是注釋中的短短几句,作者用的是和我自己找到差不多的「資料」,卻也不敢確定那段愛情真正的來去。
我與前輩的學人所見略同,在幾十年後也找到了追尋丁韙良正確的路徑,而不同的是,在這開花城裡的我有了他沒有見過的成堆的Wylie家族的檔案。21世紀第二個十年中的我能做的,是用那藏在文字間的細節,再充實那段故事,來體會為了信仰而遠渡重洋的Martin兄弟夫婦的旅程。那是從他們的彼岸前來他們故鄉的我涓滴的感念,而將他們在故鄉的故事帶回彼岸。
2016快要結束的時候,在經歷了旅行、分別、回歸、失望、轉向、生死之後,我終於靜下心來去梳理他們,一頁頁看過去,把這當做和百餘年前曾生活在這開花城裡的人們的對話,體會他們的青春、理想,慢慢地去感受,也是跟自己在對話。
**1848年11月25日,Andrew Wylie校長寫信給他的兒子John H. Wylie,談到Martin兄弟和他們的婚姻:
「總的來說,在一些情形下男人要為這世上的真理和光明也就是人類的福祉犧牲他的幸福,這需要殉道者的精神。Martin兄弟(Samuel and Williams)迫使我不得不去思考這個問題。我不敢說任何反對他們懷著真正的殉道者的精神去中國傳教的計劃的話,但是我依然要在必要的時候保留我的否決權。如果我依然未婚並且考慮去一個不信仰主的土地上承擔傳教的義務,那麼我絕不會考慮帶個妻子一起。」
1848年,丁韙良和孟子元兄弟從印第安納大學畢業後兩年,Wylie在給兒子的家書中說他反對這對兄弟帶著妻子前往中國傳教。從校長在家書中的態度,應證了Forster國務卿所說的校園中Wylie校長反對女兒前往蠻荒之地傳教的「傳說」。丁韙良1849年才認識後來成為她的太太的Julia Vansant小姐,而孟子元和Margaret Martin小姐也是與1849年5月結婚。那麼,1848年丁韙良兄弟「二人」「迫使」Wylie校長去思考能否帶妻子去傳教這個問題時,丁韙良一定還跟Wylie家的另一位小姐相愛著吧?
那麼,究竟是丁韙良愛上的哪一位Wylie小姐呢?
Andrew Wylie夫婦一共有12個孩子,7個兒子,5個女兒。丁韙良出生於1827年,照常理來說,他應該愛上的是和自己年齡相當的姑娘。Wylie夫婦的大女兒Mary Ann Wylie生於1917年且已於1838年結婚;二女兒Elizabeth Wylie生於1821年,於1856結婚,大丁韙良6歲;三女兒是Margaret;四女兒Irene Catherine Wylie生於1829,巧合的是她也是於1849年結婚;而小女兒Jane Melheme Wylie1836年才出生。那麼丁韙良無緣的愛人應該就是Irene Wylie小姐,她在1848年前後和丁韙良分開,又認識了Joseph Bell,一個弗吉尼亞的玻璃廠主。1849年5月17日,Irene與Margaret姐妹於同一天出嫁,她成了Bell夫人,Margaret嫁給了孟子元。也是在1849年,丁韙良結識了Julia Vansant並閃電般地結婚。那年年底,Martin兄弟二人攜著自己的新婚妻子前往中國。*
1850年5月25日,Margaret從上海寫信給父母。在從香港往上海的船上,她和孟子元的兒子出生了。那個「藍眼睛的小陌生人」在4月29日早產。他們甚至沒有來得及為孩子的出生準備好衣服,孟子元只好用法蘭絨把孩子包裹起來。之後在1850年5月25日,孟子元於上海又寫給岳父岳母報告孩子的情況。初到中國的這對年輕的夫妻將新生孩子的喜悅分享給了遠在美國的親人,而孟子元和Margaret的另外三個孩子也都是在中國出生。
1850年5月28日,Andrew Wylie寫信給已經抵達寧波的Margaret。那是他和女兒Jane Wylie合寫的信。父親說:
這頁剩下的部分由我填滿。如果時間允許,我其實可以寫很多頁。信的長度和頻率根本不能度量我對你的愛。每天每時甚至每刻你都在我的思考和祈禱里。我常常想起過去有關你的記憶,有時我會責備自己當初不該對你和Samuel說些可能不友善的言辭,雖然並非常常如此。我對於到外國傳教的看法和你們不同,但是我想這是我的責任在你們面前徹底地站在問題的另一面來反對你們的看法以使得你們預先了解那樣做的代價。所以應當給與你們強力的測試,這樣你們才可能不會被真實的代價擊潰。但是,當我看到了你們的心是那麼的堅定(我和你們兩個人都談過),我就不再說什麼了。我強力的測試在那之後就結束了。我對自己說,「這是上帝的意志。我親愛的女兒和她的丈夫遵從了上帝的意志,表明他們遵從了自己良心…」
在這封信的最後,校長還問候了丁韙良。
父親在女兒和女婿最終抵達中國之後,敞開心扉地表達自己的思念之情,並且解釋了在啟程前強烈反對的理由,那是一種對他們決心的測試。那麼,是不是Irene和丁韙良的分開是因為他們沒有通過那麼強烈的測試,於是Andrew Wylie同意了哥哥帶走Margaret,卻沒有能讓弟弟帶走另一個女兒。更或者是兩人主動分開了?這僅僅是我的推測和猜想,以現有的資料已經無法得到確定的答案了。「W.A.P. Martin Pioneer of Progress in China」的作者認為丁韙良與Iren的分手是因為其他原因,但從書中引用的資料里看,他並沒有看到1848年Andrew Wylie寫給兒子的信中對於Martin兄弟兩人的反對以及這封1850年寄往中國解釋之前反對動機的信。所以,我覺得自己的推測是合理的。
1850年6月3日,Margaret在寧波寫信給父母:上帝把我們帶到了旅行的目的地,這裡的環境平和而舒適,我們都很健康。這是我們有生以來最好的時候…孩子已經五周大了,他很好,睡眠很棒,從沒有生過病。
1850年11月,Margaret於寧波寫給父母:我們已經強烈地感受到了上帝眷顧的應許,「去吧,我與你同在」。他真的把我們從所見和所未見的危險中拯救出來。我真的希望我能夠把他對我們所做的都告訴你們,但是那需要太多的時間和空間了。
1851年11月,Margaret寫信給哥哥John H. Wylie。他們的第一個孩子Willie在17個多月時去世了。憑藉著信仰,她接受了喪子之痛。
1851年11月11日,Andrew Wylie在開花城逝世。四個月後,遠在寧波的Margaret和她的丈夫才得知父親的死訊。她寫信安慰母親說父親一定會在天堂安息。她也想起幾乎和父親同時離世的兒子,她說,
「那些和我親近的人都離去了,我要欣然地去思考死亡。 我要去想會永遠在上帝面前與那些我愛的人共度永恆的時光。死亡並不可怕,因為基督也會死。『我不會永遠活著,不會。歡迎墳墓吧,因為耶穌躺在那兒,於是我不恐懼黑暗。』 」
看到這幾封有關「新生」和「死亡」的信時,我的祖母剛剛去世。這是我第一次真正面對死亡,從最初不能控制的情緒,慢慢試著認真思考,卻暫時不知道解脫的方式。看著Margaret因著所信的上帝而直面親人的死亡時的溫和淡然卻並不非虛無,我並沒有任何「信仰」,好的或者壞的,上帝是我無法依靠的,那麼我該有怎樣的「力量」去看清生死?我只能試著去思考活著和死亡的意義,卻在這三十齣頭的年紀不敢說有這個能力去看透。
我看著一百六十多年前遠渡重洋到陌生國家的人們寫下的字,那是個只能用筆加上數個月的時空才能傳遞信息的時代,家書抵千金。那群美國人里,大概只有丁韙良被你我所知,從「成功」的角度,他的生命充滿了「意義」,而他的哥哥呢,嫂子呢,其他的那麼多來了又走的傳道的人呢?他們在那裡生活經年,生兒育女,連至親的離世也是數月之後才得到消息。那是他們發願而來的傳播福音的所在,若不是我這個不務正業的本想「尋找」那個成功的「丁韙良」而發現了某段「八卦」的「愛情故事」,在中國,那個他們誠信發願去傳播福音和「真理」的地方,都不會有人知道他們有來過又走了吧?
同時在印第安納大學讀書的Martin兄弟分別愛上了Wylie家的兩位小姐(Irene和Magaret),並請求作為父親的Andrew Wylie允許他們在結婚後帶著妻子一起去中國傳教,在Wylie校長的極力反對下(他說那樣強烈的反對是測試他們是否有殉道者一般決心),弟弟丁韙良不得不和Irene Wylie小姐分開,Irene最後選擇了一位本分不冒風險的玻璃廠主作為一生的伴侶,一心不畏艱難前往中國傳教的丁韙良娶了願意和他一起漂洋過海的Julia小姐,而哥哥孟子元和Margaret堅持了下來與弟弟夫婦一起前往了中國。
如果真的如我「推測」的一樣,這個兄弟和姐妹之間的愛情故事的意義是什麼?只是一個「名人」聽著還算有趣的羅曼史?
丁韙良兄弟和Wylie家的女兒以及那個想要用激烈的反對測試兒女們決心的父親,有著堅定的心和對信仰的愛來決定把自己和親人的獻給一項在遙遠海外充滿危險的神聖的事業,去傳播他們相信的福音和真理。他們的結識、相愛、分離、廝守都是那樣的堅定的信仰所帶來的機緣。在這個簡單的「愛情故事」之外的丁韙良們都是來自當時美國的「邊陲」印第安納,來自那個剛剛建立的大學。那麼在他們抵達中國之前,他們於這開花城和印第安納的故事,是他們信念的根基,這才是我與丁韙良的連接。到這個時候,因為那段愛情所牽扯出來的那群一同「追夢」的人,讓我要追尋的不僅只是丁韙良,而成了「丁韙良們」,我在這開花城裡與他們交錯,而他們在我心裡永生。
敘述
讓我再梳理一遍抵達中國之前的丁韙良。
丁韙良於1827年4月10日生於印第安納州的Livonia,這是Indiana成為美國第19個州的後的9年,那是這個國家名副其實的邊陲。
丁韙良(William Alexander Parsons Martin)的祖父母來自愛爾蘭,因為信仰移民新大陸,在賓夕法尼亞州建了一個農場。丁韙良的父親叫做William Wilson Martin,他從小生活在濃厚的宗教氛圍之中,在肯塔基州Paris的Bourbon Academy學習神學後成為長老教會的神職人員。
1811年,老馬丁和Susan Depew結婚。Depew小姐是個在肯塔基長大的弗吉尼亞姑娘,蓄奴的農場主的女兒。他們共生了5個女孩兒和3個男孩兒,每個孩子都以傳教士的名字命名。丁韙良是他們的二兒子,他的名字來自兩個人:他的叔叔WilliamAlexander,他曾隨美國公理會差會(American Board of Commissioners for Foreign Missions,或稱美國公理宗海外傳道部,簡稱美部會)前往Sanwich Islands(夏威夷舊稱)傳教;LevisParsons,另一個美部會教士,曾前往巴勒斯坦對猶太人傳教。這大概註定了丁韙良海外傳教的宿命,而他的姐姐Martha在他7歲時即與丈夫隨美部會一起前往南非傳教。她對丁韙良兄弟之後前往中國傳教產生了重要的影響。
1817年,印第安納州建立的第二年,老馬丁被派往該州的南部為Kentucky West Lexington Presbyterian Church(肯塔基西萊剋星頓長老教會?)傳教。在當時,包括長老教會、衛理公會、浸信會等教會都大量地派遣神職人員前往去這個國家新的領土,他們想要把這塊處女地變成「西部的錫安」。老馬丁在南印第安納建立了多個教堂並積极參与教會的活動。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有一股高漲的傳教熱情擴張到了像印第安納這樣的國家的邊陲,多個致力於對外傳教的組織建立。老馬丁作為印第安納州長老教會的積极參与者,他和他的家庭也身在其中。在印第安納本地的教會,關於海外傳教的佈道和祈禱成為了教會活動的固定內容。這之後的若干年,老馬丁的一個女兒兩個兒子和兒媳都踏上了海外傳教的路。
老馬丁可以說是一個教育家,這可能也影響了日後在中國致力於教育的丁韙良。老馬丁創建和參與創建了數個教會學校。他於印第安納的Livonia建立了Wiilliam Martin』s Academy,這是印第安納州最早的私立學校之一,起初只是老馬丁在家為自己的孩子和鄰居開設的「私塾」,後來因為不錯的教育質量逐漸吸引了更多的來自臨近縣和州的學生而擴建。Martin』s Academy實行男女同班教育,這是19世紀早期的印第安納的先驅。這所學校一直開設到1831年。老馬丁還是屬於印第安納州長老教會的Hanover Academy神學系的主要建立者之一。丁韙良於1827年出生在自家學院所在的Livonia,雖然並沒有在那裡接受教育,但在4歲左右時就已經跟著學生習得了一些拉丁辭彙。
丁韙良自己回憶,他小時候十分頑皮,在學校里常常被體罰,直到有一次看到懲罰他的老師的眼中含著淚水後,他的天性慢慢變得溫和,自那之後就再也不會被處罰了。老馬丁在Livonia附近有一個靠近原始森林的農場,被山林環繞著,裡面有不少熊、美洲獅和狼。草原上有很多響尾蛇,孩子們在采野草莓的時候會打擊草叢以驅趕蛇。這樣的生活環境讓丁韙良有了勇敢的品質。丁韙良從小和大兩歲的哥哥孟子元一起長大,老馬丁常常不滿意學校的教育而親自給他們輔導希臘語和希伯來語。
1843年,老馬丁為了孩子的教育,舉家搬遷,轉去開花城(Bloomington)負責當地的教堂,那是丁韙良和孟子元將要就讀的印第安納大學之所在。得益於老馬丁的教導,這對兄弟成績優異,特別是希臘語。
印第安納大學在1820年是以州立神學院的形式建立的,在最初的一段時間裡,這所州立高校被看做是一所長老會的學校。它最早的四個教授、校董會的多數都是長老教會成員,甚至1854年之前的校董會主席就是一個長老教會長老。但是在丁韙良進入學校的時候,印第安納大學的教會色彩已經逐漸小腿,基本上是世俗的大學了。學校內沒有基督教青年會(Young Men』s Christian Association, YMCA)或是基督教勉勵會(Christian Endeavor)之類的組織,在丁韙良參加的Beta Thate Pi兄弟會裡,除了哥哥孟子元,沒有其他的教友。
那時的校長,也是印第安納大學的第一任校長Andrew Wylie是一個有著近15年經驗的長老教會牧師,卻因為對長老教會內部的教義爭論的厭惡和灰心而退出(在19世紀美國的長老教會有所謂新舊兩派的爭論,最終導致教會分裂。老馬丁屬於舊派)。Wylie校長有著寬闊的胸懷和寬容的精神,這對塑造丁韙良和孟子元的思想有著很深的影響。他在自己的著作中認為應該單純地去信仰上帝而不是依附於各種不同的宗教導師的解釋體系。
大學期間,丁韙良和孟子元兄弟與Wylie校長家的兩位千金分別相愛。
丁韙良的自傳里聲稱自己最初對於中國產生興趣是1839年的中英戰爭。事實上鴉片戰爭1840年才開始,這或許是他的記憶錯誤,但當他在印第安納大學就學期間,在同屆只有17名畢業生的「小學校」里,作為校長以及女友父親的Andrew Wylie所謂「天命」(Manifest Destiny)的主張在那時很可能對丁韙良產生了影響使他把眼光轉向了東方,而在那之前他的家人(叔叔和姐姐)傳教的目的地是南非和夏威夷。Wylie校長認為北緯20°到50°之間是一條延伸的地帶,除了少數例外(如英格蘭),世界上所有的大事件都是在這個地帶中發生的。他主張「文明」產生於中亞之後一直向西席捲世界,抵達歐洲、美洲,而現在已經靠近太平洋了。當這個文明擴散的浪潮抵達亞洲時,會有大事件持續發生。美國的使命就是把科學、自由政府的原則以及真正的信仰傳播給亞洲人民。
1845年,丁韙良在大學三年級時離開了學校一段時間前往俄亥俄州Leavenworth的一所學校教書,這是Wylie校長幫助他找到的一份教職,在那裡他決定要獻身於到中國傳教的事業。
1846年的Bloomington, (1846 Cornelius Pering / Perring Painting of Bloomington, from Indiana University Archives Photograph Collection)
1846,丁韙良從印第安納大學畢業,進而轉入紐阿爾巴尼神學院(New Albany Theological Seminary)學習。這個學校是從他父親參與建立Hanover Academy的神學系發展而來。在神學院的日子裡,丁韙良並不快樂。他對少得可憐的老師和素質不高的同學感到失望。甚至,他在這裡短暫地放棄了成為傳教士的計劃,竟離開學校到俄亥俄河對岸的Louisville的一家長老教會的教區學校教書。那時,丁韙良的母親去看住在Louisville附近的女兒。某個周日,丁韙良坐船去姐姐家見母親。他在船上看了一本法國歷史小說,覺得寫得道德敗壞,於是把它扔進了河裡。這件事情成為了丁韙良很長一段時間內心鬥爭的轉折點,讓他進一步地下決心把傳教當做他的終生志業。很快的,丁韙良從教區學校辭職重返神學院。
1849年1月,丁韙良向美部會提出前往中國的或者日本傳教的申請。在這之前的1848年6月30日,他已經的得到了紐阿爾巴尼長老會有資格海外傳教的許可。1849年1月29日,丁韙良被確定派往廈門傳教。紐阿爾巴尼長老會為這個消息而興奮,因為丁韙良是第一個由這個教會培養出的海外傳教士。於是,教會的成員們在1849年春天學年快結束之前熱情地邀請丁韙良在離開前去往各個教堂來宣講海外傳教的事情,並且表達了教會會全力支持丁韙良的事業。考慮到丁韙良可能在1850年6月就要啟程,1849年10月2日他在Livonia被正式任命為牧師。
哥哥孟子元本已於1848年11月28日就已經向美部會提出了海外傳教的申請,在他同樣得到傳教的資格後不久之後,但是他最後把自己的申請的時間推後到了第二年弟弟被任命為牧師的時候。孟子元於1849年10月15日被任命為海外傳教士。丁韙良原本被派往的廈門教區,因為原先在那裡傳教士John Lioyd的去世,長老教會決定放棄廈門這個點,於是在1849年12月,馬丁兄弟被轉而一起派往寧波,教會希望這對兄弟能夠把長老教會的事業擴展到上海。
根據「傳教手冊」(Missionary Manual),婚姻是出發傳教之前最後的準備工作。1848年前後,丁韙良和哥哥一起向Wylie校長提出要與兩位Wylie家的小姐成婚並一起前往中國傳教。Wylie校長用強烈反對的方式來測試這兩對戀人前往遠方傳教的決心和犧牲精神。我不確定這是否是丁韙良和一位Wylie家小姐(最有可能的是Irene Wylie)分開的最終原因,但結果是哥哥孟子元和Margaret Wylie通過了測試,一起前往了中國。
1849年5月17日,與丁韙良無緣的Irene嫁給了玻璃廠主Joseph Bell,她的姐姐Margaret嫁給了孟子元。
1849年5月,丁韙良取得了神學院的學位,他畢業演講的主題是「運用物理科學作為傳教的工具」 (The Uses of physical Science as an Equipment for a Missionary)。這大概即是傳承了數百年來歐洲傳教士在中國以科學、藝術為手段傳播宗教的傳統,也可能是Wylie教授所主張的「把科學、自由政府的原則以及真正的信仰傳播給亞洲人民」的「天命」思想的影響。丁韙良在即將前往中國前表達了學習科學和醫學的想法。他認為科學和文明是讓異教徒接受福音和基督信仰的最好的方式。
畢業後,他立即前往紐約去完成前往中國的最終手續。在沒有直達的鐵路的那時,他先從俄亥俄的路易斯維爾坐船到辛辛那提,轉火車到Sandusky,再坐船到Niagara,轉火車到紐約州首府Albany,最後搭船抵達紐約。離開紐約後,他去費城附近的Abington訪友,在那裡遇見了Julia Vansant小姐,一見鍾情,迅速地於那年的11月3日結婚。
10天之後,1849年12月23日,馬丁兄弟夫妻在費城登上「藍島號」前往中國,那年丁韙良22歲,孟子元24歲。
回聲
2016年的下半,我與好友結伴在休息日里旅行印第安納。大多沒有什麼刻意規劃地當日往返,去我們覺得和聽說很美的地方,那是段美好時光。到這一年快要結束的時候,回想,我們好像跟教會結了緣分,幾乎每次出行的目的地都與宗教有關。我們並非任何教徒,出發不是為了信仰的追尋,卻不自知地走了一個秋天的宗教之旅。
樹林中的聖瑪麗
聖母大學
我們重訪了齊邦媛的故地「樹林中的聖瑪麗女修會」(Sisters of Providence of Saint Mary-of-the-Woods)和學院(Saint Mary-of-the-Woods College),去了屬於本篤會的的聖本篤女修會(Sisters of Saint Benedict)和聖梅恩萊修道院及附屬的神學院(Saint Meinrad Archabbey & Seminary and School of Theology),最後旅行的目的地是聖母大學 (University of Notre Dame)。
來去的路上,在那些美麗清凈的園中,我們一直談論著這裡曾生活過的信仰著的人們。我們會談及信仰的本身,教義的差別,教派的緣起,甚至宗教建築的形式對人的信仰的壓力和影響,更多的時候卻是在說他們奉獻自己於信仰的精神。
我是不曾被神感召的人,大概在可以預見的將來也無法確信任何宗教,於是即使明了教義卻也很難體會那種奉獻身心於神的忠誠。我也許可以學習理解那個作為名詞的「信仰」,卻很難體會用作動詞的「信仰」。而我們在那些「神聖」地方所見的人,所遇的事都是那麼友好、善良、明媚、溫暖,令人「神往」,成就了我們的美好時光。我們好幾次駐足於那些信徒的墓地,看著碑上刻著的姓名,靜靜地想著若干年前他們曾在此過著怎樣的充滿信仰的生活。
我們在樹林中的聖瑪麗知道了1920年前往中國傳教、辦女學的蓋夏姆姆,她輾轉大陸,經歷北伐、抗戰、內戰,於開封建立華美學校、靜宜女中,於戰火中救治難民,大時代的動蕩,她播遷台灣,建立靜宜大學,最後魂歸寶島。
而在她之前71年抵達的丁韙良,印第安納的兒子,在中國生活超過60年,成了那幾十年里影響中國最深的外國人之一。他與哥哥攜著各自的新婚妻子前來,彼時是只有22歲的年輕人。他於蓋夏姆姆來到前4年的1916去世於北京,此時我們竟已尋不著他的埋骨處。
原本這些可能都是大歷史里的人物或是教會裡的先賢,與我的生命無關,卻因為種種機緣,因為這開花城,他們成了我生活的一部分。我看了齊邦媛的《巨流河》,才知道她曾到這開花的城中苦讀,將此地比作一生的夢境,她把我引去了她之前駐足的樹林中聖瑪麗,讓我遇見了那裡另一個鮮活的桃花源。
而丁韙良,那麼「偉大」的人,即使他是我的「學長」,卻也如高山仰止一般。可當我用「生活」的心和他交錯,發現他們兄弟與住在「我家」隔壁的Wylie家的姑娘的「秘密」,看見了那麼鮮活的一群人,他們相愛,他們分開,他們脆弱,他們堅定,喜怒哀樂,聚散離合。那是比現在的我還要年輕許多的人,我想著那個年歲的自己和現在活在這開花城裡的年輕人,追尋夢想的心大概不會因為那時代的更迭而變化吧。
他們都是平凡的追逐理想的人,也許比很多人都堅定許多。我所不能知道的他們因著信仰的道路所追尋的善與愛,也可以不因為他們的信仰而達成。就如Wylie校長所說的要單純地信仰上帝而厭倦教派之間的爭論一樣,向善和追尋美好的堅定的心可以通過無數的路徑錘鍊出來。
某種信仰本身並不使生活美好,美好的是美好本身。
如今,前人早已逝去,又留下了什麼。有些人「偉大」,有些人卻默默無聞。這個故事裡一起走出開花城走出印第安納的年輕人都有不同的「際遇」,有人如丁韙良做了那麼多的「貢獻」,有些人卻來了又走連張照片也尋覓不著。當然,偉大的遺產一定是偉大的,平凡的身後卻也不是沒有價值。我大概無法像Magaret那樣因為信仰而看透生死心有天堂,悲傷不可避免,卻也可以積極地去懷念前人、至親。在百餘年之後,對在這開花城裡超過7年的我來說,那個追尋丁韙良們故事的過程,就像是與近兩個世紀前的他們對話,身邊的場景手上的文字心中的想像,時空交錯著,他們真的成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是我能感受到的美好和溫暖,而不是僅僅只看過的書,聽說的事。看似無情消散的生生死死就如此有意義地延續下去了。
今年,明年,Wylie家屋前午後的花兒還會盛開,我終將離去,但無論在哪裡都會想起那棵樹下曾經的我,那叢花前曾經的你,那扇門後曾經的丁韙良們,那是我們共同的開花城,共同的印第安納,共同的美好時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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