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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兮歸來——台灣大學傅申先生之書畫鑒定研究一略

傅申(2010年攝)

傅申簡歷

傅申,字君約。1937年出生於上海南匯新場鎮。1948年隨父母遷居台灣。畢業於台灣師範大學美術系,1968年赴美入普林斯頓大學藝術與考古系攻讀中國歷史專業,獲得博士學位。歷任台北故宮博物院研究員。耶魯大學副教授,弗里爾暨沙可樂美術館中國美術部主任,台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教授。現任台北故宮博物院指導委員,台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兼任教授,北京故宮博物院客座研究員。主要研究領域為中國書畫史與書畫鑒定。

傅申論文

1)《祝允明問題》,《海外書跡研究》,(北京紫禁城,1987)

2)《鄧文原與莫是龍》,《中田次郎頌壽論集》(東京,1985)

3)《顏書影響及分期》,《書史與書跡》,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1996

4)《真偽白居易與張即之》,《故宮文物月刊》3卷2期,1985

5)傅申,中田勇次郎《歐美收藏中國法書名跡集》六冊

6)《海外法書名跡研究》(北京紫禁城出版社,1987)

7)《時代風格與書家風格的關係》,《書法研究》,1992.1

8)《書法的副本與偽跡》,《書法研究》,18,1984.4

9)《書史與書跡》(台北歷史博物館,1996)

10)《王鐸及清初北方鑒藏家》,陳瑩芳譯,原刊《朵雲》,28期,1991—1。收於《朵雲》編輯部,《中國繪畫研究論文集》,上海書畫出版社,1992,頁502—522)

11)《元代皇室書畫收藏史略》,(台北故宮,1980)

12)《知偽以鑒真》,《故宮季刊》9卷3期,1975

13)《書法鑒定兼懷素自敘帖臨床診斷》台北市,典藏出版社,2004

14)《董其昌書畫船,水上行旅與鑒賞,創作關係研究》,《美術史研究集刊》15(2003),頁205—297。

傅申著作

1)《Studies in Connoisseurship,Chinese Painting from the Arthur M.Sackler Collection in New Yorkand Princeton》,普林斯頓Princeton,1973

2)《鑒別研究》(缺時間,出版社,年代)

3)《元代皇室書畫收藏史略》,台北故宮,1980

4)《海外書跡研究》,傅申著作,葛洪楨翻譯,賀哈定校譯,台北故宮出版社,

5)Trace of the Brush—Studies in Chinese Calligraphy 譯名《書跡,中國書法研究》,傅申,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Art Gallery,1977

6)《書史與書跡—傅申書法論文集》,台北國立歷史博物館,1996

7)《張大千的世界》,傅申,陸蓉之合著,台灣時報出版社

8)《傅申書畫鑒定與藝術史十二講》,浙江大學出版社,2017年

9)《歐米收藏中國法書名跡集》傅申,(日)中田勇次郎,中央書畫社

10)《董其昌de書畫》,傅申,(日)古原宏伸,日本二玄社株式會社出版,1981年

傳統中國文人的審美觀之中有著如此這般的人生價值觀「看山是山,看山不是山,看山還是山」,這種對人生的感慨和態度,類似著名大學者王國維《人間詞話》里談及的中國傳統文人治學的三大境界,即古今之成大事業,大學問者,必經過人生三種之境界,「昨夜西風凋敝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此為第一境界也。「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此為第二境界。「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此為第三境界。

第一重境界,出自晏殊的《蝶戀花》,指出的是,人生涉世之初我們懵懂彷徨,但是,我們志存高遠,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感。雖然,人生尚且閱歷有限,但是,充滿朝氣蓬勃。

第二重境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兩句出自柳永的《鳳棲梧》。從今天的理解來看,在我們確定了人生奮鬥的目標之後,為了尋求真理或者追逐自己的人生理想,我們廢寢忘食夜以繼日地工作學習,即使再苦再累也絕不怨天尤人。人生大部分青壯年時期為了事業為了家庭在不停地忙碌奔波。

第三重境界「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出自辛棄疾的《青玉案》。形容的是,人生在經過長期的奮鬥和努力之後,似乎仍然一無所獲,正值懊惱困惑之時,突然,獲得了一種近乎成功的心情。那是一種「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在苦學苦讀,厚積薄發之後,「功到自然成」,「鐵杵磨成針」的最終獲得成就感的幸福與滿足。在恍惚之間,似乎由失望進而達成願望的悲欣交加之境界。

這時,正是一種許多中老年之人,歷經人生世事滄桑,人世之間沉浮起落之後的一種境界。似乎明白了生活究竟是什麼,也就是洞察世事,醒悟人生的情感之悲歡離合,達到了一種情感意味和精神層面之高度的狀態。

中國書聖賢人王羲之曾有《蘭亭序》,流傳千古。懷素張旭草書,流芳百世。弘一法師的「悲欣交集」,讓人悲愴不已。主席毛澤東的現代狂草書法彰顯雄風。太極舞劍,養生操在民間,似乎自然流傳。中國傳統書體真、草、隸、篆、甲骨、金文一直通用,從古至今。

從中國傳統書法之中隨意截取出來的局部結體來看,那種書寫線條的舞動跳躍,結構組合都是飽含著人的情緒和內心激蕩的,恰如康定斯基的「熱抽象」,而篆書篆刻之中的線條構架,卻又與蒙德里安的「冷抽象」似乎相互呼應。在中國,離開漢文字,關於「書寫」關於「語言」關乎文章等,都是無法建構和成立的。似乎有關歷史,有關文學,有關醫學,也都是無法傳承延續的。

類似英文,還有阿拉伯文、拉丁文、法文和德文,似乎看起來,好看洋氣,結體自由自然,而中國書法則相對而言顯得古奧抽象難讀難懂,但是,其文化氣質古雅沉穩內斂。作為一種視覺文化,有關中國書法的形態,歷經金文,大篆小篆,隸書以至草書,楷書和行書,它在世界文化史上,是屬於獨一無二的語言文字體系。

唐代顏真卿的《祭侄文稿》,王羲之的《快雪時晴貼》,其中飽含著書寫者的豐富情感世界,也直接地蘊含著書寫者的人生哲學態度,有著譬如握筆的方法,用筆的輕重,墨色的濃淡緩急等微妙問題,與中國古老的太極功夫,極為相似而又有內在的相互關聯與接近。

中國文化表達之中使用的傳統書寫工具,諸如筆、墨、紙、硯,就如同用丙烯顏料繪製網路圖像,用油畫顏料、繪圖軟體,噴槍和激光甚至切割設備等工業材料進行當代繪畫創作一樣,中國傳統書畫也是屬於帶有未知的偶然的心性因素和傳統程式化的書寫法度和社會性的實踐創作等諸多外在因素的。

藝術家的作品,在書寫者的自然書寫和程式化的書體結構之過程中,似乎是一面現實與虛幻之間的過濾鏡,它橫陳在創作者與書寫作品之間,形成一種特別的文化「視覺之隔」,而當你透過這件獨特的書寫作品,實際上,就是透過當下現實曖昧的這片「時間」的過濾之鏡,而看見作品的情感意象與真實現實之間的偏差維度和迷幻色彩。而這樣的偏差,也恰好是藝術家之敏感易動內心與真實冷酷現實之間的所不能承受的空間距離吧?

宋代禪宗大師青原行思(靖居和尚)曾提出參禪的三重境界,第一重是「看山是山,看水是水」指的是人生涉世之初,對一切事物用著一種童真的眼光,萬事萬物在我們眼中都還原了其本源。

「山就是山,水就是水」,可看見的就是真實之物,也從來不去深究,相信事物就是自己的所看見的樣子。但是,僅僅停留在表面,終究還是看不透其中的玄妙,最終,是在現實之中處處碰壁,從而,對現實世界產生了深深的懷疑和恐懼。

人生第二重境界,「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這句話指的是,在虛偽的人生面具背後潛藏著太多的社會潛規則。看到的一切,不一定是真實的,而一切如霧裡看花,似乎真實又似乎虛幻,「山不是山,水也不是水」。

在現實生活之中,我們很容易迷失了既有的方向,隨之而來的是迷惑和彷徨,痛苦與掙扎,有人就此沉淪有人就此迷失,在虛幻與真實的世界裡,沉浮起落不已。我們需要用心去體會這個世界的一切,對一切都具有了一份理性和現實的思考,「山,不再是單純意義上的山了,水,也不再是單純意義上的水了」。

人生第三重境界,「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這是洞察世事之後,心理的返璞歸真,但不是每一個人都可以或者能夠達到的人生的高度境界的。對人生的積累和閱歷不斷地進行反省,對世事對自我的追求,也擁有了一個清晰的認識態度。

認識到「世事一場大夢,人生幾度悲涼」,知道自己要追求的是什麼,要放棄的是什麼。此時,「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只是,這山與這水在觀者眼中,已然擁有了另一種人生內涵和況味了吧?!

一、傅申先生的「看山,是山」時期

中國人的文化傳統與中國人的詩詞歌賦,中國人的審美習慣和哲學思辨,是統合在一起的,自然貼合,沒有距離,沒有時空轉換,也沒有法度上的迥然不同。

中國的書法繪畫與中國的漢字書寫體驗,類似古書畫作假的紕漏與破綻,臨摹與仿造,複製與修復,都是從古至今由來已久的歷史傳統,也是在一個大經濟時代之下的真問題(非「假」問題),既不隔膜也不虛幻,既不遙遠也不時空反差,而是真實地延續和存在著的。

如果提及傅申先生,似乎是與藝術史界的巨擎蘇利文,高居翰幾乎齊名的大家,似乎是關乎中國古代書畫鑒定方面的一個望塵莫及,高不可攀的名字,或者是與美國普林斯頓大學,美國弗利爾美術館,與美國的諸多漢學家們並肩接踵的大學者,也是隔岸相望的大海對岸的著名大學裡的教授吧!

但是,關於傅申,關於中國藝術史,關於傳統書畫鑒定,似乎在中國藝術史界內,還是一個神奇的傳說而已,而關乎其人,關乎其藝術史研究,關乎其屬於傳統書畫「硬功夫」的鑒定真學問,也就是涉及中國傳統書畫的詩詞,書法,繪畫,篆刻和印章等傳統文化要素的「舊」文人功底和「舊」文人學問,似乎還是在一個信息轟炸時代,「傳媒」替代一切,緋聞逸事男女情愛充斥之後,深深地隱藏在深重的歷史悲情文化帷幕之後,最為隱秘、最為真實、最為誘人,也是最為內核的關乎藝術史的「真」問題,由此,他也順乎其然地成為在中國藝術史研究上的一個關鍵且重要,鮮活且真正還「活著」的歷史人物。

任職台灣大學藝術史研究所的傅申先生,早在1973年即以《石濤研究》博士論文獲得美國(普林斯頓)大學藝術史博士學位,似乎他的人生是「為書畫所生」。與徐復觀的傳統古詩詞文字研究不同,與著名學者余英時的文化哲學思辨不同,傅申先生自小擁有書畫創作實踐的功底,在讀書求學階段,曾經以「書法,繪畫和篆刻第一名」獲得台灣駐美公使葉公超先生的直接推薦,而赴美留學。

在他獲得博士學位之後,留任於美國大學和博物館,在西方世界裡,近乎三十年如「孤鶩」一般,獨自在西方世界從事中國傳統書畫方面的研究和寫作。機緣巧合的是,他早年在台北故宮博物院從事書畫研究時,曾經與著名的江兆申先生並肩,而被史稱之為「故宮二申」。

在西方世界裡,對於西方人而言,如同希臘文(It is Greek to me在此引用,傅申先生的原話)一樣艱澀難懂的中國古漢語,像古篆字和古籀文、金文,對於他而言,則似乎信手拈來。

他在台灣師大時期的導師黃君璧先生,曾經稱謂之「夏圭再現」指的是他(傅申先生)以瘦硬通神的硬朗字體,以北宋夏圭的「峭拔」風格,臨寫宋元古書畫,在研習宋元繪畫的親身體驗之中,獲得一種精神之貫通和心性之參悟,得以接近宋元書畫之最高境界,以糾偏中國傳統古書畫之中的一些謬誤,以辨別其真偽,以書畫之中「字體」與「字體」的對照,畫面「局部」與「局部」的比對,字形「結體」與「結體」的互相比較,在精微之處,發現中國傳統古書畫之「真跡」與造假販假之間「偽作」的紕漏與秋毫,逐漸形成一種屬於他的獨立的自成一體的對中國傳統古書畫的科學鑒定方法,確立起由古代書畫構成之中國文化要素和中國文化精神的氣度判斷,以其客觀科學之甄別態度,來建構起一種相對於前人而言迥異的現代鑒偽研究體系和價值系統。

在強調關乎中國文化精神和文化傳統之薪火傳遞時,傅申先生特彆強調,中國人首先必須掌握和學習中國漢字,特別是古代漢語的「讀」與「寫」,強調作為一個中國人的基本文化立場和文化態度。他悲嘆,在西風東漸之中,中國人逐漸喪失文化傳統和文化品格,也嘆息,中國傳統文化,在近世沒落和蕭條衰敗的情狀(近世的沒落和學術的振作,是迫切的,也是歷史對之有所期待的)之真實與殘酷。

他強調,對中國古漢語文字的「一個字,一個字」的落實,對書體筆畫,間架結構的臨寫揣摩,強調在中國古書畫的鑒定研究之中,對於書體「筆跡學」的科學應用和建構。他強調,在古書畫鑒定之中,關乎歷史學和邏輯學的「推導法則」,是突破書畫鑒定研究的最為關鍵之處。其中,關於古典文獻之鑒別,比較和使用,是最為迫切和緊要的。在古代書畫鑒定之中,一個看上去似乎是真跡的古人手卷中,有時,在那些微乎其微的細節之處,關乎手卷之間,顏色與顏色相互之間的「不銜接」,也會讓人頓生懸疑。一旦發現疏漏和破綻,經過仔細的比對研究,便可以此作為尋蹤覓跡的線索,藉以推導和順理成章地「疑古」,由此,有所新的發現,有所新的期待,從而,在古代書畫的「真跡」和後世的偽作之間,進行合理的判定和甄別。

二、傅申先生的「看山,不是山」時期

傅申先生於1977年曾隨美國「國際書畫訪問團」來到中國大陸,赴北京故宮和上海博物館書畫部,親臨博物館庫房,觀摩古畫。他們的「中國之行」,在似乎還未完全解凍的政治氣氛之下,於中國大陸的故宮尋訪,或多或少直接影響到了台北故宮在國際上的學術地位和持續影響力。

他與著名學者高居翰先生,一起曾經是中國大陸改革開放之初,迎來的第一批國際學者。他們兩人,一起成為首訪中國學術界的國際交流人士,但是,在嚴肅的政治家的眼中,這似乎又是一件看上去,決然是「親痛仇快」之事(引傅申先生之原話)。

他,時任美國華盛頓弗里爾美術館研究員,擔任耶魯大學教職,教授美國研究生和大學生中國書畫。

他在美國華盛頓任職十數年之久。20世紀70年代,中國大陸曾有中國畫「四大家」之說,其「四大家」意指的是李可染,李苦禪,林風眠和張大千。其中有關於中國「書畫作假」大家「張大千」的各種故事,在坊間到處流傳著。一時間,流布極廣的人身攻擊和政治非議到處可見,而關乎其歷史和真正的學術研究,則少之甚少。

但是,在美國莎可樂博物館任職,正值盛年的傅申先生,則以一個國際學者的身份,第一次從中國藝術史的角度出發,成功地策劃和舉辦了「張大千研究書畫展」。他向全世界和西方國家,第一次較為全面和真實地介紹了中國近世中國書畫大家。

著名書畫家張大千,是清末民國著名學者李瑞清和曾熙的入門弟子,曾經研*臨仿晚近的八大,由石濤入手,進行書畫創作。當時社會,世事動亂,家道中落,迫於生計,他以仿造古畫為生。用張大千自己的話來說,就是「請古人來做家庭教師」,承認自己屬於「自學成才」之類型。

他臨仿元朝北宋的董源巨然,在動蕩的民國時期文化中心諸如北平,上海與家鄉成都之間,奔波往返不已。又在抗日戰火紛飛期間,曾親赴敦煌數年,潛心隱匿臨摹敦煌壁畫。後來,迫於各種政治之壓力,不得不遠走他鄉,赴南美巴西香港謀生。

用中國古書畫鑒定家(上海)謝稚柳先生話說,是他「即使想回國,也回不了啊」,其中暗含有多少感嘆與人世之間的悲涼啊!!!

但是,在藝術史學者傅申先生眼中,張大千卻是一個「藝術史家」類型的中國傳統書畫大家。

他的書畫創作豐厚,主要是在抗日經濟蕭條和生活窘迫困難時期,由於他全家人「僅靠他,一支筆為生」,由此,他每日勤奮創作,通宵達旦,其書畫總量高達至三萬餘張。古人曾說「七分人才,三分天」。用傅申先生話說,他確是「十分人才,十分努力」。

而用傅申先生老師黃君璧先生的話說,則是「畫的多,才能畫得好」。而「畫的少,只能是無名」。1973年徐復觀先生,曾經有出版過《中國藝術的精神》一書,其著作影響力甚廣,也一直在潛移默化地傳遞著中國文化之精神,使得中國書畫之文脈,得以延續和傳承下去。

傅申先生在美國研讀時期,曾有論文《黃公望研究》一文,在其中曾經有過相關內容,涉及到黃公望的傳世名作《富春山居圖》之「真偽」鑒定問題。

關於《富春山居圖》「其真畫,是假作」之說法,傅申先生較為認同也明確地表示同意「其真畫,是假作」之說的客觀性。以他的觀點出發,他較為客觀地認為,實際上,此「否定」之說法源自歷史上來自「清代乾隆大帝的認定」。傅申先生認同他(意指,清代乾隆皇帝)在書畫著錄和創作之中,曾經大量臨摹研*黃公望的書畫作品。作為一個胸懷博大,力蓋群雄的帝王,視野的開闊,國家的氣度,都在他的書法作品中有所顯現。而乾隆大帝對《富春山居圖》的歷史認定,則與他在臨摹書寫之過程中,親身研習,揣摩品味,比較辨析,通過與其他大量作品面對面的歷史呼吸,氣息脈動,情感貫通,書畫筆跡的甄別,筆法的比對,對作品的親身入手,從而推理判斷,認定其原作確為古人之「假畫」之作(即偽作)的結論。

另有一則,有關於中國的拍賣公司巨額拍賣書法《砥柱銘》的作品之真偽爭議事件,也曾經在中國書畫鑒定界內,引起過如此一般的輿論之軒然大波。由於那件著名的書法長卷《砥柱銘》是由中國收藏家從日本販賣迴流,返至中國台灣的古代書法作品,有關乎其「是否屬於高仿之作?」,「其原件是否屬於真實的?」,「其拍賣事件,是否屬於合法的違規操作?」等等,也是曾經引起一系列新聞報道事件和引起社會廣泛爭議的中國書畫鑒定史界的一樁大事情。

但是,從有關方面來看,關於國際大型拍賣公司的輿論炒作之理由,則是完全不成立的。

出自研究古書畫的藝術史學者的立場,傅申先生曾經花費整整三個月時間,來對其書卷之中所涉及到的書家所撰之古文字進行採樣,辨析比較,甄別差異,辨別筆跡,以斷定其真偽,由此得出,其作品屬於真實的歷史結論。他曾經針對國際著名學者高居翰,提出過他的針鋒相對的個人觀點,他(意指高居翰)「既不懂古畫,也不懂張大千」。

在傅申先生眼中,對古書畫甄別真偽,必須首先考慮的是,第一是否屬於「偽作」?其次,必須質疑「為什麼是『偽作』」?只有當這些,成為古書畫鑒定的出發點,才能真正地奠定起來,有關中國傳統古書畫鑒定的最初立場。

判斷真跡,難。而判定偽作,則似乎更容易一些,緣由是從來在歷史上,都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地重複著循環著,由此,有人常常會被判定為「人生不復覆生」。但是,「只要書畫在世,總會有人翻案」傅申先生,作為國際藝術史學者的學術立場,是帶有情感色彩的,也是一種對待學術的科學態度,是真實的,或者說,也是客觀有效的。

熟悉藝術史的人,了解並知道中國古代器物的研究判定,諸如玉,石,陶,瓷,青銅器等,基本可以依據和憑藉現代科學的技術手段,依據可鑒定材質的真偽,來推斷時間進行斷代。而其真偽甄別,也可以藉助遠紅外,X光線,來進行測定。但,關於中國傳統書畫的鑒定,則更多地依據傳統歷史的手法與經驗,諸如畫面之「挖補」修復法,照片之對照法(對照原件),原件與偽作比對法,局部痕迹判斷法,還有酒精清洗等方法來進行,但是,關於書畫鑒定的科學修復研究,則似乎尚未形成一整套完整的系統理論和方法體系。

近些年,關於大陸與台灣海峽兩岸散佚的一段殘存畫卷與被刻意保存的大陸《富春山居圖》的動議複合,將隔絕在海峽兩岸的傳世名作,從另一個角度進行整體複合,似乎是將一段人為隔裂的歷史,進行了重新彌合,也將一段遺忘的政治歷史,進行了修復和延展,更將許多藝術史的「真」問題與曾經的宏大歷史與宏大政治背景,進行了歷史復原。

這樣一種新時代的鑒賞研究,顯現出一種歷史與現實的時空銜接,一種歷史與時代的對話,也呈現出一種特別的政治意味和蘊含之深意中華民族,從來在根源上是一脈相承的,在文化傳統上是血肉相連的。

過去散佚的畫卷與真實的史實,有據可憑的史籍文獻與流傳甚廣的傳說之間的科學求證,歷史學者的科學態度與意識形態的不謀而合,以及海峽兩岸期待中華文明復興的雄心,振奮中華民族精神的遠望,顯然是可預期的。

「合而分之,分而合之」是屬於歷史的經驗法則,有時在傳統書畫鑒定之中,也是行之有效的。

、 傅申先生的「看山,還是山」時期

「有得必有失,有失必有得」,人生如白駒過隙,一逝即去。

「老之將至,其言也哀」。

對於傅申而言,遠去的時光,少年時候經歷殘酷戰爭的悲苦不已,難忘的是祖父母的慈愛,是跟隨父母親遠離故國家園而去的人生悲嘆吧?如果說家,家國,故鄉,似乎是不清晰的,是模糊的,那麼,他臨近晚年,往來頻繁於台灣與大陸之間的古書畫鑒定之旅,則似乎多多少少地滿足了他「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未改鬢毛催」的人生回望和情感迷失吧?

少年離家,青年時赴美留學,獨自一人孤獨低行走在故去的歷史和現實的殘酷之間,回望河山的壯麗,遠望故土的鄉愁,一世未改的鄉音,還是留在耳邊,迴響不已。

幼年童蒙時期,經歷私塾式教育。赴台之後,經歷初中階段被強化的日據時代教育,沿襲西畫水彩素描式的路數。轉而,進入大學,開始臨寫《蘭亭序》王羲之書法,再到手摹心追,臨帖研*,以研究書法之筆法結構,強化中國式素描的傳統(傅申先生認為,書法臨寫,與西方的繪畫基礎素描,類出一處。在本質上,二者是類同的),經歷的,是一種青年時期人生價值觀與世界觀的重大轉變。

20世紀30年代,由於中日戰爭實力對比的懸殊,在研究方面,日本學者有過較為整體的力量對比和大量著述遺存。隨著進入20世紀5,60年代,西方歐美勢力逐漸取代日本,並且迅速超越東方強國,進入20世紀70年代,則以美國迅速崛起,以諸多著名大學的學術貢獻屹立於世界學術之林,這是一條清晰明了的學術演變路徑和歷史線索。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耶魯大學曾經舉辦「蘭亭國際研討會」,將歐美學術界關於中國古代書法研究的最新成果給予發布,而至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中國大陸青年學者累積三十年之學術積澱,突破歐美關於中國書法的研究薄弱之處,促動美國對中國繪畫研究之「八大遺珍」展覽的形成。

二十世紀七十年代後期,直至八十年代,形成大陸中國書法創作研究的「黃金時代」。

而近些年,國盛日強,關於乾隆皇帝書法研究以及「故宮學」和「乾隆學」的提出,普遍地受到重視,按照傅申先生的說法,即是,進入康乾盛世,康熙帝收復國土疆域,以「十全老人」和「十大武功」功蓋前世,其盛名難以超越。但是,乾隆皇帝則以「畫格」進入畫史,以熟讀《全唐詩》十萬首的「非詩人」身份,以「政治書法家」名號,流芳千古。

按說,乾隆皇帝傳世作品八千件,與他執政六十年,位至「太上皇」有關,其功績超越於康熙帝。他修建碑廊,書法長廊/亭,臨摹唐寅筆法,研*「三希堂」法帖,保留請漢人代書等宮廷傳統。乾隆帝性喜亂題書序跋,常常與宮廷之中「書法待詔」一起吟詩,賞風弄月,並*慣在他喜愛的書畫作品上,以「雙印鈐刻」(大小印)取勝。

歷史上,諸如此類一般的「代筆」現象,在文徵明時代,也常常出現,即以其後人文鵬代筆,買賣文徵明作品,贏得世間認同,藉以求活,以謀取銀兩。如同,唐代顏真卿身後,遺留其印章,授權其代筆人,鈐刻在其遺存世間的書畫作品之上,以留芳人世。

關於中國古代書畫的鑒定研究,擁有著一條漫長的歷史線索,也同時歷經了一樣漫長的歷史過程,同時也遺留下許許多多歷史問題。在如同推理辦案一樣的特殊領域之中,中國文化傳統中也存有著優良和糟粕並存的正反兩面以至多面性因素,如何藉助文獻考據,如何藉助科學手段分析,如何藉助經驗和技巧來判斷和推論,是關乎中國古代書畫鑒定研究的關鍵。

十九世紀,曾有預言家預示二十一世紀的未來,世界是屬於中國的。即使特朗普上台,英國脫歐,歐洲阿拉伯難民入境,仍然無法擺脫一直在變遷著的社會現實,也不能真正地改變動蕩著的世界未來新格局。

中國人的崛起,中國文化的重新復興,似乎已成為一種歷史必然。中國文化日益受到世界普遍的重視,而傅申先生認為,在向西方文明學習過程之中,中國人似乎應該反省和參悟中國哲學的文化底蘊,體味和揣摩,在諸如小提琴,鋼琴之外的中國傳統書畫的內在韻味,強化中國人以幼小勵志的態度,來重視中國人的文化情感,回溯中國古典文化的本源,以此來建構一種中國人的文化立場,中國人的文化態度,並向世界傳遞以中國文化之「和諧共生」的時代精神。

二十一世紀,中國國家崛起,民族自強獨立,由此,「國學」興盛,這是一件大大的好事情,但是,究竟「什麼是國學?」,什麼是中華民族精神?以此強化「國學」和中華文化民族性之中的「根系」和「源頭活水」,又是什麼?由這些歷史邏輯問題,相伴隨而生的更深入的思考,是在中國本源文化之中,中國傳統古書畫研究,又佔據了怎樣的一種歷史權重呢?

在著名藝術史學者傅申先生看來,中國古書畫鑒定,猶如國學之中的「絕學」,古典音樂之中的「絕響」,是一塊難以攻克的歷史的「硬骨頭」,也是需要依靠堅實的學術功底,消耗難以數計的生命時間的事情。對於絕大多數人普通人而言,是難以一時掌握的。

古書畫鑒定,有些類似書畫「辦案」。為了解決「真」問題,必須尋找解決問題的途徑和有效方法。「有一份證據,講一份話」,這是關於古書畫鑒定,最為重要的理論立足點。

相對而言,中國古代書畫的作者著作少而作品留傳量相對較大。關於歷史上著名藝術家作品的研究,往往需要依靠個案研究,個案的積累,一件作品一件作品,一個個案一個個案,一段書畫一段書畫地深入進行,如同偵探辦案一樣,需要嚴謹細緻,內斂深思,謹慎周密,憑藉一種連貫的延續的持久的推斷思考,來獲得最終的歷史結論。

關於古代書法鑒定史,其中較為重要的,是關於《蘭亭序》的論辯,關於「黃庭堅」的筆跡真偽辯論和關於《功甫帖》真偽的辯論之爭。「個案辯偽」,需要借鑒和使用古書畫鑒定上的「筆跡學」研究方法的導入,使得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具有科學性和客觀依據。

藉助傳統文獻學和現代邏輯學的貫通,在古書畫鑒定之中,依據「局部」分析的手法,來獲得對「偽作」之「偽」的邏輯推導,藉以辨析真偽,從紙張,筆觸,用筆差異,用墨和古書畫創作者的個人書寫*性到畫面局部的微小差異,從印章題跋與筆墨的邏輯痕迹之中進行分析,從而使得書畫「偽作」之破綻自然露出,也使得問題水落石出,如同偵探藉助蛛絲馬跡,來尋找案件偵破線索一樣,藝術史工作者依據的是對實物的掌握,對書畫瀏覽量的積累,對名家筆跡的體味洞察,在大量的觀摩,比較,推理分析和筆跡「比對」之中,來獲得一種符合邏輯的真實認知和筆墨判斷,由此來推斷出古書畫之真偽,並給予每一件古書畫作品以是「真」或是「偽」的最終歷史結論。

中國古書畫鑒定研究之中,最為重要的是關於古文的句斷認讀,有人常常將「五言詩」斷成七言詩,「通假字」讀成平假字,或者片假字,或者對古代書畫中的「篆刻印章」,或者對「序跋」等局部,不知該如何下手,如何進行解讀?例如古書畫之中最重要的「款」,「跋」,「題識」等的局部分析,古書畫筆墨所落實使用之處的不同歷史時期,書畫紙張的微小差異,「字體」與字體結構處的「比對」,遺留在書畫隱藏處的筆墨跡號等,這些傳統古書畫的元素,作為中國古代文化之重要組成部分,多多少少地投射出一種中國文化傳統的血脈傳承和中國古書畫程式化的規約法度,而關於中國古書畫鑒定的觀點分歧和歷史分歧,也往往出現在此類問題方面,或者說是,也以此類可依據推斷的歷史「破綻」和「紕漏」居多。

中國古代書畫的「序跋」之中,字詞「句讀」的研讀之中,題款,留印之中,篆刻,銘文之間往往記錄著一段段的個人歷史或者真實的文化歷史,透露出文人師友之間的唱和往來,文人書生之間的情愫暗生與詩情畫意的蕩漾,其文筆之間,才情流溢,似乎往來無礙。例如,羅振玉,對戴進書畫印款的識讀,高居翰,對張積素臨仿沈周的分歧,還有中國書畫印章篆刻的各家門派之爭,都是由來已久的,在歷史上也是表現得極為激越的。

從幼蒙時期的「童子功」到青年時期的耳濡目染,再到台北故宮的書畫研*,日日浸淫古書畫其中,「為書畫而生」的人生使命,驅使他不斷地去完成歷史交給他的任務。從台灣赴美,研究十數載。再從美國返回台灣時候,台灣大學歷史研究所已將「美術組」獨立出來,單獨成立「藝術史研究所」。

傅申先生曾擔任第一屆台大歷史研究所的第一任導師,推薦石守謙擔任藝術史研究小組組長。石守謙曾經於1993年帶隊,來訪問過大陸中國美術研究所。

傅申先生,在那期間,於台灣大學藝術研究所擔任教授,直至退休,主要從事書畫鑒賞和書法史研究。

他與蔣思聰結緣,被葉公超推薦,再到與高居翰並肩,與王妙齡合璧,共同撰寫《Studies in Connoisseurship,Chinese Painting from the Arthur M.Sackler Collection in New Yorkand Princeton》(普林斯頓Princeton出版,1973),由此奠定其在美國學術界的學術地位。

其後,在美國舉辦「蘭亭國際研討會」,繼續深化西方對中國文化,對中國傳統精粹的理解與接受,研究張大千---中國近世書畫大家,將他推薦介紹給世界。研究中國書法數十載,得其精髓和靈魂,同時,自己進行創作研究,直至耄耋之年,才於北京中國國家博物館舉辦個人創作研究回顧展,將畢生之貢獻展示與眾。

他孤獨地領略著中國傳統文化之精妙,清高地挺立於世界漢學之林,與世界華人之中的英萃,一共綻放光華。與著名漢學家諸如方聞,李鑄晉,包華石,班宗華,與石慢(李惠淑),與姜斐德等一起構成一道在西方世界研究東方文化之獨特風景線,在西方世界形成一種由中國傳統文化之合奏交響樂,一種東方文化研究的宏大史詩華章。

從傳統舊時文人的「家國情懷」到民國「南張北溥」的歷史,從石濤八大研究再到中國傳統古代書畫之鑒定學研究體系,這一歷史歷程,記錄著中國傳統文脈的流變與承傳,也記錄著中國文化精神之綿延不斷,更是將中國傳統文化血統和遺傳因子進行了流布,延伸。

關於中國近代文化的缺失,關於中國古代歷史的斷裂,則顯現出一種現代文明的精神裂隙和信仰危機,更是一種傳統文化人在現代文明裡,無數次地感受體驗過的心理情感失落之歷程。

經濟崛起,市場繁盛,書畫拍賣大興,使得中國書畫拍賣行的意義,在有意無意之間,特別地置換和放大了中國古書畫收藏的社會價值,歷史價值和經濟價值。在一定意義上,有意無意之間,虛幻和模糊了有關中國古代書畫的玄妙神秘之處。

「中國文化的真正血脈(遺傳因子DNA),究竟在哪裡?」我們需要牢牢低銘記在心中。

(二稿完於2017年3月20日,京城郊外)

盛夏之中,進行三稿修改,記之

附記

2016年底,從陸蓉之老師微信之中得知,傅申老先生身體狀況日下,心中特別焦急。匆匆於春節後第一時間前往香港收藏家林霄先生處,拜會老先生,就一些具體的書畫鑒定方面的學術問題,探討交流。在面對面的一問一答之間,感受老先生其求學讀書創作時期的艱苦,在學術研究,特別是其書畫鑒定之生涯之中的感悟,體會和經驗,感受他作為一個東方人在學術的世界重鎮里曾經思考的許多文化基礎性話題。在面對尺幅浩大繁雜,皓首窮經的學術生涯里,體會到的中國文化的博大精深,在年事漸高之中,仍然兢兢業業,不辭辛勞地往返於兩岸三地之間的敬業精神。對其感佩不已!!

他作為一代學人,將自己的青春與中國古老的文化傳統血脈相連,將自己的青春貢獻給東西方文化交流,作為文化命脈傳承者的中國書畫鑒定專家,與許多世界級學者並肩一身,確實是功勛卓著,令人矚目。

由於個人命運和時代合奏的節拍之中,顯現出一個才華橫溢的青年才俊獨秀一枝的特別,其在中年繁雜的國際博物館事務之中的科學邏輯思維,在晚年頻繁往來於兩岸三地之間的敬業精神,或且他已經成為一個與時代命運節奏起落合拍的歷史人物,一個時代的歷史標杆。

他是一個值得特別書寫的大寫著的人,一個扛著中國文化旗幟,而背影漸行漸遠的歷史大家。在背影的逐漸消失之中,我們感受到了歷史的厚重與悲涼!!真的,想落淚不已!!!

最新獲知,2017年12月10日在美國舊金山亞洲藝術博物館成功舉辦《溯古開今——傅申書畫研究展》。傅申先生於八十多歲高齡,將一生個人書畫成就與其事業高峰時期供職的國際重要學術機構,發生了最為親密的接觸和情感碰撞,歷史似乎輪迴一圈,回到原點。

讓人感喟不已!!祝福老學者長壽,永葆藝術之青春力量!!!

謹此,特别致謝

台灣陸蓉之老師,香港林霄先生提供的友情幫助和學術支持!!!

2018.1.1

· END·

這麼好的展覽 不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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