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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度反套路星生代:十載如憾

又到一年盤點季。

我們籌建的「中國網路文學網生評論家委員會」,將在年終歲尾之際,評選與評論中國網路年度作品、年度作家、年度人設、年度造詞等。這不僅僅是在總結本年度的熱點與潮流,也是在分析與研判下一波的趨勢與走向。

中國網路文學網生評論家委員會(籌)將「年度反套路星生代」的桂冠授予十載如憾,認為:她不是一位大神級的作者,甚至可以算得上小眾,但十載如憾實在是一個因「有想法」而特質鮮明的作者,她的身上似乎還帶著那種網路文學初生時期探索者踽踽獨行的氣質,能自然而然地讓浸淫網文商業化、成熟化風潮已久的讀者感到新奇。網路文學需要大眾情人型的作者,也需要十載如憾這樣的開拓先行者。

上圖來源於網路,圖文無關

在浩如煙海的網路文學作家中,十載如憾未必算是一個有名氣的作者——知乎唯一一個相關問題下,提問者添加了「等什麼時候大大有名氣了,大概這個問題就有人答了吧」的描述;她的專欄收藏數也始終沒能突破1500大關,可以說是小眾中的小眾作者。

不過也正是這個看上去籍籍無名的作者,在網文整體寫作模式成熟化、運作發展商業化的時代仍堅持拒絕媚俗、表達自我,在佳作遍地的晉江文學網中自成一股特質鮮明的清流。這樣的舉措一方面使她失去了因迎合主流價值觀而被大範圍推廣的可能,一方面使得一批對「小眾」網文情有獨鐘的讀者——比如筆者,覺得閱讀她的作品如獲至寶:這是一個因「有想法」而特質鮮明的作者,她的身上似乎還帶著那種網文初生時期探索者踽踽獨行的氣質,能自然而然地讓浸淫網文商業化、成熟化風潮已久的讀者感到新奇。而更難能可貴的是,你能經由閱讀風格各不相同的三部作品見證她一點一點為自己磨皮、削骨、煉神,完成對大多數作者而言短暫得不可思議的轉變。

第一特質:極致的「反套路」寫法

《帝授錄》是十載如憾於2014年末在晉江連載的首部作品,乍看之下大致劇情走向在同類架空背景古言中並不少見:女將與敵國的男性帝王幼年相識、成年重逢,歷經戰爭、刺殺、失憶等一系列考驗,互相折磨了大半本書,到底是依著觀眾老爺們的心愿談上了戀愛——然後時光匆匆如流水,數十年後帝王崩殂,女將以自身封入守陵俑求長相伴,毫無防備的讀者們驚掉了手裡的瓜,方知幻夢原無定式,且終有盡時。

十載如憾的朋友在為其慶生的賀文中稱,十載如憾「說老子他媽要專挑爛梗寫」,「想了那麼一會,帝授錄大綱就出來了」,「也是很任性」。這評價的確十分貼切,因為幾乎所有晉江古言中常見的「梗」在帝授錄中都成了反套路,每每伴隨著劇情的「神轉折」出現。按照古言讀者的預期,女將和敵國帝王幼年相識,應當是十分美好的回憶;成年重逢,或許該先來點相見不相識的橋段;遭遇刺殺,怎麼說也要有個主角捨身為人擋劍、趁治傷發展感情的契機;至於失憶後主角們如何相伴著尋回過往,更是值得大書特書的華章。

而《帝授錄》呢?不僅完美地避開了讀者的固化期待,還幾乎脫離了這些人的常識:所謂的「美好回憶」發生在靈堂里,前後不過幾句話的時間便讓男主銘記一生;成年重逢時,「相見不相識」的女主「帥不過三秒」就被認出,以十分尷尬的逃將身份受到敵國帝王的極度優待;遭遇刺殺時,女將手起劍落拆人卸骨做得利落,帝王高踞寶座目不轉睛看得認真;而文學作品中常見的失憶橋段,在作者筆下更添了一分隨性色彩:帝王說下藥就下藥,女將說叛逃就叛逃,拼殺一場記憶就恢復。

當時「反套路」之風尚未橫掃晉江,大多數自詡反套路的網文也不過是以新定式取代舊定式,以換湯不換藥的操作薅一波粉絲好評,但《帝授錄》的「反套路」做得新穎,做得徹底,字裡行間還隱隱有點實驗意味:既然要「反套路」,打破作者身上取悅讀者的束縛,不如將古言定式對筆下人物的束縛一起打破了去,看看當紙片人也能從心所欲、虛擬世界的大小事物也擺脫刻板印象的時候,習慣了花錢買樂的讀者老爺里究竟有幾個葉公。

不過,「反套路」做得太絕,難免顧不了作品自身圓融——筆者的一位朋友對《帝授錄》作出了這樣的評價:「你說好吧,文筆太中二,種種炸天設定往人身上堆,看似好大一個沒鋪開的格局用來談戀愛,痕迹太重。但要說不好吧,作者本身又是有點想法的,我就喜歡看點有想法有意思的文。所以全程我都是看半章卡幾秒再看半章再卡幾秒的感覺,真是無語凝噎,不知該說什麼好。」

如果讓筆者本人用一個詞形容《帝授錄》帶給筆者的感受,雖然筆者極不情願出口成臟,但也只能使用「裝逼」二字。《帝授錄》也合該是十載如憾的處女作:放得開收不起似乎是初涉寫作者的通病,人物塑造、情節發展「任性」到極端純粹的地步,不僅會使習慣定式或講求嚴謹的讀者不喜,也會使對作者靈氣、想法有期待的讀者感到不適。兩名主角解般和虞授衣,一個張狂而性情冷硬,熱血深藏於心底;一個歷經磨難、手段非凡仍對愛人存溫柔之心,在文中共度一場「女強男弱」、水滴石穿式的愛情馬拉松,只因作者將二人的核心特質——張狂與溫柔——著力描繪到絕對的地步,就一個失憶前冷酷無情失憶後放蕩不羈,一個時而心機深沉地治國,時而傻白甜地談戀愛,活生生做了一對精分病友。

主角尚且如此,更不用提分量頗重的幾個配角。通曉人生智慧、看淡世情的皇太后,永遠帶一張「冰神容顏」(是的,這是作者的原話)的臉在主角人生的重要轉折處淡淡提點幾句,縱有愛好話本一個特點拉近其與凡人的距離,整體塑造仍顯虛假;容顏絕世、安靜純粹的小公主滿懷愛與溫柔,卻明白自己所求註定不容於亂世,於是以死向世界發問:

很多時候我都不懂你們,這片土地生出了我們,我們卻要以這種決絕的方式再回到土裡。有人說戰事是惡鬼,但是我看不到,你們能看到這個鬼嗎?我在十六年內度過了很多場烽火連綿,看到的只有人。很多人死去了,又有很多人被生下來,慢慢長大,然後死在我們腳下的每一個角落。

我愛我曾經住的那個古寺,那裡的佛都不會說話,安安靜靜地坐著,很久很久,都沒有吵過架。我看見在他們面前跪過很多人,有痛苦的傷心的,也有快樂的高興的,他們也沒有打架,都在說話,說著說著,輕鬆了,就走了。

這個世間多好啊,你們有感受過陽光的焦味嗎?有看過一棵樹是怎麼長出年輪的嗎?有聽過放生池裡烏龜划水的聲音嗎?你們什麼都不懂,為什麼反而說我不懂你們?為什麼你們心中總是有那麼多的恨,你們不愛這個世間嗎?還是……不愛你們自己?

小公主一問之下,「存在是否合理」的疑惑夾帶對世間對錯的拷問導出愛與死的和諧共存。這是一個因純粹至極反而對世事更為通透的姑娘,也堪稱《帝授錄》里最為純粹之人,但這種「純粹」在前期卻經由小公主在宮廷內給被擒住的刺客餵食等過於孩子氣的舉動進行展現,這就未免令人懷疑「純粹」是否變成了完全的「幼稚」。至於朝臣?一半時間在操心帝王與女將的關係,擔憂女將無情無義;另一半時間在飽受打擊——與自己志趣相投的敵國將領被誘殺——後致力於攻訐女將無情無義,說到頭是和其餘配角塑造一樣的問題。

回顧筆者朋友的評價,誠哉斯言:也許作者自有其堅持,也自信一個放任筆下人物從其本心的故事能完整表達她本人對人生和世界的一點體悟,但遺憾的是正因其筆下人物從心所欲得肆無忌憚,反而令故事幾乎完全不具備可信度,文字越汪洋恣肆,人物塑造越單薄,而一個能喚起讀者感動、引發讀者思考卻不得讀者認同的故事表達效果如何,自不必筆者多言。

第二特質:醉人心脾的悲劇之美

很久很久之前,在遙遠廣袤的依布烏海,白涯樹交織在黑色的土地上,博維科酒從湍泉中順流而下。藍色月光下的子民們雕琢著綻放的殿堂。

在這深邃的盡頭,存在著亘古不變的國王。

他步行在雪象牙的長階上,注視著孩子環抱著初紀元生長出的古木;他抬手讓水玫瑰盛開在空中,鮮血鑄成的冠冕點綴著迷人的容顏。

他傳承於最原始的血脈,他的溫柔能讓依布烏海中最堅硬的荊棘軟化於糖,他的祝福能讓依布烏海中最冷酷的黑梟開口歌唱。

私下裡向所有朋友瘋狂推薦十載如憾的第二部作品《血冕禮讚》的時候,筆者幾乎都會這麼說,並強調《血冕禮讚》與前作《帝授錄》相較有質的飛躍。讀過《帝授錄》的讀者恐怕很難相信《血冕禮讚》能被作者定為「童話」,或說是相信作者竟然會寫童話,可作品確實就美得像個讓人不願醒來的夢——當然,按照作者的一貫風格,作品結尾的夢碎慘烈到可怕,但這反而使它的美「崇高」了,極致痛感加強了美感。

《血冕禮讚》前半部以夢幻般的筆觸描繪了一幅烏托邦式的社會畫卷:人類和血族的混血兒克維爾頓自小成長在血族社會依布烏海,被收養她的國王修沃斯教導著學會對世界傾注愛與溫柔,即使戰爭陰雲密布依布烏海上空,小王女的最大煩惱也不過是獨立期到了、不適應撫養自己長大的人開始遠離自己。然而一夕之間,風雲變幻,故土發生動亂,國王與部分血族陷入沉睡,對人類社會一無所知的王女懷著喚醒國王、回歸故土的念頭與大多數族人一樣匆匆乘舟遠去,在人類社會掙扎求生,終其一生再未踏上這片土地。

夢有多美,就碎得多慘。接下來三分之二的篇幅中,基調森冷而陰暗的人類國度諾丹羅爾與理想化的依布烏海形成鮮明對照:教廷統治下的人類國度對「吸血怪物」只有恐懼與鄙夷,每個人都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追求權力和慾望,僅憑愛與溫柔面對世界終將遍體鱗傷。為了實現自己的願望,克維爾頓不得不一次次挑戰底線、違背原則,不斷承受喪失親友之痛,卻發現即使自己當上了教皇、看似站在了諾丹羅爾權力巔峰,也難以再將碎了的美夢拼湊起來,最後更是親眼見證自己眾叛親離、夢想破滅,惟死前一眼得見永恆:

「鐵索被剪斷,木箱的蓋子被掀開,陽光的耀眼,復生之血的力量,令國王無法不睜開眼睛,他睜開眼睛的第一個瞬間,看見的鋪天蓋地的白色,那是克維爾頓白色的裙子飛揚在火焰中。

修沃斯錯愕又迷怔地扶著木箱起身,特剛多驚叫一聲,所有人都嚇得退開,而釘在刑架上的女教皇扭過了頭,定定地望過去。

她已老去,棕發染上鬢白,肌膚干皺,眼角刻上細紋,但茫茫之間她望向他的眼眸,是歷經千年的歡快喜悅,依舊是那個窩在他臂彎間亂動的小腦袋,那個機靈活潑的混血少女,那個他最愛的孩子。

「克爾……」他輕輕呼喚。

頃刻,那雙雨水般的眼瞳終於也被烈日燒得乾涸了,那一剎克維爾頓的骨骼分離脫落,灰燼朔朔落下,風一吹,就什麼都散了。

國王怔怔地伸手,穿過陽光,穿過火焰,想握住她的手,擁抱她,然而溫熱的流沙卻從指間滑出。」

《血冕禮讚》整部作品似乎是作者對《帝授錄》反思和改進的嘗試。《帝授錄》中有純粹到極致的人物,有展現悲劇之美的初探,但限於風格過於凌亂、探索方式過於單一片面而難以長篇大論探討,《血冕禮讚》中,悲劇之美則貫徹全文始終,並在對立統一關係所帶來的衝突中得到強化。

《帝授錄》中幾乎人人皆有的「純粹到極致」的特質在《血冕禮讚》里似乎是整個血族的共同特點,且尤為明顯地體現在主角修沃斯和配角格洛歐身上:二人分別是主角克維爾頓在依布烏海和諾丹羅爾時期的引導者,象徵幻夢的前者撫養她長大,在百般寵愛的同時耐心地教導她明對錯,辨是非,學習自己探索與欣賞世界之美,懷著似乎無盡的溫柔與愛,用強大的力量支撐與守護理想社會的運行;象徵現實的後者是諾丹羅爾權力遊戲的熟練玩家,以經驗和實際行動為克維爾頓展現世界的殘酷,令不知世事的王女逐步體會到自己的無能為力。

在幻夢與現實的兩極之間反覆掙扎、步履維艱地成長的是克維爾頓這個人類與血族的混血兒,更是整個初涉人世的血族群體。克維爾頓認為身上源自依布烏海生活的溫柔每被殘酷無情的世事磨滅一分,自己就離回歸故土更近一步,於是在無盡殺戮中奮力掙扎,艱難登頂,只給自己留一點愛與血族的希望。但諷刺的是,僅僅幾十年過去,她在依布烏海認識的血族幾乎都已盡數離世,還活著的族人們不僅迷失在權欲的海洋中、失卻了依布烏海的精神烙印,更利用克維爾頓最後的一點眷戀設下圈套,「依布烏海血流成河,濃煙伴隨大火燒了十天十夜,子民無一倖存。」——幻夢與現實相互對立,溫柔與愛敵不過權力和慾望,諸般情念同歸寂滅,而被毀滅的事物越美,其所蘊含的悲劇之美就越驚心動魄。

形象終於豐富起來的配角們也一樣沒能逃脫這貫穿始終的悲劇之美,應一句「眾生皆苦」:為摯友與家鄉復仇、與教皇為敵的格洛歐隻身踏入本不必她親自涉險的戰局,最終為保護同族以自身卡死城門、拒敵於外;為保護家園而戰的血族陷入沉眠,醒來後與流落人類社會的後裔剛剛相遇便被帶領人類反攻依布烏海的對方殺死;吸血鬼叛黨首領芬可拉姆不滿國王修沃斯的統治多年,卻在人類入侵時因無法喚醒國王而絕望至死,在光照下化為飛灰;就連人類方的教皇克萊茵,一個長久把持權柄的「人生贏家」,也因需要填補情感的空虛而暴露自己的缺點,在王座上流幹了血——好像每一個人都沒辦法憑藉自身的努力避免不幸,這就又似乎是在展現悲劇之美的基礎上升華出了一點對於命運的思考。魯迅說,「悲劇將人生的有價值的東西毀滅給人看」,《血冕禮讚》驗證了這一點,並在極力渲染悲劇之美外初步地提出了更深層次的問題:人能否與命運相抗?怎樣與命運相抗?

第三特質:照徹人心的理想情懷

《銹祖訣》延續了十載如憾的一貫風格,格局極大:凡人畏懼生老病死,故而修習仙道、渴求飛升,但仙人「理解天道,卻永遠不可能接近天道,於是育出仙胎,藉此修改天道,補出一個有利於他們的天地規則」。首代仙胎法世便成為凡間的「道中天子」,率八荒殿高踞仙宗首座,一時風光無二——但這風光實在岌岌可危。「守護」天子的八荒殿與法家宮臣是成仙者在凡間的代言人,名為守護實為挾制,天子實力一旦過強便有被抹殺的危險;凡間組織六合堂致力於維護天道,以除掉仙胎為己任;各大仙宗自有打算,天子看似風光得能號令修真界,實則不僅毫無權柄,更有性命之憂。法家四十八名天子不甘被仙人利用,或意欲「身化道法」,打通天地,將仙人徹底納入規則掌控之下,或期望自身能夠永遠不死、不必與天道直接相抗,終歸通通止步於半步天道境界之前,身死化境,被封入八荒殿後的萬鎖磐石。

女主角法銹便是法家第四十九代天子,尋常修士難以企及的財富、資源、境界,於她而言是唾手可得,但她也不甘心被仙人「圈養」,希望「三界一體,暢通往來,平起平坐,皆是主宰」。她同《帝授錄》的解般、《血冕禮讚》的克維爾頓一樣,都在對自身和世界猶自懵懂之時踏入更廣闊的天地,在磕磕碰碰中得到成長的契機,但背負著比她們更沉重的責任,其精神訴求也更為宏大,而《銹祖訣》全文的核心,也就是這一點因生而為人而不甘、不願命運無可更改的訴求。

十分有趣的是,《銹祖訣》被歸入言情分類,但不同於大多數言情小說的是,愛情很難說是主線的一部分,與法銹相愛的男主角玄吟霧也似乎只是個情感關係描寫中的功能性角色。的確,玄吟霧在情感關係中用自己的選擇影響法銹的餘地並不太大,法銹一直「主動出擊」:自說自話地認其為師,時不時「調戲」玄吟霧,自覺境況不妙時送其飛升,玄吟霧魂魄碎裂、重入輪迴後與死敵討價還價換其重拾修為,又在最後慨然赴死之時為玄吟霧創造一個幻境,使他永遠沉浸於長相守的美夢之中。

玄吟霧當然是一個人格完整、有自我意志的人物,但在這段情感關係里,作者對他的定位更偏向於承載法銹全部溫情的客體而非有主觀能動性、在愛情關係中與對方享有平等決定權的主體——這設置設若將性別對調,便恰好符合不少男頻網文的特徵。晉江專欄里,作者這樣回應讀者「女主跟個男人一樣,真心彆扭」的論調:「每一個角色不分男女,他們的基準首先都是人……(法銹)某種意義上的確像個混賬,自負固執、冷靜成熟、侵略性強、攻擊性爆表、以自我為中心,還喜歡撩騷。但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人的分類下她的性別是女。」——確實,在網路閱讀都常分男頻和女頻的年代,要執著強調「分男女之前首先是人」的作品實在太少見了,而這也就是《銹祖訣》魅力所在:生而為人,自有追尋,人因抗爭而美麗。

「首先是人」在配角塑造之中也得到了體現——幾個站在法銹一方的重要配角,她的摯友和師弟師妹,不僅都與她的終極目標有關聯,還都有完整的人格與自己的追求。法銹的兩個師弟、一個師妹都是妖族,與她性情各不相同,卻同樣不惜代價,執著地追求心中之道,結局也與法銹的相呼應:一個心繫民生疾苦、用命換來五十年河清海晏;一個心慕師姐、肝膽相贈護她周全;一個忍辱負重,為助師姐實現願望甘背永時罵名而苟活。與法銹志同道合的摯友仲砂,原是凡間仙宗的天之驕子,與法銹幼年相識,也和法銹一樣不顧一切地「直道而行」,「法銹是照亮前路的火,熄滅了,仲砂就在黑暗裡自焚,重新指明前方,強硬矯正法銹的腳步,並肩八十年的道同志合,熬過五十年的背道而馳,有她在身側,法銹可以毫不顧忌行路直與否。」女性間真摯而肝膽相照的情誼在言情文里相對較少出現,但十載如憾筆下知己守望相助的默契、人立於天地之間的光彩都自與性別無關。

配角之光彩在於對自我訴求的堅守,法銹則要多一分悲壯色彩。「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法銹正應了「四十九」,搏與不博都無法為自己掙得生機,也要「知不可為而為之」,用命掙一個變數。她首次叩天換道的嘗試便敗得徹底:諸般籌謀算計換來的是師妹與師父事前被連累致死,摯友仲砂師門遭逢巨變險些衰落,她本人拼盡全力卻屢戰屢敗,絕望到幾乎要徹底放棄抗爭,最終還是找回自我、再度嘗試。兩百餘年的勾心鬥角、暗度陳倉過下來,法銹為身邊人做過周詳安排,只未給自己留後路,最終以身殉道,以四肢撐天地,軀幹補雲天,頭顱埋於萬鎖磐石中,以最慘烈的代價為下一代家主換一線生機——她心有烈火磐石,磐石為基承載四十九代不屈的抗爭,烈火熊熊焚盡凌駕於「人」之上的仙宮與其劃定的命運,縱身死而道不消,火種燃起時綻放的人性光彩照亮天地,永不熄滅:

「雷光震顫,風雲咆哮。

第四十九代天道之子,法銹,肩負這世上的所有叛道的火種,衝破劫雲,以八荒六合逆天之勢,碾凌霄撼蒼穹,那一刻天宮轟然坍塌,眾仙怒吼,道法崩壞。

天地,一片白光。

……

八荒殿橫跨萬年,第一代家主踏穿了地府與凡間的路,血液浸黃泉,自此鬼修一途誕生;第四十九代家主撞開了仙庭與凡間的路,四肢撐碧落,自此仙君再不是遙不可及。

兩個捭闔不世功的天道之子,用血肉之軀,為將來最後一個家主鋪平了道路。

終於有了將來,觸手可及的將來。

仲砂身後小小的身影停住,又慢慢上前幾步,這片山崖已至盡頭,面前是一塊漆黑的磐石,色澤暗沉,似乎曾有人好奇地摸過,蹭來了一手銹跡後,在地上刻下驚嘆:『世上之大無奇不有,石頭竟也會生鏽!』

石頭也生鏽啊。

仲砂透過斑斑銹跡,恍若見到了那個人,端坐案前,烏髮如雲披散,面上含笑,透過歲月與生死,對在她之後的血親所言的一字一句,錚錚鐵骨,堅不可摧。

——我以我的脊背,我的頭顱,扛起登天之道,在我之下,還有四十八具屍骨在焚燒,這一條上天入地的血路,將再無阻攔。

去吧,去吧。

這是法家天道之子與生俱來的火種,不可熄滅,繼承我們的悲痛,我們的醒悟,我們的反抗。」

在十載如憾已完成的三部作品中,都出現了作者本人的化身:一個從未有人見過的、諸多話本或劇本流傳於世的作者,在《帝授錄》《銹祖訣》中這個形象叫公子芥,《血冕禮讚》中則叫公爵潘——這與現實相對應。作者的晉江專欄里,「公子芥」分類下是古代或現代中國背景文,「公爵潘」分類下是西方背景文。

《帝授錄》中,作者借看破世情的太后之口解釋了「公子芥」之名的含義:「納須彌於芥子,芥子生萬物,萬物化世間。……公子芥是寫書人,然書為何物?書納百川納你我,書就是一個世間,你又能保證,自己不容身於一本書中?」這發問已經隱隱觸及「缸中之腦」的哲思邊緣,也令筆者不由得開始思考自己為何沉迷於十載如憾的作品無法自拔。

平心而論,十載如憾的筆力未必就能完全與網文頂尖大神相媲美,而她又是個已經封筆的小眾作者,這就似乎令她自帶「過氣」標籤。但筆者的沉迷是有多層次原因的:筆者在開篇處即說十載如憾「特質鮮明」,說她風格多變且轉變迅速,但除此之外,十載如憾身上還有極重要的一點值得讀者們注意——大多數水平與她相仿的作者不同,她是個95後。

網文相對傳統文學而言是新鮮事物,但其本身也從沒有停止過革新與自我革新。對筆者這樣開始閱讀網文較遲且做讀者期間主要身份是學生的人而言,網文界似乎永遠瀰漫著懷念80後們——可能是國內最早一批網路表達積極分子和網文愛好者們的「黃金時代」的思潮,那個他們在各種BBS與文學網上爭相創作與點評的年代,那個《風姿物語》《傭兵天下》《紫川》等書尚在連載的年代,那個九州還未完全崩盤、雲荒體系創立不久、今古傳奇尚在盛行的年代。

這股思潮是如此盛行,以至於2017年由網文改編的、幾部較為知名的電視劇中,《孤芳不自賞》《三生三世十里桃花》《楚喬傳》《悟空傳》《海上牧雲記》的原著(有幾部稱剪貼簿其實並不為過)的創作時間均在2007年之前,唯一較新的《擇天記》,其作者貓膩更是早憑《慶余年》成名的1970年代生人——這是「他們」的青春,而「我們」,這些成長過程中接觸了無數後來佳作的讀者,這些沒有親身經歷過當年盛況的讀者,這些習慣了個性化閱讀的讀者,如何對那一代人的青春感同身受?就連「我們」尋書評書慣用的龍空論壇,都是「他們」青春記憶的一部分,「我們」自己的聲音則常因個性化而不起眼,再因不起眼而被裹挾入商業化的消費主義浪潮。

但十載如憾不同——她風格多變的作品從始至終只為表達自我與探尋世界而寫就,無需媚俗與迎合讀者,這像是網文「黃金時代」遲來的餘響,但更多地是使得「我們」有認同感的新生代作品,還正應了網文產業規模化後去蕪存菁的需要。更加重要的是,當讀者對這樣的作者一見傾心、滿懷期待,希望看到她繼續堅持自我、探索多元可能性時,她卻猝然封筆,連帶著停止了一切以作者身份出現的社媒活動,對她封筆一舉的嘆惋之情便為她本就精彩而獨特的創作增添一分遺憾與缺失之美——此時她與筆下人物,孰枕孰幻,何分主副呢?身為讀者,惟有願這令人嘆惋的美有消去的一天了。

[本期榜評執筆人為網生評論家 顏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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