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去名勝古迹巡禮,遇到志同道合的人更有意義
1978年,高中畢業後,我的運氣很好,考上東京都內一所美術大學的雕刻系……但是我沒去念。
為什麼?因為在我認真地思考後,覺得「自己最想做的事,不是雕刻而是畫畫」。
然後,我搬到東京的一間小公寓里,開始了一年的重考生活。來到小公寓的第一天,我就到棉被行去買棉被,並且順便買了很大一塊包行李的布,上面印著唐草圖案,就這樣把棉被包起來背回公寓……(現在回想起來真是不可思議的畫面!)小公寓有兩間4.5疊(約2.25坪)的隔間,沒有浴室(廁所連沖水都要自己接水……明明是在東京!)房租18000日幣,像是隨時會拆掉的木造建築。
在這破舊的房間里,雖然心裡顧慮著可能會給鄰居帶來困擾,但我還是把高中時代打工買來的音響組裝起來,放著從專業進口唱片行搜購到的唱片,一邊聽唱片,一邊畫畫,就這麼過日子。
順道一提,在東京最初的兼差,是在一處大樓建造工地當作業員,把數片的大薄板背在肩上,在那個電梯還沒完工的工地里扛上扛下……
一年後,我幸運考取了武藏野美術大學,搬到4.5疊+3疊+廚房2疊+沖水式廁所(一樣沒有浴室),月租21000日幣的公寓,心想、要展開我真正繪畫的日子了!卻還是把時間花在聽現場演唱會和去逛唱片行的事上。
那時日本開始了「Tokyo Rocker」的運動。以新宿Loft為中心,有Friction(1980年代來自芝加哥的搖滾團體)、Lizard、Mirrors等樂團的表演,連武藏野美術大學的校慶也突然出現了「Totsuzen Danball」、「非常階段」等的「Tokyo Rockers」樂團。
陣內孝則領導的搖滾樂手和大江慎也的Roosters(這已成為傳說!值得去聽!)等的「Meitai Band」(明太樂團,當時博多出身的搖滾樂團總稱)也登場了。
當時日本也開始掀起朋克(Punk)和新浪潮(New Wave)運動這些運動我當然不會輕易錯過,然後,私人經營,被稱作Indies Label的獨立製作廠牌也在此時出現了。(對了,新宿Loft在隔年更召開了「DRIVE TO 80』s」的日本朋克和新浪潮嘉年華,在那裡看見來自名古屋的Star Club的表演,真是超級感動……至今我都還會去Star Club看現場表演喔)。
就這樣,我完全沉浸在搖滾浪潮中,無法集中精神畫畫……這當然都不成理由啦,只是我都沒有畫就是了。
雖然一直有心想畫,但是大學的課程都是一些學術理論的課程,和讓身體擺動的現實生活實在相距太遠,眼前看到的都是明治時代畫畫的學生所作的主題畫,讓我越來越提不起作畫的興趣。
此外,比起學校的作業,我更時常在公寓里一個人塗鴉,晚上在便利商店買便當,然後帶去打工,快天亮時帶看便當回公寓,然後吃完便當睡覺,隔天中午起床,開始畫畫,每天都過看這樣的生活。
就這樣過了一年,學年快結束的2月,突然覺得「厭煩了這樣的生活」,於是把第二年的學費拿來當作旅費,背者大背包開始了一個人的歐洲旅行……
話雖如此,但當時海外旅行不如現在普及,我在書店買了《遊走地球的方法——歐洲篇》(那時根本沒有依國別區分的旅遊書!只有《歐洲》總論),而且厚度也只有一厘米。
不像現在海外旅行的旅遊書才是大宗,當時的日本也沒有什麼旅行社,我到世界各地都有分社的HIS買海外機票,當時的HIS在日本還沒有分公司,只是一間位於新宿車站西口——一棟雜居大樓中的小店鋪,小房間的牆上貼看旅行者從印度和尼泊爾寄回來的明信片(當時的HIS主攻印度、尼泊爾的旅遊市場),社長一人身兼數職,我買了往南(會飛到印度和紅海上空)飛住巴基斯坦的機票。
然後,這趟第一次海外個人旅行,算是和現在的自己完全告別的一個里程碑……讀到這裡,或許大家會覺得,真是太酷了!但事實上這是我第一次出國,出國前一周還因緊張而失眠、胃痛,到了出發那天,還差點睡過頭。
之前我就將房間的鑰匙交給小柳,跟他說:「你可以自由使用房間」。隔天小柳來我房間,我才慌張起床,他騎腳踏車,我背看背包坐在后座,他送我到附近的車站。「小柳,真是謝謝你!」
從成田機場起飛的班機上,空服員幾乎是一對一服務,因為座位實在太空了。用餐時被問道:「要吃雞肉還是牛肉?」,我回答「都要」結果真的給了我兩種。
出發前的胃痛毛病已經不知飛到哪兒去了,一邊看著窗外的珠穆朗瑪峰,一邊吃飛機餐,度過愉快的機上時間,不久就抵達巴基斯坦的卡拉奇(Karachi)。在這裡換機往歐洲,飛歐洲的班機上自然沒有日籍空服員,我被那些包著頭巾大步登機的歐吉桑給包圍,飛機經由阿拉伯聯合大公國的迪拜(Dubai)、埃及的開羅,在一天之後抵達巴黎的奧利(Orly)機場。
我搭乘機場巴士前住巴黎市區,從窗口看到第一眼的西洋景象讓我十分興奮、現在回想起來,其實只是一般的住家街景,以及大塊廣告張貼板,卻深深打動看旅人的心!
當然,走在路上經過我身邊的都是法國人,操著法語,光想到這一點就讓我無法抑制內心的興奮(想起我第一次到東京時「人家都說著像電視劇里的標準話」這件事也曾讓我感到畏懼……因為我是鄉巴佬……)。沒有特別的目的地,我一邊在巴黎的街市間晃,一邊回想著那些已經辭世的近代畫家們。
不用說法文了,我連英文都無法說得流暢,但我對人們的親切很習慣,才過沒幾天就讓我覺得「原來大家都是一樣的人」,因為法國人的英語會話程度跟我實在差不了多少!Evidemment(法文「理所當然」的意思)!
因為我一直認為歐洲的人都會講英文,出發前祖母還一臉認真地問我:「美智啊,你要去法國嗎?法國人是不是也講英文啊?」(真是不好意思)。
我繼續搭乘列車,巴黎-比利時-荷蘭-德國-奧地利-瑞士-義大利-法國-西班牙-普通牙,展開我的旅行,第一個訪問的是比利時的布魯塞爾,我依循地址找尋YH(Youth Hostel),找到時卻大門深鎖。當我正不知所措時,大約10位從學校放學要回家的小學生走向我,帶我搭地下鐵去找另一家青年旅社。當然我和他們不可能有什麼對話,但在我的記憶中卻覺得那時的回憶真的是很開心。
然後,越向鄉村走,人們越親切,越是大都會的人,對旅人越是不關心。但是,在巴士和電車裡,還是有很多小朋友偷偷地對著我瞧,這時,我心裡會想:「啊,對他們而言我是一個外國人!」
身為美術大學的學生,各都市的美術館當然是我的必訪之地,那些只在畫冊中看到的畫作和雕刻,一旦見到真品呈現眼前時,都令我感動不已:「啊!是原作耶!」
但這些還不足為奇,旅行中都住在青年旅社,和來自各國的年輕人同住,相遇交談中,才讓我感覺到,其實美術什麼的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大家生長在不同的國家也說著不同的語言,但同樣喜歡搖滾和電影、文學的人就在自己眼前,這件事真是很棒、很重要。
我的英文不用說也知道很遜,無法表達很難或深入的事,但是只要談到喜歡的話題就像遇到親友,用中學生程度的英語也能說個不停。這祌感覺可以用「現在我感覺自己是和世界共同生活在一起!」來形容吧?
總之,國籍和人祌是無法成為界限的,不論出生在何方,應該都可以說:「現在,我們是生活在這個地球上的同一個時代的。」這是一種世代共有的感覺。我們甚至還會拿出和女友的合照給彼此看:「這是我心愛的女孩!」即使是這樣也好(但是,當年的影中人如今已是三個孩子的媽……不,這也很好啊!)。
總之,志趣相投的人到處都有,即使同樣是日本人,討厭的人就是討厭。語言即使不通,好人就是好人。雖然我的英語說得支離破碎,比起和青年旅社裡不搭調的日本人聊天,和語言不通但同樣喜歡音樂和電影的外國人在一起要愉快多了。
例如抵達的城鎮剛好有某個樂團現場演奏,我的第一選擇當然是和同樣喜歡樂團的秘魯人一起去看。
當我正納悶:「什麼南美人會知道這個樂團呢,」他也在心裡思忖:為什麼日本人會知道這個樂團呢?」但是下一刻兩人突然了解:「原來!你也知道他們!也喜歡他們!」然後,兩人突然變成靈魂兄弟(soul brothers)的感覺……這種感覺真的很難用言語表達。但是,我想大家能夠理解!
在這祌經歷和感覺中,我漸漸認為比起去各地的名勝古迹巡禮,我在青年旅社遇到有志同道合感覺的人,對我來說更有意義。這也對我的繪畫產生了影響,如果不能描繪出自己現今生活的世界和瞬間的感覺,那麼自己生活在現在這個時點,不就沒有意義了嗎?
這個發現也是「理所當然」的事。在美術大學裡,繪畫技巧比我好的人實在太多了。我時常會想:「啊!我可能沒有什麼才華吧……一切都是枉然……」所以我認為像我這樣自我評價為和技巧無緣的人,就只能表現自己個人的東西了,也就是說,因為無法和他人比較,只有按照自己的方法來表現,這樣或許比較適合我要表現的,絕對不是美術史的範疇,也不是經由客觀技巧所呈現的東西。
總之,只要是個人獨創的內容應該就沒問題了。但是,要如何表現?我還沒有想到這個程度,但總覺得好像見到了一線曙光。
梵高生前只賣了幾張畫作,我想去思考當時他對於繪畫對象的感覺是什麼,又是用什麼樣獨特的手法去描繪?
為了想親身體驗教科書里的畫作,因此解謎之美術館巡禮,對我而言偶爾也會帶有不同的意義。我站在他的畫前,去想像當時他是用什麼樣的觀點來看待繪畫對象,又是如何用他的方法來表現,我讓自己跳脫當時的時空,因此對於這樣的真實感有深切的體會。
換言之,我可以說那時所感受、所表達的事,是沒有所謂的時差的,這祌確定感在我心裡真實地浮現:但即使說沒有時差,這也不過是一個賞畫者的發現。雖然理解到某些事物,但卻還無法明白自己應該如何做。
然後,我對於當時美術界中的現代藝術家幾乎完全不了解,以一個鑒賞名的身份明白「生活在現代的作家,要表現什麼,如何表現?」一事,則是稍後的事。
回到之前的話題,2月前去歐洲的旅行回程也是經由巴基斯坦,回到日本時己經是5月中旬了。睽違3個月的日本呈現在我眼前的是和以前完全不同的景緻,我在這裡就不贅述了。
總之,我明白到「這個地球上事實存在者各種各樣的風俗和文化,以及宗教,而我又是如何地生活在日本的文化中,只能以日本的立場來看待許多事物」這件事。
這趟旅行花費了約40萬日幣,還算是少的,但問題是回國後的學費,我能想到的解決方法只有一個,那就是轉學到學費比較便宜的公立大學。翌年我參加了愛知縣立藝術大學的考試。
這趟旅行我學到的事物絕對不是在學校可以學到的東西,事實上我在心裡描繪著比學校的繪畫研習更為重要的事。這一年我幸運通過了考試,在愛知縣我第二次成為大學新生。
因此,我離開了東京,如果說完全不覺得寂寞當然是騙人的。但是,在東京認識的朋友們,還是可以繼續保持聯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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