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是很難有嘻哈了，那中國能有脫口秀嗎？
前幾天，這段時間一直在風口浪尖上的《中國有嘻哈》冠軍PG ONE發了一條微博。
「社會責任感」、「價值觀」、「公益心」、「正能量核心思想」。
然後PG ONE被人民日報痛批「無筋骨」、「缺道德」、「沒溫度」。
這一天終究還是來了。
其實在這檔選秀熱播的時候，類似於「中國有沒有真正的嘻哈」、「中國嘻哈應不應該照搬美國嘻哈」、「嘻哈走到地上會不會變味」這一類話題的討論就非常熱烈。
這種誕生在美國貧民區街頭，通常情況下非常開放激進、慣常觸碰禁忌話題的文化，放到中國這片土地上，不管是從文化傳統還是文化自由上來看，都有點「過線」和「大逆不道」。
這群嘻哈歌手在一個爆款節目里脫身，從地下走到了地上，人氣最高的PG-one甚至在流量小生里佔有了一席之地。如今因為一個有點啼笑皆非的由頭，與中國特色的衝突終究也浮了出來。
而我們，並不知道中國的「嘻哈」在主流文化里最終能存留多久，是不是僅僅是這個夏天的曇花一現。
其實這件事情讓我聯想起最近在播的兩檔網綜——《吐槽大會》第二季和《惡毒梁歡秀》第二季。
在中國內地，「嘻哈文化」有的問題，另一種同樣誕生於美國的文化形式——「脫口秀」也是這樣。
《吐槽大會》第二季正在播，和第一季一樣，點擊量非常不錯，每一期都保證上億，精彩的期數直接攀著兩億去了。精彩段落被截圖放在微博上，轉發個幾千上萬也是常事。
這檔節目的節目形式很清楚，基本完全參考美國原版《喜劇中心吐槽大會》，每期節目有一個主咖以及若干嘉賓團，主咖要接受嘉賓團的吐槽。
這種形式之下，主咖需要具備的素質也是很瞭然的——需要有能力支撐起一整個節目的槽點。
第一季的曹雲金和周傑就都是很好的示範，兩個人身上都背負著不少真真假假的負面新聞，肇事逃逸、打人、耍大牌、強吻女藝人以及海量表情包，周傑可吐槽的點非常多；曹雲金呢，光和郭德綱十幾年的恩恩怨怨就足夠撐起節目時長了，更不用說這十幾年間還點綴著酒駕打人耍大牌這些花邊。
曹雲金髮那個長聲明裡的發票梗，就在節目里出現了很多次。
這檔節目好看嗎？
怎麼講呢，非常看嘉賓發揮。
這檔節目的基本運作模式是先由節目的整個編劇團隊寫好段子，然後再交給嘉賓演繹。因為團隊固定，所以段子本身的風格和質量也是比較固定的。這個時候，講段子的人就成了最最重要的一環。
對包袱的理解程度，整個講述的節奏、口子，包括配合的肢體和表情等等，構成了整個表演好不好看的要素。
這些要素其實非常難以具象化或者量化，但是有一個詞挺適用的，「藝能感」。
這個節目簡直可以說是藝人藝能感的照妖鏡了。
拿正在播的第二季Papi醬的那一期舉例，劉謙的部分就是這個節目「好看」的部分。他的藝能感就非常強。
整段表演非常流暢，也完全不尬。本來覺得還挺驚訝的，但後來想想也覺得很合理，他的職業是魔術師，魔術師本身就是一個綜合素質要求比較高的職業：整個表演的節奏需要把握得非常好，你要兼顧很多個方面，不僅要完成高難度的魔術，還要跟觀眾互動。
脫口秀其實也是需要互動的，這一點劉謙做得很棒。
舉例示範，劉謙在吐槽張紹剛的時候有個段子是這樣：
聽說最近你把自己的照片和潘粵明放在一起對嗎？不但放一起還說長得像對嗎？說真的，聽到這件事情，潘粵明本人非常淡定，他說沒什麼的，其實總有一天，我們都會成為我們討厭的那個人。
其實這個段子還挺一般的，起碼文字閱讀的觀感是這樣，這就很要求表演者的素質。劉謙整體的節奏掌握得很好，而且肢體和表情都很加分。整個人的表現是提升了這個段子的。
這種表現貫穿始終，另一個段子，還是張紹剛，這次是以華少為引子，調侃華少愛變魔術差點把命搭進去了，然後說：
如果華少真的出了什麼事的話，大家應該會覺得很可惜——為什麼不是張紹剛呢？
這個埋的梗就很明顯了，大家也都能大致預想到要一個什麼樣的效果。劉謙的表情是這樣的。
接著說華少。劉謙說他一直覺得很納悶，華少變的那個魔術雖然看起來很危險，但是其實不複雜，只要步驟都對了，應該沒什麼問題，直到剛剛在後台和華少聊了才明白問題出在哪裡——
華少，其實你每個步驟都是對的，但是你不知道，魔術師的道具都是有機關的。
這個梗在最後一句話，劉謙很聰明地在講完這句話之後停頓了很長時間，給觀眾反應。效果很好，包括華少自己也很懂梗，表情上非常配合。
還有調侃華少念廣告一口氣可以念超長，模仿他吸氣的表情也很有戲，非常可愛。
文字和動圖其實都很難描述，建議大家還是看視頻會比較直觀。
同期節目，葉璇整體表現就稍微差一點，節奏啊語氣什麼的都掌握得不是特別好，背稿痕迹也略微明顯。整體會有點尬。
不過說葉璇比較差是在和劉謙同一期相比較而言，縱觀整個節目，比葉璇差的人大大有之。葉璇起碼詞還算熟，只要是追過這個節目的人就會發現，有很多藝人是根本稿都沒背就上來了，表演全程十秒里有九秒都在瞄提詞器。觀感奇差。
比如第一季的大張偉。本來在大家的預想當中，一直藝能感超強的大張偉會非常好笑，但最終節目出來，他全程看提詞器念段子的表現著實讓人有點失望。
圖裡大張偉的每一個視線方向，都能很明顯地看出來他在瞄提詞器……
而且除了稿子不熟悉，還能很明顯地感受到的是，大張偉和美式脫口秀的適配度很低。張大偉的好笑是那種北京的碎嘴式的好笑，他會冷不丁有很好笑的語言表達，比如在錄《明星大偵探》的時候，隨口就來的什麼「天網恢恢肥而不膩」啊，「月亮走我也走，飯前便後要洗手」啊，這種偏即興式的。
（萬丈高樓平地起，成功只能靠自己）
而美式脫口秀絕大多數都是那種埋好的梗，這種形式有點點類似於中國的相聲，需要有很好很控制的節奏，恰當地把包袱抖出來。
於是這兩種完全不同形式的好笑產生了很強的衝突，導致效果尷尬。
所以並不是人人都能講好脫口秀，也不是人人都適合說脫口秀的。
至於網上瘋狂流傳的那些段子，比如這一季雖然人不在，但總是瘋狂被cue的賈躍亭。
再比如上一季廣受好評的鳳凰傳奇那一期。
這些其實都出自在節目里也有亮相而且表現很不俗的李誕、池子、王建國之手，而以李誕和池子為代表的製作團隊，其實脫胎於內地脫口秀的元老級的節目，由王自健主講的《今晚80後脫口秀》。
那個時候，蛋蛋、池子、王建國除了寫稿，最主要充當的還有王自健講的段子里「我有一個朋友」的「朋友」那個角色。那個時候他們在觀眾心裡還是「小眼睛的蛋蛋」、「蠻橫的東北大漢建國」、以及「總是被爸爸揍的賴寶」。
（圖cr網路）
同樣在做國產脫口秀的梁歡在做《惡毒梁歡秀》之前，曾經在微博上點評過這檔節目，大意是，相比起國外的脫口秀敢於觸碰大量政治問題和社會問題，國內的脫口秀，還只能停留在調侃身邊的工作人員的模式上。
這話的確不假，就算是現在升級為調侃明星的《吐槽大會》，能吐槽的點也就是那些，蔡國慶才上了兩次，《三百六十個祝福》都不知道被唱了多少遍了，好笑的梗講太多遍都會產生審美疲勞，更不用說這個梗真的不太好笑。
來當主咖的papi醬，來來回回被吐槽的，也就是「被邏輯思維撤資」、「過氣」、「中戲導演專業出身卻拍起了小視頻做起了網紅」這些不痛不癢的點，甚至連「低配版蘇菲瑪索」這種根本沒什麼好吐槽的點都講了好幾遍。
這種形式的《吐槽大會》，更像某種形式的「明星洗白大會」，背負著某些負面新聞的明星，上節目來被吐槽或者自嘲一下，大家哈哈一樂，覺得是啊這也沒什麼可值得黑的嘛。於是一切太平。
後來梁歡自己做了《惡毒梁歡秀》，在能被允許的範圍內最大程度地施展了自己的拳腳。但是這檔節目的傳播度跟《吐槽大會》相比，差了不止一個量級，每期只有幾十萬的點擊量。是曲高和寡還是水土不服？或者還是節目本身質量不夠？
作為一個脫口秀的愛好者以及如今脫口秀的從業者，梁歡不止一次地在微博上談論這種節目模式。比如他毫不避諱地承認，比起已經成熟的英文脫口秀，他的節目質量很差。
或者分析國外脫口秀能形成一種文化的原因。
其實是這樣的，說起脫口秀，我們就必定會談起脫口秀與我們自己文化的適配度，以及縱使有《吐槽大會》這種稱得上爆款的節目出現，依然比較慘淡的國內脫口秀現狀。
對於喜歡維持表面的和平的中國人來說，當面撕扯開來百無禁忌地開玩笑是一件很難很不適應的事情。可能對於國內脫口秀的愛好者來說，《吐槽大會》上的「吐槽」還是顯得束手束腳；但對於對這類文化不熟悉的大部分國人來說，已經屬於「敢講」的範疇了。
（上了《吐槽大會》第一季，被瘋狂吐槽整容、高開低走，女兒比自己紅的李小璐女士，這次出的醜聞恐怕是連《吐槽大會》都不方便再提的了。）
更不用第一季《吐槽大會》才上了一期就急著下架整治的廣電了。
不管是從文化土壤還是從政策限制來說，中國內地都不太可能允許完全原汁原味的脫口秀存在，喜歡原裝脫口秀的人，還是只能去看原裝原版。
而且不管脫口秀文化怎麼在中國成長，都會有本土化的部分。比如中國可以直接拿女性不會開車開玩笑，但在美國這是歧視。而在美國，脫口秀常常涉及政治元素，尖銳的政治喜劇在美國很受歡迎，但在中國，我們都了解，政治絕對是一條不可觸碰的紅線。
比起沒有太經過中國式的改良就直接走向主流的嘻哈文化，看起來顯得束手束腳的脫口秀走向主流的道路好像更通暢一些。
在這種基礎上，比起從已經成熟的國外脫口秀的視角來看中國脫口秀，不如就把中國脫口秀看成一樣新事物。
與其說是帶著鐐銬跳舞，不如說是在這片有獨特歷史和文化的土地上的一點新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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