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帶一路需要視角

第一次被一帶一路觸動，是在杭州靈隱寺觀賞健陀羅佛像展，裡面的佛像都是歐洲人風格，因為亞歷山大大帝推進到這一地區，留下了希臘化藝術，於是等佛教到達這個地區的時候，兩者的結合就創造了獨特的健陀羅藝術風格。

後來看了一些日本人寫的關於蒙古帝國的書，講述蒙古帝國如何在東歐、中亞、中東推進，如何在伊朗炮轟阿薩辛極端派，如何利用機動戰術輕而易舉搞定東歐重裝騎士軍團。在中國，蒙古人僱傭大批穆斯林金融家進行投融資活動，又僱傭一些歐洲工匠製造能活動的聖誕樹，自己卻信薩滿教和薩滿巫師，還推廣匪夷所思的白話聖旨，後者被朱元璋掌握得特別熟練。

當然，歷史著作更厲害的地方在於揭示故事背後的根本性因素。蒙古人結合了蒙古馬和蒙古機動戰術，以及中國的冶金工藝（中國很早就發現了如何用焦炭提供熱量），還有火藥，所以當這些人在中東和歐洲亂跑的時候，完全處於降維攻擊的優勢地位。歐洲人民還停留在騎士團對毆的時代，蒙古人則是大規模機動、引誘、包圍，還搞恐怖心理戰。

後來我又看了葡萄牙人怎樣在印度燒殺搶掠建立殖民地的故事。葡萄牙人一心想要繞過非洲到印度去，他們一開始採取沿著非洲大陸行走的辦法，每走一站就在一個地方立一個石頭柱子作為標誌，和當地人貿易，或者炮轟當地人，或者被當地人射殺等等。到了印度之後，又是一番炮轟，對伊斯蘭海軍大打出手，在印度大舉吃牛肉等等。

後來我又看了中國如何從葡萄牙引進火槍火炮的故事，明朝軍隊利用火槍抵抗後金，努爾哈赤被大炮射殺，而最好的火槍是從澳門的葡萄牙人那裡進口，而之後這些火槍技術又被鄭成功掌握，在台灣與荷蘭人進行的戰爭乃是一場熱兵器戰爭，而不是後金佔領中國所採取的傳統戰法。

而對於金融行業來說，一帶一路曾經代表了巨大的財富，因為歐洲的黃金對白銀的比例是1比15，但是中國的黃金對白銀的比例是1比6，因此僅僅從事黃金白銀的套利貿易，就有非常巨大的利潤空間。亞當斯密對這些比例了如指掌。

更不要說中國的茶葉貿易引發了歐洲白銀外流，歐洲於是想出鴉片貿易平衡逆差，又派出間諜到武夷山偷取茶種和茶葉技術，到印度複製並解決了茶葉貿易逆差的問題，但中國卻無法解決鴉片逆差。

於是中國採取禁煙政策，引發戰爭，除了割讓香港之外，更致命的是開放了上海，於是過去依靠廣州貿易路線的大批勞工一下子失去了工作，而乾隆之所以指定廣州作為貿易口岸，就是刻意增加貿易距離和貿易成本，養活更多的人。這些人失業之後開始不滿，最終支持了太平天國運動。

所以一帶一路的過去，其實是中國視角的歐亞大陸敘事，相當於歐洲的大航海時代。歐洲貿易的主線本來是北歐對俄貿易，以及地中海對中東貿易，這其實是中國傳統的對蒙古貿易以及對南洋貿易。

中世紀歐洲很窮，所以處在一個被動作用的位置，匈奴人、突厥人、蒙古人向西運動都對歐洲造成重大影響。而在大航海時代之後，歐洲逐漸發展，從海上對歐亞大陸另一端開始反作用，在果阿，馬六甲，巴達維亞等地形成各種據點，當然還有澳門和長崎。

所以最近中國的思路也很清晰，在東歐搞策反，在中亞搞油氣，並且在敘利亞又在開戰的時候，爭取在兩邊漁翁得利：十字軍東征的時候，東羅馬和塞爾柱土耳其都派出使者爭取中國的支持。事實上，中國如果想要支持某一方，絕對見效，因為宋朝的生產力冠絕全球，需要做的其實只是發貨，但很遺憾中國搞不定西夏，海運技術也不發達，於是無法從陸路輸出影響力。

最近我又在看再版的《十五至十八世紀的物質文明、經濟和資本主義》，其實就是歐洲視角下如何看待歐亞大陸互動，順帶關聯上一些美洲的金銀蔗糖以及非洲的黑奴貿易。這本書非常難看懂，十年前我看過一遍，現在再看覺得還是不怎麼看得懂，不過我也不著急。

中國還沒有這樣的學者寫這樣大規模的作品，一帶一路應該啟發一些學者做這件事情。中國在2000年多當中所處的常態，不應該因為最近200年的暫時衰落有所更改。蒙古的先例特別值得研究，特別是推進到東歐這一點，尤其高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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