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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曾祺怒目金剛的一面∕卓亦道

汪曾祺怒目金剛的一面

卓亦道

近日驚聞一自幼習武的學兄壯年隕歿,不勝唏噓,怎麼我等眼裡昨天還雄姿英發、剛猛勁進之楷模,一下竟如此脆弱?不由記起成日搖筆鍊句、書生氣十足的鄉鄰汪曾祺,溫和之下的不苟且。

汪曾棋是個文人,曾被一幫學者安上「中國最後一個士大夫」的名頭、標籤,並因之叫順了而流傳四方,揣摩其意,應該與他的小說里有一種文人雅士的閑適、恬淡和從容有關,許多人也因此認為汪先生本人就是這樣的人。儒雅、文弱、恃才傲物肯定是汪先生的底色,但這絕不是他的全部,有時他也會被這個現實社會的個別人和事搞得忍無可忍,有被弄毛得了的時候,動氣、發飆,顯出硬的一面。

學汪達人蘇北先生的《汪曾祺的迷人細節》一文記下了很多汪先生在世時的可愛故事,但有一件我不認為它很「迷人」,其中有位對自己的寫作水平沒有自知之明而又「痴迷得有點癲狂」的青年,登門求教之舉可嘉,但影響別人生活可恨,弄得素來愛惜「提攜後進」美名的汪先生「終於還是無法忍受,他用一種很『文學』的方式,下了逐客令——一天大早,青年又舉著牙刷上樓敲門,老頭打開門,堵在門口。一個門裡,一個門外,老頭開腔了:一、你以後不要再來了,我很忙;二、你不可以在外面說我是你的恩師,我沒有你這個學生;三、你今後也不要再寄稿子來給我看。講了三條,場面一定很尷尬。」凡有人生閱歷的人都知道,說出這樣的話,對於意軟的人是需要相當的勇氣的,對於抹不開面子、愛護自己的聲譽重於生命的讀書人更是如此。可見這人也太不像話,真把老先生搞得夠嗆、傷了心,也許幾夜未眠琢磨這事,才下了這麼大的決心,親自出馬,「堵在門口」,實在是沒有辦法的辦法,逼急了的反擊。估計之前旁敲側擊、弦外之音的著子也沒少用,只是對牛彈琴,對他不起作用,更見出他悟性極差,不是個搞文學的料。對語言敏感的人來講,汪先生的三條句句如雷劈,重鎚響鼓,講得是很重很重的,很不客氣,就差指著臉、叉著腰罵了,稍有點血性的人就會覺得無地自容,連死的想法都會生出來。三句話,從現在講到將來、從人講到稿子、從本人講到關係,方方面面都點到了,全面的、徹底的、永遠的,不要再有任何瓜葛聯繫,一刀兩斷,回的死死的,沒有任何做工作、帶彎子的迴旋餘地。換了一般人來說,可能也就是其它人出面,把他哄走了事,不會自己出面、硬上,又說的那麼絕,難聽。可見汪先生也是拿得下意來的,狠得起來,不是一味的「面」。

汪家是高郵城裡的大戶人家,因為出身問題,解放後汪曾祺長期隱忍著、恭順著、迴避著,也不敢與老家有聯繫。改革開放、環境寬鬆後,人也老了,思鄉心切,可過去被沒收、徵用的祖宅還沒落實政策。由此汪先生1993年5月給當時的高郵市長寫了一封簡訊,如此說,

「近聞高郵來人云,造紙廠因經濟效益差,準備停產。歸還我們的房屋,此其時矣。我們希望市房管局落實政策,不要再節外生枝,將此房轉租,另作他用。

曾祺老矣,猶冀有機會回鄉,寫一點有關家鄉的作品,希望能有一枝之棲。區區願望,意如此難嘗乎?」(見姜文定、陳其昌主編《走近汪曾祺》P113頁)

信雖平和,但話里有骨子、有力道,柔中帶剛。第一,不要一拖再拖,老拿造紙廠敷衍搪塞,做借口、擋箭牌,造紙廠馬上就停產了,這我是知道的;第二,曉以利害,本人對提高家鄉知名度還是有點小用的,筆下生花勝過你們口乾舌燥的瞎折騰,廣告效應、經濟價值不可小覷。後來也為事實所證明。第三,「意如此難嘗乎」的反詰,尤見出憤憤難平,「一枝之棲」何其小,得願所償何其難,責之切、責之深,力透紙背,一字千鈞,猶如雄師百萬。你想想,要是僅僅指責這些人官僚主義、推諉扯皮,會是個什麼效果?沉吟低吼,勢如滾雷,相比潑婦罵街,大喊大叫,力道不減,高下立現。凜然之氣雖二十多年後讀來,仍令人想而生畏、生敬。

文革十年的影響絕不是隨十年的結束戛然而止,「剪不斷理還亂」的事多了去了,真如一位哲人所說,沒有歷史的清算就沒有清算的歷史,而讀書人的想法是單純而美好的,以為過去了就像翻開新的一頁那樣簡單,汪先生也不例外。「一九七六年十月,汪曾祺對林斤瀾說:『知道四人幫倒了,我是又解放,又解脫。』梁清廉說:『江青倒了,汪曾祺心花怒放,從來沒見他這麼高興。』」

可是,他高興得太早了。徐城北說:「粉碎『四人幫』後,劇團進了工作組,本來沒汪什麼事,是他自己『跳了出來』,給工作組提這樣那樣的意見。結果後來更換了工作組,認為從前的做法『太溫和』,肯定『四人幫』覆滅前留下了第二套班底。由此則成為重點懷疑對象——為什麼上了一次天安門就無聲無息了?……結果審查了兩年多,光交代材料就寫了十幾萬字。」拿汪曾祺自己的話講:「把我弄得夠嗆。」他便「在家裡發脾氣,喝酒,罵人,要把手剁下來證明自己清白無辜。天天晚上亂塗亂抹,畫八大山人的老鷹、怪鳥,題上字,『八大山人無此霸悍』,抒發不平之氣。」(汪朗)(程紹國《文壇雙璧——林斤瀾與汪曾祺》)

汪曾棋在兒女看來,一貫是可愛的、溫和的,否則「多年父子成兄弟」的說法從何而起?「發脾氣,喝酒,罵人」應該是少之又少的情況,走到「要把手剁下來證明自己清白無辜」這一步田地,更是絕無僅有,把個老頭搞成這樣,該是下了多麼陰損而殘忍的著子,老先生又該是怎樣的氣憤、鬱悶?!當時老爺子的樣子一定很嚇人、很決絕,剁手明志是看得見的急,估計把命豁出去的想法都揣在心裡了,時刻準備好鋌出去,士可殺不可辱,死又何懼!「猛志固常在」的怒目金剛式估計跟這個樣子七不離八吧?《正氣歌》里不是有那麼多榜樣嗎?

高郵歷史上既出過秦少游這樣的婉約派詞家,鶯歌燕舞,千迴百轉,也出過怒髮衝冠為紅顏,以風捲殘雲之勢橫掃大明江山的一代名將吳山桂,颯爽英姿,傲視群雄。這些地方文化基因交織融合延續,到了汪曾祺身上來個複合疊現應該不足為奇。

版面:花木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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