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油膩中年男和庸俗中年女的批評的反思
（新華社/圖）
前些日子網路上掀起了油膩中年男和庸俗中年女的輿論狂歡。各種新媒體公眾號也紛紛撰文列舉油膩中年男和庸俗中年女的標準，教授如何避免淪為油膩中年男和庸俗中年女的要訣。表面看似是一場關於中年男女的負面形象的討論，實則背後透露出年輕一代人面對青春逐漸流逝的焦灼不安。
油膩中年男和庸俗中年女的界定標準基本都是從外在的身體形象、穿著打扮和日常行為來進行界定。油膩中年男最鮮明的標誌就是拿著保溫杯泡著枸杞、戴著串珠、大腹便便、不愛運動、不愛學習，然後好為人師。庸俗中年女的標準也是肥胖，身上好多米其林輪胎的標誌，周末郊遊必發照片、勸婚勸生勸忍男、熱衷做媒、喜歡吐槽老公和談論自己的孩子，為家人買買買，對自己卻各種勤儉節約等等。
總體看來，對中年男人和女人的批評的核心邏輯有個共性，就是中年男女不愛學習和讀書、不愛運動、不能保持體形、對身邊的人關心太多、對自己愛惜太少。差異在於中年庸俗婦女比中年油膩男人多了需要關注的一個方面，就是要經濟獨立、精神獨立，不依賴男人，擁有自我的生活世界。也就是所謂的單身力，隨時可以接受男人離開自己或隨時有能力離開男人。所以這些文章最後歸結的出路就是運動和學習不能停止，然後就是買買買做一個精緻的男人或女人，再然後就是惜字如金，能少說一句就少說一句，能不說就不說。這樣，我們的中年男人和女人就過上了幸福、獨立、精緻和清爽的生活。
到這裡，我們就可以看出這場輿論狂歡的本質有三個方面值得注意。
第一，現代的個體本位和傳統的家庭本位的對立。
做女人不僅要經濟獨立還要精神獨立，要滿足自己的各種消費慾望，而不是只考慮家人。無論做男人還是做女人，都要三緘其口，不要對別人好為人師，不要過於關心別人，只需關注自己。天天健身，天天閱讀，常常購物，少少說話，做一個所謂的乾乾淨淨、清清爽爽、優優雅雅的中年男人和女人。在這裡，我看到了對獨立、隱私和自我價值的張揚，但是也看到了背後滲透的冷漠。我們需要警惕這種價值觀背後似乎每一個人管好自己就行，做一個優雅、乾淨的精緻利己主義者。大家都是瘦瘦的、乾淨的、客客氣氣的，但是卻是滲透了冷漠的彬彬有禮和清清爽爽。
在我們熱烈擁抱現代化和個體化價值的今天，我們同樣需要回望歷史和傳統，思考是否把溫情脈脈的人際關係也一起拋入歷史的垃圾堆里。
第二，消費主義的物慾橫流的邏輯大行其道。
這些網文的觀點倡導避免成為油膩中年男和庸俗中年女，你需要不斷購物，而且你需要購買高檔的有點品質的商品來裝飾自己。勤儉節約變為了一種貶義的觀念。尤其在女人身上，似乎就是對自己最大的不愛惜和不珍惜。
對於上有老下有小的中年家庭，男人和女人都面臨更大的經濟負擔和生活壓力，對外在形象，又有多少人能夠專註地精心營造？對於有錢有閑的中產階層以上的家庭，這也許並不困難。但是對於大多數為贍養老人、養育子女和支持子女教育辛苦拼搏的中年男女，這不是很現實的選擇。
相反，在面對這些中年男人和女人時，我們是否應該更加多一份敬意？個體主義的自我價值崇尚滿足自我的需求，而為人父母和子女的中年男女作為社會的中流砥柱，擔當著更多的社會責任。所以他們的步伐可能更加沉重，他們對身邊的人有更多叮嚀，他們權衡的因素更多，所以他們更加難以像年輕人一樣瀟洒自由。難道我們不應該為這種克己為人的奉獻價值觀——不論是為自己的小家庭還是為個人的工作和事業點贊嗎？如果我們的社會價值只是崇尚怎麼讓自己享受生活，把自己包裝成高富帥和白富美，而對應盡的義務和責任則盡量淡化，那我們是不是有病呢？
第三，任意褒貶別人和歧視別人的行為盛行。
這場關於中年油膩男和中年乏味庸俗女的輿論狂歡收穫了不少人們的關注，也贏得了不少年輕人的贊同。但這場討論對中年男人和女人的體形以及帶串珠、車上噴有小國旗、手捧保溫杯、出遊必發照片和旅遊必買土特產等日常行為的貶斥，毫無道理和邏輯可言。這反映了我們的社會輿論滲透出一種苛刻和缺乏寬容的意味。
崇尚個性獨立和自由的現代年輕人，可以去看看美國社會。即便在美國社會，對個人選擇怎樣的生活方式、身體的高矮胖瘦也表示極大的尊重。我們時不時能夠看到，美國社會如果出現涉嫌歧視胖子的言論，都會受到譴責。
但是在當下的這場輿論狂歡里，所有人都把批判的矛頭首先指向中年人的肥胖體型。這真的令人驚訝和不解。這說明我們缺乏足夠的涵養和包容之心。我們看到了一個不贊同的人，就認為他的所有一切行為都是令人噁心的，不能接受的。就好比是一個窮人，經濟窘迫一點，勤儉節約的美德，在他身上都變成了錯誤的、狹隘的；待人謙恭有禮一點，就變成了該死的緊張不安和拘謹。也許換在富有的名人身上，立馬變成樸素的美德和優雅的風度。保溫杯也是為了保健，和運動一樣，小國旗是為了一種情懷，不一樣的情懷，關心大我的情懷。為什麼中年發福和好為人師不能被理解為穩重、心寬體胖和關心後輩呢？為什麼熱衷做媒不能被理解為樂於助人呢？難道說我們習慣了封閉自我和拒絕別人的幫助，也不需要別人的關切？我們不能因為別人的一些缺點，而完全否定某些人群，更沒有理由吝嗇我們對別人的基本尊重。這才是一個擁有自我個性同時又有底線和原則的現代公民。
希望我們所有人都不要隨便被輿論裹挾，我們可以熱愛學習，熱愛運動，我們更應該獨立思考，清醒地看到自我的位置和別人的位置。不盲目擁抱現代個體主義的價值觀，也不急於把傳統文化悉數扔進垃圾桶。做一個有獨立思考能力的現代中國人。
（作者為復旦大學社會學系博士研究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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