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華》:一個被捲入時代漩渦的悲劇
第一時間看完《芳華》,轉頭便和邊上的人說「令我想起了yhy」,他也表示「兩者的確有所相似」。雖然這個提法,不過是我在不理智的情況下提出的,事後想來也非常不妥。但至少可以說明一點:在對一個青春時代的緬懷中融入足夠多的時代政治背景,來描繪一代人的激情與失落,這樣的電影通常都會傳遞出較為相似的劇作結構與情感。
換句話說,我們甚至能在《芳華》里找到奧利維耶·阿薩亞斯的《五月之後》、菲利普·考夫曼《布拉格之戀》等其他國度青春片的痕迹——全世界被捲入時代漩渦,無法掙脫、深陷其中並最終走向悲劇的年輕人們,皆殊途同歸。
《芳華》最特殊的,無疑在於其所處的時代背景,是一個當下絕大多數國內導演都不能觸碰,更不可能用大陣仗拍出來進行公映的時代。
在上個世紀八十年代,對越自衛反擊戰還是被中國戰爭片反覆提及拍攝的題材,《高山下的花環》、《鐵甲008》、《 新兵馬強》、《花枝俏》、《閃電行動》等對越自衛反擊戰題材的電影代表了上個世紀八十年代中國主旋律電影的一個分支,尤以1984年謝晉導演的《高山下的花環》出名。
然而,《芳華》這次對時代的回溯明顯地存在浪漫化、光良化的傾向,並沒有一味殘酷到底,只是夾帶了少量對政治環境與集體主義的批判和一代人理想主義的幻滅,雖在大陸片的審查環境中已顯得尺度足夠大和創作心態足夠難得,依舊顯現出了不小的割裂問題——小說中人物的層次感和真實感,在銀幕化後都被顯而易見地削弱了,缺乏更進一步的深切探討。
電影不僅在具體情節上進行了弱化、去衝突化處理,並在前半段的視聽情境營造上創作了一場接一場的小清新式的純情戲碼。文工團不再是嚴歌苓小說中的一個暗礁林立之地,而是充滿了歡聲笑語的、躲避於時代下的「小烏托邦」。
直到「觸摸事件」爆發之前,電影一直致力於這些懷戀情緒的抒發和渲染「集體」青春下的美好想像,鋪陳出一個個人物的身世背景和文工團里的喜怒哀樂。正是在這樣的光鮮亮麗的背景下,劉峰、何小萍、蕭穗子、林丁丁、郝淑雯,一個個人物如走馬燈般出場。為之後的事件埋下伏筆,習以為常的拉幫結派和欺凌事件,則不過是這場流動青春盛宴下的插曲,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電影並沒有呈現出小說中那麼殘酷的一面,不過是簡單地帶過了落後必受排擠的集體觀念。這就導致了整部作品在反思時代特性上所帶著的偏於一隅的局限性,和對那個時代搖擺不定的情感。
活雷鋒」劉峰的一次失敗的表白被檢舉揭發,他的行為莫名其妙地在眾人的渲染下成了耍流氓,最終被發配邊疆戰場。
劉鋒那隻伸進林丁丁衣服里的手,最終被丟在了戰場上,然後呢?馮小剛不肯也不願接著再細究責難下去。
中段戰爭場面的切入雖有伏筆,依舊顯得突如其來,即便這也可以理解為是「戰爭在當時人們觀念中的突如其來」。畢竟, 用血流成河來描述這場邊境戰爭,決不誇張。中越戰爭,雙方合計傷亡在10萬以上,僅花了短短19天。
在那個完成度並不高並不漂亮的長鏡頭之後,故事發展的節奏就顯得較為倉促和散亂了(和刪減版有關?)。戰爭場面宛如這部電影的過場。電影在後半段的敘事節奏、人物塑造、情節走向等方面都從此開始了一點點分崩離析,產生了敘事上的割裂。大量的篇幅回過頭拉向了蕭穗子的情殤,陷入三角戀等較為跳戲的支線內容,從而直接導致涉及到社會批判的部分多是趕馬車般地快速通過。
當然,縱觀後半段還是有幾場不錯的戲,諸如那場慰問演出-獨舞的交叉剪輯戲,有相當大的力度。
整體而言,《芳華》是一部佳作,而非傑作。
打一開始羅攀辨識度很高的攝影加上幾乎沒停下來過的配樂,就令電影顯得非常形式化,但兩者的配合又令整套視聽不至於違和;服裝、美工等具體年代感細節處也做的相當考究。題材與切入口都非常難得,抓住了大時代下的私人經歷、體驗與情感,完成度亦不錯,很有可能會成為今年華語片中最重要的作品之一。
電影最大的兩個問題也在之前提了。一方面是其對主題的呈現,是「鐐銬」下之舞蹈,「批判時代」的效果宛如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另外便是在後半段的敘事節奏、人物塑造、情節走向等方面,都存在較大的提升空間。
審查制度和馮小剛自身階級視角的兩個「鐐銬」下,所表露出無可奈何的避重(「批判」)與就輕(「懷戀」),這兩個問題至始至終都存在著——對施暴以「平庸之惡」者、施暴以「平庸之惡」的時代,他帶著了一份不足卻又至少算得上是難能可貴的自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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