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磯法:山路彎彎(一)
山路十八彎,練就了堅韌不拔的腳板。河流九連環,顯其浩蕩不羈之風姿。人生路有彎,方顯做人之本色。彎彎的山路,給人以美的魅力和陶冶。不要畏懼彎路,路雖彎曲,身子筆直。不要迴避彎路,路雖艱難,意志更堅。山路彎彎,人生漫漫,情意綿綿。
——題記
1981年秋,教育局一紙調令,把我分配到冶源公社任教。教育組又把我調到冶源公社雙河片(現米山溜二郎廟村)任小學教師,紮根山區,一干就是近二十年。特別是在偏遠貧窮的上回頭、下回頭小學的那段時光,是最令我刻骨銘心的。它打開了我記憶的閘門,回想起在那裡度過的艱難歲月。
當時,全片里的13處小學歸雙河初中管理。小學公辦教師少得可憐,也就只有五六個,其他都是民辦和代課老師,數我最年輕。偏遠的、貧窮的村子更是難以調進公辦教師。有的村幹部不願用本村的民辦教師和代課老師,嫌光顧自己家的活,耽誤學生上課,甚至農忙季節把學生「放了羊。」村幹部和村民也心急如焚,派人到教育組要人。教育組領導也多次派教師去,待不了多久,就想方設法調離。有的教師說:「我就是不幹了,也不會去受那份罪,」到後來沒一個願意去的。教育組領導找我談話,懇切地對我說:「馮老師,經教育組(1984年劃為米山鄉)研究決定,準備調你到上回頭小學任教。那裡的條件很艱苦,村幹部多次來,強烈要求派一個公辦教師去。考慮到你年輕,家裡也沒什麼負擔,到偏遠的學校鍛煉鍛煉,對你將來有好處,只是離家遠了很多......聽了領導的話,我二話沒說,爽快地答應了,拿了調令,準備第二天去報到。
在二郎廟小學任教了三四年,只聽說上回頭小學很偏遠,還真沒去過。到底是什麼樣的,心裡不免想像著。第二天,用自行車馱上行李,順著彎彎曲曲的山路向上回頭小學駛去。
從二郎廟村到上回頭村的山路蜿蜒崎嶇,基本一路爬坡。騎車很費勁,就推著車子,邊走邊欣賞山鄉的美麗風光。灣頭河、李家莊兩村被一條山路隔開。山路在溝谷里如蛇般延伸,兩邊是連綿不斷的群山,山上是鬱鬱蔥蔥的青松,聽說是蒼山林場。梯田裡秋莊稼即將成熟,柿子樹上也掛滿了炫目的紅燈籠,到處飄溢著五穀、山果的幽芳。從林場繼續西行,走了一個多小時,爬上一個大崖頭,停下車子,坐在山石上休息片刻。往西望去,隱隱約約有村子的輪廓,打聽在地里幹活的山民,那就是下回頭村,離上回頭還有接近一公里的路程,可別說離家還真是不近呢。
能騎車的緩坡,就儘力騎行,沿途的山景還真是不錯,綠水青山,如詩如畫,猶如進入了世外桃源......「當——當——當」隱隱約約從遠處傳來了幾聲鐘響。到了,到了,終於到了!把自行車點在學校門口的路邊,掏出手絹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這時,從學校里出來了五六個人迎接我,原來是幾個村幹部和老師,我們互相握手寒暄。一個老師推著我的自行車,讓兩個學生幫忙擁上高高的校門口,把行李卸下來搬到辦公室的木床上,把自行車點在辦公室南頭的角落裡。
不一會兒,下課的鐘聲敲響了,孩子們湧出教室,有的欣賞我的自行車,有的搖起了車鈴,有的在辦公室門口往裡瞧,甚至有的喊起來:「快來看,咱們學校來了個小老師!」一個老師走出去,把學生轟到教室里去了。
我們在辦公室里落座,村幹部挨著我,握著我的手,動情地說:「馮老師,我代表上回頭村的老少爺們,歡迎您到我們這窮山溝里來任教,條件您可能也聽說了,我們這裡太需要您了,有什麼困難提出來,我們盡最大努力解決。」聽著他們真誠的話語,我還有什麼理由不留下來呢,既來之,則安之吧!
晌午了,支部書記約我們全體老師到他家吃飯,算是給我接風洗塵。
吃了飯回到學校,我便慢慢欣賞起這所山村小學。校園東西長不過五十米,南北也就二十米左右。校園中央有兩三棵水桶般粗的梧桐樹,稠密的葉子遮住了藍藍的天空。其中一棵樹的枝杈上綁著一根木棒,上面吊著一口大鐵鐘,一根筷子般粗的繩子扯到辦公室的門口。梧桐樹東邊還有三四棵青松,樹皮光滑,地面明亮,看樣子是學生攀爬或者手握兩樹翻著玩弄的,青松的葉子翠綠翠綠的,倒顯得有些生機和活力。低矮的院牆,全部用石頭壘砌,有的地方有幾個缺口,顯得很不雅觀。大門口面朝大山,兩邊各有一個石頭垛子,沒有大門。門口很高,下面沒有台階,全部用石頭鋪成,也高低不平的,坡度比較大。如果推著車子進校園,必須用力才能推上去,往下走,必須身體後仰緊剎車閘,不然會翻到路上或者校門口前的山溪里去。校外的村路北面,有兩間用石頭壘砌的簡易粗糙的廁所,縫隙較大,透風撒氣,甚至走路的人有意無意地能看到裡面上廁的人。
校園正北有三口教室,也全部是用石頭蓋的,里外倒是用泥巴抹了縫,但很多地方有窟窿眼子,可能是些調皮學生用手摳的。教室門口有高高的過門石,裡面地面較矮,陌生人還是小心一些為好,弄不好就會閃個跟頭。教室里黑咕隆咚的,一排排水泥面課桌,用山石支著,高低不平,稍微一動,咯顛咯顛的,好像要倒塌的樣子,坐凳也很不統一。地面坑坑窪窪,塵土飛揚。講台也是用石頭壘砌的,有的石頭都挪了位,踩上去一動,不小心就會閃了腰。講台上一張木製的講桌,被小刀刻劃得面目全非,懈陋得像要散架,上面放著一塊已經磨禿了豬毛的黑板擦,一盒拿捏不住的粉筆頭子,一根荊條教鞭。黑板是用木板做的,掛在石縫中的兩根木橛上,一高一低,看上去斜得厲害。由於用的時間長了,已泛了白,中間還裂開了一道寬寬的縫子。由於牆面里出外鼓的,黑板還翹翹著,如果不注意,不掉下來才怪呢。我想用手把黑板弄一下,一個學生對我說:「老師,不要動,黑板掉下來好幾次了,還差點砸著人呢。」教室的門窗很小,上面釘著塑料薄膜,有的用刀子劃破,有的用指頭摳爛,有的用煙頭燒上圓洞。窗戶外面,窗檯的泥巴上插滿了帶刺的棘子,顯得破爛不堪。北面的窗戶,緊靠一道長長的、四五米高的山崖,光線根本透不到教室里。在大好的晴天里,屋裡也顯得陰暗,標準的黑屋子土檯子。屋面上拵的麥秸,已爛得高低不平,坑坑窪窪,上面還有幾個布毽子、紙飛機、還有頑皮學生扔上去的密密麻麻的小石頭,有的地方還生長著片片狗尾巴草和幾棵小樹。
兩間西屋是老師的辦公室,也全是用石頭壘砌的,外牆沒有抹泥,一門獨窗都很小,也是釘著塑料薄膜,到處是用手摳的洞洞,比教室更低矮、破舊。裡面牆壁上糊著已經泛黃的報紙,可能下雨天漏雨,有的牆面斑斑駁駁,有雨水浸流的痕迹,屋?也有的地方兜下來,聞著一股霉味。窄窄的屋裡,三四張規格不一的辦公桌,黑不溜秋的,上面放著課本、備課本、學生的作業、幾瓶藍、紅墨水,幾隻蘸筆,幾盞罩子燈。還有幾把吱嘎作響的椅子,一張瘸腿的木床,鋪著一張缺角的破葦席。門後有一個盛水的水瓮,一張長方形課桌,放著幾把暖壺。牆角豎著一根擔杖,放著兩隻水桶,幾節煙囪,一個生鐵爐子,僅此而已。辦公室外的角落裡有一堆凌亂的柴草,旁邊有一個用三塊石頭支起來的爐灶,看來是用來燒水的,牆壁已被煙熏火燎的烏黑油亮。這難道就是我要任教的學校?
學生回家吃飯已陸續到校了,高年級學生見了我,會大大方方地喊聲:「老師好!」低年級的學生在校園裡肆無忌憚地追逐打鬧。有的圍著我,問我是哪庄的,離家多麼遠,叫什麼名字,多大年齡,冶源在那裡......問得簡直五花八門。
看學生的穿著打扮,確確實實顯得有些與下面學校學生不太一樣。有的滿臉污垢,流著鼻涕,頭髮凌亂。有的衣不遮體,露著小肚皮、小屁股。還有的穿著露著腳趾頭的破布鞋。但他們的天真、活潑、耿直、可愛,實在惹人愛憐。是的,山裡的孩子秉承了山裡人的淳樸、忠厚、善良、實誠,多年的接觸、了解,是我終生的寶貴財富。
主任老師對我說:「馮老師,今下午你就先熟悉一下這裡的環境,明天再給你分班排課,安排學生管飯。」我說:好吧,感謝您的體諒照顧!
還是先到村子裡看看吧!走出校門,向西走去。一條彎彎曲曲東西走向的小溪,從村子中央穿過。清澈的溪水淙淙地流淌著,一群群鴨鵝在水裡游來游去,還時不時地朝天高歌。老碾下,有一群家雞在歡樂地覓食,一隻漂亮的大公雞,飛上柴火垛,伸長脖子在打鳴。大榆樹下,有幾個老頭、老太在說著話,他們看到我,問我是幹什麼的,我說是剛調來的老師,他們說:「那甘孜剛好,先生是哪裡人?我一一作答。
上回頭村坐落在一條山溝里,溝的兩邊,有的房子落差很大,顯得錯落有致,全是用石頭蓋起來的。大概有上百年的歷史,顯得古樸而典雅。條條巷子,也是曲曲折折,高高低低,通向各家各戶和村外。順著羊腸似的山路,爬上西山的半山腰俯視,一條九曲十八彎的山路,一條九曲連環的小溪緊挨著伸向遠方......
山村的景色確確實實令人迷戀,但看著原始、偏遠、貧窮、落後的山村,想到破爛不堪的學校、天真無邪的學生、求知若渴的眼神,我陷入了久久而深深地沉思。
——2017.12.30
馮磯法,筆名「沂蒙風」,微信昵稱「窗竹鳴琴」。冶源鎮堯窪村人,生於1962年,1981年走上教學生涯,喜歡文學和攝影創作。系臨朐縣攝影家協會理事和濰坊市攝影家協會會員。參加過多次文學和攝影大賽並獲獎,文學作品和論文散見於部分報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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