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浮生若夢之一條籍籍無名的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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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圖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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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一條籍籍無名的河

村子裡有一條河，由北往南靜靜地躺著。爺爺還在的時候，總能說出幾段與這條河相關的故事。他所講訴的故事裡也包含他的父輩乃至他的祖父輩與這條河的故事。由此可見，這是一條歷史悠久的河。

河面不寬，河水不急，就註定了這條歷史悠久的河不會有輝煌燦爛的舊事。既然不夠輝煌，那麼也就無須記載。導致這條河的歷史只能追溯到村子裡年齡最長的老人的記憶里，若是再要追問，便只能得到搖頭連連，似乎村子以前根本不存在過，而這條河也不曾存在過。

然而，我們深知事實並非如此，村子的歷史也一定比村子裡年長的老人的記憶要久遠。這條由北往南的小河一定要比村子的歷史更為久遠。被記載的永遠都是與我們的生活毫無相關的。

春天到了，村人便走到河堤旁抽走防水涵洞上的石板，嘩嘩嘩的河水順著田壩邊上的水渠流進田裡。村人變開始忙碌起來，掀犁使耙，播種插秧。遇上天乾的年月，隔壁村子只能連連搖頭，望天興嘆。而我們村子裡靠著這條河，年年都能有個好收成。

河豐潤了村子，村人對這條河也從來不敢怠慢。每年秋收過後，村子裡都會組織一次聲勢浩大的淘河運動。「淘河」顧名思義便是洗河的意思。村人會把河堤打開，讓河裡的水流干，再曬上幾天，等到河壩里的淤泥乾裂，人踩上去不再下陷。每家每戶的男人女人就拿上鋤頭，挑著撮箕到河壩里。女人往撮箕里上泥，男人把上滿泥的撮箕一擔一擔挑到岸上。深秋的季節，河壩里，河岸上到處都是人，滿身的泥。直到河壩里的泥被清理得差不多了，再築上河堤，河水就一天天漲起來。來年春耕時節便又有滿滿當當的一河水。村人愛這條河，就像愛著歡暢快樂的生活。

村人的勤勞，使得河水保持著能淹死人的深度。村子裡有一毛姓人家，一天晚上夫妻兩吵架，半夜裡女人背著男人從床上下來出了門。第二天一大早，毛姓男子到處尋找自己的老婆，後來被人發現浮在河面上。男人在河堤上又哭又鬧，既抱怨冬天的河水太冷，也抱怨村人年年淘河，河水太深。從此以後，村子裡淘河的時候，男子都不再參與。人若一心求死，哪裡還與水深水淺有關。

還有一個夏天的早晨，天剛麻麻亮。一個毛姓長輩到河岸邊上的井裡挑水。已經來來回回往家裡挑了兩擔後，發現河裡浮著一個模樣像人腦袋的東西。起初以為是哪家孩子玩耍的洋娃娃掉河裡了，也沒在意，繼續挑著自己的水。天色漸漸大亮起來，毛姓長輩看著河裡飄著的東西心裡總不舒服，於是找來一根竹竿，想要把東西勾到河邊上看個究竟。

毛姓長輩起初用竹竿輕輕的往面前勾，沒有一點動靜。惹急了，用竹竿使勁一撬，一個長頭髮的女人頓時從河裡冒了出來。毛姓長輩嚇得直往後退，一個踉蹌栽倒在地上，一邊連滾帶爬往家裡跑，一邊喊著「死人了，死人了」。

村子裡家家戶戶都來人了，可沒人認識這個女人。後來派出所也來了，打撈上來送去了的火葬廠。關於這個女人的身世和死因，有各種謠言在村子裡傳得沸沸揚揚，最後也就不了了之了。那一年秋收後淘河，在河裡撈起來一輛銹跡斑斑的自行車，被幾個調皮孩子拆得七零八落。

這條河沒有少取人性命，老的，少的，年輕力壯的。所以我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便經常聽母親講一些河裡淹死人的往事來嚇唬我。即便如此，我也總是偷偷的和小夥伴們到河邊玩耍。稍大點，更是把一身衣服拔的精光，在河裡胡攪亂蹦。若是讓父母逮著就讓逑吊吊的我在曬壩里跪上老半天。俗話說水火不留情，當爹媽的自然擔心我們在河裡丟了小命。父母們便把這種無處發泄的憤怒轉嫁給靜靜躺著的河，和河裡莫須有的卻又專門喜歡招小孩的「水鬼」。有時候，村人恨這條河，就像恨艱難駁雜的生活。

沿著房前的田埂走去，就能走到彎彎曲曲的河岸上。河岸兩邊是一些生長得七扭八歪的雜樹，和一些喜水的雜草。冬天的河岸和整個荒涼的村子的一樣，死氣沉沉。河裡的水也是死死的，冷冷的。春夏一來，村子和河岸都拔節似的瘋長起來，河水也涌動著。

一切的存在，都像是早有預謀，很難辯得清是是非非。那些陳舊的苦難和出人意料的驚喜，即便到了多年以後，也讓人捉摸不定。逝去的日子像一個薄情寡義的婊子，讓人又愛又恨。生活總得繼續，那條歷史悠久的河依然夏盈冬落。

回家不需要任何理由。也可以說任何一個理由都可以回家，無論多麼荒唐的理由都行，包括無所事事。但是要沿著田埂走到河岸是一定要有一個看似合理的理由的。可以是趕著一群鵝、鴨到河裡撒歡，可以牽著一頭牛到河裡飲水，也可以是背著一背簍臟衣服或者挎著一籃子剛從菜園裡摘回的菜到河裡清洗，再不濟也得拿著兩根粗陋的魚竿到河岸才算正常。

這樣形容村人與這條歷史悠久的河的關係便顯得有些風馬牛了。換一種說法吧，想要讓渾身泥污的鵝、鴨漱漱毛，便用一根長長的竹竿把它們往河裡趕。想要讓吃飽了乾草料的牛美美的喝上一肚子水，便把它牽到河邊。想要把換下的一背簍臟衣服和菜園子剛摘回來的一籃子菜洗乾淨，便背著挎著到河邊去，時光太長，日子無法消遣，就帶兩根魚竿坐到河岸上去，等待魚兒上鉤。

村人對這條歷史悠久的河又愛又恨，也是離不開。

這條的河除了淹死過幾個人（其中還有自尋死路，讓它背了惡名的），就只是捲走過在河岸洗衣服的婦人幾件破舊衣物。其餘，再無別的什麼大事件值得提及。所以這條歷史悠久又不曾有過輝煌燦爛的舊事的河，也根本不夠標榜一個臭名昭著噱頭。一條失敗的河。

一條河由北往南穿過村子，靜靜地躺著。像村子裡逝去和在世的每一個人一樣，籍籍無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