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觀 台灣綜藝輓歌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本文首發於奇遇電影(cinematik)
聯合出品百神傳媒(baishenchuanmei)
一度風傳因為個別嘉賓言論尺度有問題而要被砍的《吐槽大會》,去年年底還是滿血歸來了。第二季的第一集,綜藝界的「Local King」吳宗憲也去了。
主咖位坐的是伊能靜,吳宗憲和李誕、池子坐在嘉賓席,對著若干鋪陳給伊能靜的梗嘻嘻哈哈。
嘉賓席除了思文,只有吳宗憲一個人染了類似韓國練習生的金髮,其他上通告的嘉賓多少還記得廣電對藝人髮型發色的限制。他們台灣藝人可能就沒有謹記於心。
憲哥老矣。18年前,他的標籤是綜藝天王、周杰倫的老闆;18年後被大家拿來吐槽的,還是他做LED失敗的事,而且LED要這麼念:哎嘍一低
觀看過程中,目光時不時容易注意到吳宗憲那頭晃眼的金髮,吳宗憲的頭略微有些碩大,整場下來搖頭晃腦,滿面紅光,看著看著,感覺眼睛裡進了一盤紅燒肘子。
這個節目里所有嘉賓念的都是事先寫好的稿子。脫口秀給人的觀感,可能和一場脫稿演講沒什麼差別。
角色設置都極其妥帖,鏡頭切換給嘉賓,組織決定好了誰佯裝惱羞成怒或者大度客氣。其餘人有的負責捧場拍掌,有的負責笑,有的負責抄手圍觀,遞一個眼神兒。
但我記得吳宗憲過去在台灣就是出了名的不愛對台本,常常把製作人搞得很焦躁。
果不其然,節目過了一半,思文上台吐槽伊能靜老,吳宗憲一連說了兩次,太直白了,太直白了你。他忽然一個臨場發揮,弄得人家小姑娘只好笑而不語。
這種若有若無的尷尬直接影響到了吳宗憲上台的發揮,他說完了,台下反響平平無奇。講到戴軍時,戴軍本人還在走神。被人推了一把,「都到你了還看別人。」
戴軍抖擻了一下精神,開始喬裝慚愧。
整場看下來,吳宗憲站在台上就像是上個時代的獻祭品,有點像他的發色、他夾帶灣灣口音的普通話、過於熱絡的肢體語言,整個人充斥著一種微妙的不合時宜。
於是你看到他會覺得有點陌生。因為過氣的明星的面容大多呈現出一種無知無覺的混沌,很像是出軌的丈夫,妻子永遠是全小區最後一個才知道。
作為觀眾你能理解,審美已經遷徙了,在於觀眾的參與距離。
在過去大眾的參與是持續的,明顯的,有時候甚至是直接的。到了現在,參與則是間斷的,保持一定距離的,高度儀式化的,義務性的,喝彩和狂熱的吼聲僅保留在表演結束的時刻。
整個時代是溫和的,聰明的,自矜和自憐的。
吳宗憲則永遠停留在了那個時代,那個煙火氣的草莽年代。
那個時代里主持人察覺到自己自己演出機會逐漸遞減,會提著六包臘肉去電視台登門拜訪。
他所在的那個時代是你打開一個視頻網頁,會有一個分區顯示《康熙來了》、《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國光幫幫忙》、《大學生了沒》、《超級星光大道》、《王牌大賤諜》、《全民大悶鍋》。
然後你點進去,選擇其中一個,當作今天的配飯視頻。
瘋狂的台式綜藝。進口自日本的屏幕加各種大字特效的後期手段,後來被大陸抄了過去而且玩出更多新花樣,這是在B站彈幕時代之前就誕生的土製彈幕
點開《康熙來了》,影像里蔡康永正在聽梁赫群說,吳宗憲因為主持失言被回教徒揚言獵人頭。
一大早小梁被電視台領導的一個電話叫醒,說出了事,讓他去看報紙,立刻來電視台。小梁買了一份《蘋果日報》,頭條寫回教徒聲稱吳宗憲狠狠得罪了他們,所以他們決定採取報復,把台視燒掉、獵吳宗憲的人頭。
吳宗憲失魂落魄來到電視台,和穆斯林致歉,握手、和解。節目製作人沈玉琳也聽說了這件事,思考要不要包上頭巾以表示尊重。臨出門想了想,還是決定肚子痛,不來了。
那曾是一個鬧鬧哄哄、數百個電視頻道百舸爭流、群雄逐鹿爭當大哥的台灣綜藝電視時代。
1
台灣綜藝發軔於歌廳秀,俗稱「秀場」。
台灣自1949年戒嚴,至1987年蔣經國先生宣布解嚴。接近三十年的戒嚴,封閉了國民的接受信息的渠道,電視相當於政治宣傳的容器,甚至催生出白色恐怖。
那時金庸的《射鵰英雄傳》當初在台灣叫《大漠英雄傳》,原因在於「射鵰」兩字出自於毛澤東詩詞。某作家因為政治原因被捕,警察抄家時搜到馬克·吐溫的小說,就說馬克·吐溫是馬克思的弟弟。還有作家左拉因為音譯,被打成左派。
下級舉報上級,學生舉報老師的情況並不罕見。台灣出過一款遊戲《返校》,就是講戒嚴期間的故事。
官方既然禁止娛樂,於是民間就出現了秀場文化。
來自民間的藝人,他們在露天的橋下主持、唱歌,或是在歌廳、餐廳、紅包場表演。運氣好的時候,他們可以看著一個老人家把紅包像扇子一樣慢慢抻開,拿到其中的厚厚一疊。
這些人是後來的南豬哥亮、北張菲、中刑峰;高凌風草上飛,倪敏然總管。
秀場四大英雄之南豬哥亮、北張菲。豬哥亮於去年5月逝世,張菲則再一次放逐江湖再不問世事,過著逍遙人生,閑來玩遙控飛機
當時台灣最出名的歌廳是「藍寶石大歌廳」,後被稱為台灣電視之母。其中轉手過歌廳的兩個經營人,楊登魁與林昆海。一個成了八大電視創辦人,另一個後來當上三立電視董事長。
藍寶石大歌廳,豬哥亮等人發跡於此,它事台灣秀場文化的發源地之一
歌廳既然要比電視賺錢,明星自然也開始騷動。
一代妖姬崔苔青開始在歌廳表演紗衣舞,劉文正聽到後,打電話給邢峰。
「邢爺,聽說崔大媽接了活兒。」他盤算過後,覺得這樣也不是不可以。再後來,歌廳出現了鄧麗君。
只是既然賺得更多,尺度就勢必要比電視更膻、色、腥。台灣的秀場文化有一種是牛肉場,閩南語諧音是「有肉」,表演者會在歌舞中漸漸退去身上的衣物,進行表演。
台灣貧窮人家的大女兒為了照顧一家生計,多去歌廳賣唱。張菲的姐姐恆述法師就是家中大姐,最開始在歌廳做歌星,佔盡風流。後成艷星,在外諢號「東方維納斯」。
容貌盛時就已剃度成尼,後折返紅塵修行。恆述法師參加綜藝節目,指間夾一顆藍鑽石。阿彌托佛之間言笑晏晏,「別人都自稱貧道,而我修的是富道。」
而張菲的弟弟從小在歌廳唱一剪寒梅,解嚴後和張菲一起來電視台做節目《龍兄虎弟》,張菲讓他比較誰更英俊,弟弟笑嘻嘻道,「開玩笑,我可是人美歌甜。」
在歌廳,他學會了不少葷段子,後來放到電視上講,因為一句「嘿嘿嘿」在30年後的移動互聯網上突然鹹魚翻身廣泛傳播。他就是費玉清。
在「嘿嘿嘿」之前,年輕的朋友們可知道小哥在台灣綜藝節目上就是以擅長講有色笑話著稱。圖為他們兄弟在90年代合作的《龍兄虎弟》
台灣的歌廳多被黑道把持。白冰冰在電梯里被人打過。洪榮宏胸口被人殺一刀。張菲與王夢麟有次在後台碰見黑道火拚。兩人躲進辦公室,用衣櫃把門緊緊堵住。張菲告誡王夢麟「夢麟,不要開門,怎樣都不要開門。」
聽到外面傳來敲門聲,兩人不敢理會。等到黑道走了之後,張菲和王夢麟把衣櫃挪開,卻看到包翠英跪在地上,問他們「你們為什麼不開門。」
秀場有三多。
美女、穿幫、手槍多。
因為和兩個歌廳演出沒談好,高凌風先後兩次被這兩個歌廳打手尋仇,其中一次在藍寶石歌廳表演時大腿中槍。這件事後來還被台灣音樂教父羅大佑寫進歌里:「有人在黑夜之中槍殺歌手。」(《現象72變》)
有時主持人講著講著,轉頭一瞥老闆豎起一根手指。含義是場子已經有些冷了,必須要說點什麼讓氣氛重新活躍起來。
台灣秀場藝人命運多舛,高凌風早年間以「青蛙王子」著稱,最早的《冬天裡的一把火》原唱者,2014年病逝。倪敏然(右)多才多藝,曾上過央視表演《千禧夜,我們說相聲》片段,2005年自殺身亡
在台上的歌手大多會有這種體會,一首抒情歌往往在剛開始時。唱到「不知道為什麼」,身後的主持人會開始發出怪聲,吸引觀眾的注意力。
這成為了長久的一種慣性。高凌風死時張菲、方芳、澎恰恰、王偉忠到靈堂致祭,即使悲慟,他們幾乎無一例外,會對著鏡頭以一兩句俏皮話作為結語。
如果看到《中國電視史》的人,大概會對王偉忠印象深刻。他是《連環炮》的節目製作人,負責《中國電視史》的短劇單元的編劇和旁白。王偉忠是北京人,父親響應蔣校長「反攻大陸」計劃渡船來到台灣,在台灣娛樂圈被稱作外省人。
澎恰恰,那時剛從嘉義上來,石英帶他到華視演《大小濟公》,王偉忠覺得他這個人有幾分土味,實在長得太好笑,於是讓他成為《中國電視史》的主演。
台灣的綜藝藝人從來不會冷場。
2
吳宗憲也經過秀場時期,不是主持,而是唱歌。最開始他是街上一個賣壯陽葯的小販,不久開始唱苦情歌。有首佶屈聱牙的歌叫做「是不是這樣的夜晚你才會這樣的想起我」,長期佔據台灣最長歌名,他唱得十分動情。
他走紅得實在有些莫名其妙。吳宗憲轉型主持人後,一開始是張小燕節目《超級星期天》的一個固定小兵。只是後來越來越亮眼,讓電視台專門給他開了一檔節目《天天樂翻天》。
張小燕的那檔《超級星期天》後來走出了台灣不少明星。超級星期天的製片人是柴智屏,也是流星花園的製片人。當時在節目里要選拔四個素人組一個組合。
再然後,大S上《超級星期天》當嘉賓。那時候她說她正在拍一個電視劇,演一個很窮酸的女生,所以上節目打扮得很貴婦。
沒有人想到吳宗憲後來的際遇。那時替他整理資料、出手記的公司職員方文山說,有一次他找不到吳宗憲得金曲獎的照片,向吳宗憲十年的經紀人安琪拉抱怨,安琪拉無奈地說了這麼一句「誰知道他以後會這麼紅!」
這可能從王偉忠的一句評價能夠得出答案。「吳宗憲既痞又邪,台上台下不分裂,幾乎做到了演藝界『表裡如一,自娛娛人』的境界。」
「我從來沒有想過我會那麼紅!」說到從前,吳宗憲語氣平實。「因為我相信努力會有一定的位置。我知道憑我的努力,至少可以在演藝圈裡當個老二。」
吳宗憲和沈玉琳合作一檔節目,兩人當時討論節目要叫什麼名字。
「玉琳,這個節目不如叫做綜藝大老二。你知道我一向發揚老二精神,凡事不用爭先,第二名就已經很好。綜藝大老二,這個名字怎麼樣?」
沈玉琳覺得這個主意不錯,把名字報給領導。後者用一種你是不是瘋了的眼神望著他,一面緩緩搖頭。
名稱被打了回來,吳宗憲又給沈玉琳出了個主意。「或者可以叫做綜藝BOT。」
這次很快通過了。
吳宗憲又神神秘秘把沈玉琳拉到一旁。
「玉琳,你知道綜藝BOT是什麼意思嗎?Big,Old,Two,還是大老二的意思。」
說罷嘿嘿一笑。
再後來,湖南出現了一個主持風格酷肖吳宗憲的主持人,一開始是在湖南經視主持越策越開心,和馬可一起搭檔,操縱一個叫做黃小鴨的手偶。
往後開始主持超級女聲、快樂男聲等選秀節目。再然後在湖南電視台有了一檔常駐的綜藝節目,《天天向上》。他是汪涵。
電視湘軍異軍突起其實不是沒有因由。1980、90年代的長沙,也有類似台灣秀場文化的歌廳文化。從1988年蝴蝶大廈的航天歌廳開始,夜幕降臨,歌廳里人頭攢動歌舞昇平,長沙變成一座不夜城。現在的不夜城早已轉移到了解放西。
從長沙的歌廳走出了歐陽胖胖、楊五六、何晶晶、德哥、奇志大兵。
趙本山曾連續3個晚上去航空歌廳聽歌,之後熱忱地邀請歐陽胖胖到東北發展。如果當時歐陽胖胖沒有拒絕的話,也許鄉村愛情故事又多了一個操湖南口音的胖老頭。
後來大兵在歌廳的表演被龍丹妮看中,從此在《幸運3721》多了一個相聲欄目。那時汪涵從湖南廣播電視大學畢業,被龍丹妮招入台里,在《幸運3721》負責扛攝影機,見了大兵就喊「老師」。
3
九十年代,台灣解嚴之後社會運動風起雲湧,如同性戀運動、女性爭取平權等,政治議題第一次被放置,被壓迫的邊緣團體在電視媒體要求公平發聲,促使談話節目成為台灣綜藝節目的主要類型。
同樣是九十年代,西方將談話節目1993年2月,奧普拉獨家採訪世界頂級搖滾巨星邁克爾·傑克遜,演播廳就直接設在了MJ的「夢幻園」。她問的問題諸如你是否還是處子,節目創下1960年以來娛樂節目類的吉尼斯世界紀錄,成就了奧普拉電視女王的地位。
在台灣發生過一次類似的事情。
在連戰一家四口參加《康熙來了》錄製是在2004年台灣「大選」前17天,得知連戰要上《康熙》,陳水扁陣營立刻在另一家電視台安排了一場與台灣七年級學生對話,並且指定要跟連戰的節目同天播出。
在節目上,小S甜甜地笑著對連戰說:「戰哥,我有個問題想問你,那就是請問你都穿什麼款式的內褲啊?」連戰大大方方回答「在家和出門都穿一樣的,四角內褲。」
政治人物上《康熙來了》成為一景,連戰一家之後,後來馬英九也上過
這場政治人物電視秀比拼的結果是,連戰的節目以1.29%的收視率擊敗了陳水扁的0.52%收視率,超過一倍的人選擇看連戰的「四角內褲」。
節目收視大好,國民黨也順勢打出口號:「穿四角內褲,投票給二號連戰。」
後來,連戰特地感謝《康熙》的製片人詹仁雄「那期《康熙》對我的選票很有幫助。」
在小S 提問的這個關於內褲的個人隱私問題之下,同時被窺視的還有政治。政治人物與其所象徵的權力、高高在上、重重內幕,在這一刻消弭。而處於漩渦中心的兩人,蔡康永與小S,若無其事地撥動著禁忌。
蔡康永形容小S是一個妖女。「如果有菩薩經過上空,就會看到有一股妖氣從酒吧裡面噴出來。然後順著痕迹下去,就是你坐在底下。」
而蔡康永本人則是一個書生,曾任世新大學講師,《GQ》雜誌總編輯,和白先勇一起寫過電影劇本。他向來很清醒,在媒體前侃侃而談。「人生的滿意本來就不該在電視中找,你的人生糟到不行了才會到電視里找意義,你最好好好過一個人生。」
李敖上《康熙來了》,說這個節目佔據這麼好的資源和平台,整天只談吃喝玩樂諷刺挖苦別人,毫無深度。蔡康永則不軟不硬回問「那為何要在電視節目里找深度呢。」
即使如此,蔡康永仍然做過一件自相矛盾的事情。
在《康熙來了》主持以來,他唯一一次自己想做的題就是胡德夫。於是電視台在他強烈要求下,找了一個知名度不高,叫胡德夫的台灣原住民歌手,那期現場錄製的效果很好,不少觀眾聽得淚眼盈盈,收視率卻是有史以來最差的。
沈玉琳也是這樣一個例子。他年輕時被李典勇稱作詩人,讀尼採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在一期《王牌大賤諜》里,他聊叔本華、黑格爾。梁赫群問他看見婦女就動淫念的出處,他在紙上寫馬太福音第五章二十八節。
沈玉琳從節目殺手到第一次擔任主製作人,製作一檔節目叫做《台灣紅不讓》。節目周五播出第一期,周四拍攝,到了周三,他還沒有想出一個企劃。
那天一早,李典勇來找他。拿起桌上的本子一看,上面一片空白,一個字都沒有寫,李典勇問他究竟想怎麼辦。沈玉琳拿起桌上一張舊報紙給他看,上面寫「民族尿療法,拯救千萬人。」
那期喝尿的節日播出,締造了一個收視神話。
沈玉琳逐漸掌握了一種荒謬藝術。他從社會新聞里尋找素材。新聞上寫「尼姑霸人夫」,花八百塊他可以從街上請一個人,把頭剃掉,把她推上節目。
2008年,有一個叫柯賜海的人拿著關公刀登記參加2008年台灣地區領導人選舉。隨後沈玉琳召開新聞發布會,宣布他簽下柯賜海成為他公司藝人。
沈玉琳做的整人節目,羅志祥擔綱主持人。前五期戲模擬理之口,讓藝人把手伸進有鱷魚的池中回答問題。五期過後,節日收視率開始下降,觀眾已經膩味。
於是他向小豬提議,不如我們改成把頭伸進池中幾秒鐘,小豬你是哥哥,先帶個頭吧。
羅志祥驚疑不定,不太敢拒絕也不太敢拍板,在休息時雙手痛捶牆壁。沈玉琳在一旁款款勸慰「不要怕。鱷魚雖然是禽獸,但禽獸也有人性。」
在錄製節目的過程中,鱷魚嘴上粘的透明膠帶被水逐漸泡軟。主持人、嘉賓、攝影師雙腳踩在水中面無人色。
這些人是台灣綜藝的締造者,也是加速台灣綜藝完結的掘墓人。江湖兒女,來來去去,不外如是。
4
「對一個從來沒看過台灣娛樂節目的人,你怎麼介紹自己的工作?」
詹仁雄的回答是「這是全宇宙最有趣的娛樂節目和混亂的培養皿。可以很正經,也可以很低級,台灣觀眾的容忍度已經到見怪不怪了。」
「長久下來,正面一點看,就會出很多厲害的藝術家。悲觀地講,可能會培養幾個怪物出來。電視就是這樣,電視給垃圾觀眾就吃垃圾,所以我們也是全世界製造電視垃圾最多的一群人。」
說這話的詹仁雄,過去製作《我猜我猜我猜猜猜》和小S一起合作。他讓小S騎馬,像《飄》里斯嘉麗一樣飛越柵欄。
小S沒騎過馬,不知道安全係數高不高。但詹仁雄表示一切都很安全,不會出事。果然,小S就出事。在醫院裡,她問詹仁雄「都怪你,你還說不會有問題。你有沒有給我買保險?」
詹仁雄憨憨一笑,很可愛地撓了撓耳朵。「沒有誒。」
沒有工作人員會為藝人參加危險項目預先演繹。工作人員給出的理由是:藝人錄一集的工資是20萬,我們是2萬。我才不會去做那些事情。
台灣綜藝有幾位教父,詹仁雄(左)、王偉忠(右)是其中兩個
2014年蔡康永、馬東、高曉松組成《奇葩說》的固定主持團。有意思的是,過去在《康熙來了》里蔡康永負責一個讀書人的潔凈角色。在這檔節目里,蔡康永和高曉松每每抬杠時,讓他有點接近過去《康熙來了》里的小S。
2016年年初,《康熙來了》停播。
如果熟悉《康熙來了》的觀眾,會對《奇葩說》感到一種似曾相識的熟悉。例如《奇葩說》採取的攝影棚鮮艷誇張的配色,像是兒童樂園的裝修風格。
例如節目人員之間的流動,蔡康永成為了《奇葩說》的團長;小S擔任過《奇葩說》的女神;陳漢典、黃國倫也作為嘉賓出現在《奇葩說》的錄製廳。
我們在《奇葩說》里談論的話題,仍然與過去我們在《康熙來了》里得到的差不多。
在網綜上,我們可以得到比電視上更大的尺度。
這或許解釋了一個問題。當年《康熙來了》走紅時,在大陸開始同步copy這類談話節目。如湖南經視的《娜可不一樣》(劉娜、馬可)、上海台的《非李不可》(李湘、馬可)、浙江衛視的《太可樂了》(曹啟泰、胡可、樂樂),早已折戟沉沙,緩緩倒在大陸綜藝受台灣全面壓制的十數年。
而《奇葩說》已經走過了第四季。
2016年九月,曹雲金在微博血淚控訴郭德綱,並拿出當年發票進行佐證。三天前,歐弟曬出德雲社家譜。他成為了郭德綱的口盟弟子,藝名隆基。
在這條微博評論下面,歐弟的粉絲讓他擦亮眼睛,留神這個當他師傅的人的人品。
歐弟拜師完全是無奈之舉。
2011年9月,廣電發出限娛令。湖南衛視一向對政策具有敏銳的預判力。歐弟在《天天向上》的鏡頭不是被剪掉,就是塗上馬賽克。
馬賽克這種高科技,我們在日本愛情片里看過,居然也能在中國的電視節目里看到,奇蹟
2013限娛令開始延至韓國藝人,同時鼓勵製作和諧、健康、主旋律,弘揚中華美德的節目。
到了2016年,《天天向上》團隊換血,汪涵不再是製片人,大哥沒法再庇護兄弟,只能放他出走。歐弟轉而成為《花樣男團》的嘉賓,在節目里因此找到師傅郭德綱。
網綜和限娛令成為了影響現今綜藝的兩大因素,大陸的綜藝將越來越走向網路語流與本土化。那麼台灣藝人應該何去何從?
90年代長沙最出名的琴島歌廳已經轉業成為琴島公會。公會的二人轉演員大斌研究YY數月,最終決定每日凌晨直播。他每次直播在線人數都在兩三千人。粉絲人數已經突破20萬。他直播一晚能頂整個劇場一夜的收入。
過去趙本山和他的團隊曾在這個國度最重要的一台晚會上進行表演。2015年8月,本山傳媒成立了「劉老根公會」,簽約了81位YY主播,正式進軍直播業。
2006時,吳宗憲曾經也上過CCTV,主持一檔叫做《中華情——情藝在線》的節目。他一拿起話筒,把旁邊的周群襯得好似一根木頭。
在越來越狹窄的市場細分下,台灣藝人恐怕很難從馬薇薇肖驍、李誕池子那兒得到什麼。視頻平台的資本、快手和抖音們的市場下沉,徹底攪和了整個生態,廣袤的14億市場是野心家的樂園。台綜要再東山再起,恐怕有難度。
可是別忘了台式綜藝的滋養。在2000開始通過方興未艾的中國互聯網開始廣泛傳播,那時候BT、VeryCD等平台熱鬧非凡,每天都有一生平安的好人錄製,發布台灣每天幾檔的綜藝節目。「冰魚」「黑亮」這些小組你們一定還記得。
那時我們的電視里放的是什麼?之前是《正大綜藝》、《東芝動物樂園》、《快樂大本營》、《幸運99》、《玫瑰之約》、《真情對對碰》……這些節目嚴肅且活潑著,彷彿頭上有一把台領導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在高懸著,不能輕易越過雷池一步。台式綜藝一下子把這些節目踹得底朝天。
影響程度深到什麼地步?後來我們互聯網上日常用的語言,大部分就是來自台灣綜藝:「吐槽」、「大咖」、「贊」、「你很機車耶」、「龜毛」、「屌」……配合著一大堆小S冷漠的表情包,它成了中國網民的語言。
而現如今,連台灣綜藝也開始左一句「小鮮肉」右一句「小鮮肉」地叫了(這個詞最早源自2014年中國粉絲對韓國男性明星的稱呼),去年的網綜奇蹟《中國有嘻哈》也成為台灣網紅們模仿的素材。
三十年河東,而三十年河西,亦步亦趨學人家的內地徒弟慢慢打倒了師傅。
就連台灣綜藝自己,都不敢相信他們影響了內地網路語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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