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最新 > 柳笛:哦,西藏,西藏

柳笛:哦,西藏,西藏

哦,西藏,西藏

文圖/柳笛

不知緣於何時,去西藏,成了心中一種神聖的嚮往。一種若隱若現的幻覺,一種飄飄渺渺的夢境,在魂靈中糾結起一種不能自已的渴望。許久以來,似乎有一種很神奇的力量,在那一片遙遠的雪域高原,經久不息地呼喚著,盪起心中一陣陣的波瀾,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強烈地撞擊著胸膛。

當我真的踏上這片高原,才明白,那種神奇的力量,那樣神秘的呼喚,本就應該來自這裡。

哦,西藏,西藏……

1

當年青年歌手鄭鈞的一首《回到拉薩》,那蒼涼曠遠且具有穿透力的聲音,在心裡產生的震撼與衝擊,久久地撥動著心中的那份願望,澎湃著一腔痴情。這樣一首歌,本不足以展現西藏人文歷史的恢弘深邃與自然景觀的俊秀雄渾之萬一,但是這樣一首歌,又使多少人踏上了奔赴拉薩的旅途。

回到拉薩

回到了布達拉

回到拉薩

回到了布達拉宮

在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清

在雪山之顛把我的魂喚醒

爬過了唐古拉山遇見了雪蓮花

牽著我的手兒我們回到了她的家

你根本不用擔心太多的問題

她會教你如何找到你自己

雪山青草

美麗的喇嘛廟

沒完沒了的姑娘就沒完沒了的笑

雪山青草

美麗的喇嘛廟

沒完沒了的唱我們沒完沒了的跳

……

去西藏,原本可以有無數個理由,每個理由都足以讓人怦然心動;去西藏,也許根本不需要任何理由,就這樣一個神秘的名字,就足以讓人魂牽夢縈,心馳神往。那是一個聖潔的高原,那是一個色彩的世界,那是一個凈化靈魂的地方,那裡是夢的故鄉。

我是在心中唱著這首歌走進西藏的。

西藏的天是那樣的藍,藍得那樣純凈,那樣醉人,藍得像情竇初開的少女清純的眸子,讓你不敢久久地凝視,匆匆地望上一眼,便會深深地陶醉。西藏的天的那種藍,不濃不淡,不俗不艷,是任何畫師都無法調合出來的渾然天成,是那種潔凈、高貴、亘古的藍,是望著就想凌空而起融入其中的那種藍。

當我走在布達拉宮朝聖的人群中的時候,正是在這種藍天的籠罩中。這種高古又純粹、神秘又深情的藍,盪起一陣陶醉的眩暈。

西藏的山雄偉奇峻,山上大都沒有植被,像一個威武雄壯的藏族漢子,裸露著健壯的骨骼肌腱,展示著一種原始的豪放、寬厚與壯美。一嶙嶙高峰淺丘,或煢煢孑立,或巍巍綿綿,一副溫和而包容的舒展。在這山的面前,既可以感受那種裸露的坦蕩,又可以體會那種剛毅的頑強;既可以感受雄大的單純,又可以體會逶迤的莊嚴。這山脈謙卑地隆起,也似乎和靈魂息息相關。真正的博大厚重,本來就不需要張揚,真正的坦蕩純粹,也根本不需要裝點衣裝。

西藏的雲,總是在清晨時從地面神秘地升騰,瀰漫在山根下,如霧如煙,柔曼似迷,綿絨如絲。而到了中午時分,幻化成雲的霧靄便環繞山腰,猶似一副玉帶,繫於其間,輕妙飄逸,陽光從上面垂照下來,雲蒸霞蔚般的壯麗。那晨起的霧靄,一定是雅魯藏布江清澈坦蕩的心胸,送給巍峨大山的一份情思吧!

漂浮在藍寶石般天際的雲朵,凝成一片片潔白的潤澤,舒展著清雅的身姿,寧靜地懸在不高的空中,愈加顯得人行在離天很近的地方。

雲的潔白通透,天的澄澈碧藍,陽光的忽隱忽現,都給山巒帶來一種迷人的雄奇與神秘。

西藏的草原似乎都不大,土地多貧瘠,但在每一塊雪水淌過的地方,各種不知名字的黃、紅、藍、紫、白色的花,都倔強地傲然藍天,在雪域高原張揚著頑強的生命,不管你看不看它,喜不喜歡它,它都不會因為塵世間的榮辱喜怒而影響自己的燦爛,它都傾情地綻放屬於自己的美麗,暢享著自我生命的快樂。格桑花是高原真純的少女,它美麗而樸素,燦爛而安靜,既在高原神山閃耀點點明麗,又在路旁屋前流露羞澀的嫵媚,有風徐來,那靈動的搖擺,倒有幾分神秘。在每一個有陽光的地方,昂揚著不屈的生命。

西藏的美是大氣磅礴的,每瞥一眼,都如同油畫中的風景濃墨重彩,每一駐足,都如同走進人間仙境色美絕倫。那險峻壁立的雅魯藏布江大峽谷,那傲立天地的冰川雪峰,那逶迤舒展的拉薩河,那純凈迷人的藍天白雲,那隱現在山野平原的喇嘛紅,那激蕩靈魂的神山聖湖,那交相輝映的冰川深林,那淳樸動人的民俗民情,那幻如天籟的動聽歌聲,那偉岸雄健的藏族漢子,那體態輕盈的藏族少女……這一切,都令人嚮往,這一切,都美到窒息,都深深地把心靈震撼,都把最柔軟的感情撩動。

2

我仰視著高居世界屋脊之上的布達拉宮,那雄偉、莊嚴與肅穆衝擊著眼帘,激蕩著心胸。腦子裡浮現著第一代藏王踩著神梯來到人間的美麗傳說,浮現著三十三代藏王在瑪布日山上建築這個偉大宮殿宏大盛景。二十五歲的藏王松贊干布,當年英姿勃發,宏圖大略,在統一吐蕃王朝後,為保偏隅一方的安寧,向大唐求婚聯姻,唐太宗賜婚十六歲的文成公主進藏。松贊干布欣喜若狂,對文成公主恩愛情深,大興土木修建布達拉宮以慶賀感恩。這是正史的詮釋。而松贊干布修建這座宮殿的動機,到底是因為愛情,還是政治?是因為王權,還是神靈?卻不得而知。只是這座宮殿的奇偉神妙,卻是世界其它地方難以複製的宏偉,給我們留下了一個輝煌時代的遺產與暢想。

此刻,我站在布達拉的朝聖道上,像一塊沒有覺知的木偶,被挾裹在朝聖的洶湧人流中。站在呈「之」字形盤旋雲霄的階梯,心中滋生出一種靈動,彷彿徒步攀登的不是人間樓宇,而是神的殿堂。來自藏區及各地的人群猶如雪山溪流,奔涌迢迢千里,彙集聖山之下,彙集成澎湃的朝聖者海洋。我知道,這些人中一輩子的心愿就是來到這裡朝聖,就是要在佛祖眷顧的地方匍匐虔誠,就是把來到拉薩作為永生的夢境。我無法想像這股朝聖的神奇力量來自何方?無法想像這些朝聖者一個個長頭丈量著神聖路程的艱辛漫長;無法想像成年累月的筋疲力盡和超越生死的歲月;無法想像孤獨朝拜路上遠離親人故土、牽心掛肚的那份憂傷;無法想像面對荒山野嶺、天寒地凍的那份凄涼。也許,朝聖就是生命,朝聖就是魂靈,朝聖就是新生,當路途的每一刻都變得是幸福的需求、靈魂的渴望,死在朝聖的路上就成為一種寂滅的圓滿時光。記得那年我去玉樹通天河畔文成公主廟,與一個中年的僧人聊天,他說他已經叩長頭去了拉薩兩次,每三年去一次,每次歷時三個多月。他講的平淡,眼裡沉浸著幸福的陶醉。我看了他途中的一些錄像,烈日炎炎下的揮汗如雨,狂風雨雪中匍匐而行,路途的艱辛困苦難以忍受,每一步都考驗人的意志與信念。他說他還會去,每三年都會叩拜一次遠在拉薩的聖殿,朝拜心中的神靈,那是生命最大的殊勝。聽過他的話,我驚駭於他的果敢勇毅,更敬佩他的虔誠恆定。我想,一個人有這樣的信念與恆心,走向夢想的路途不會太遙遠。

當我行走在八廓街的轉經道上時,不僅僅是因為好奇,而是被一種力量裹挾,湧入了朝聖的洪流。我完全可以站在潮水般的人流一旁,欣賞著一個個在轉經道上目中無人的叩首,凝視著一張張黝黑的面孔從眼前從容走過,傾聽著轉經輪不停轉動的輕微聲音,而置身度外,無動於衷。但我不能!我也要融入這條生生不息的長河,去感知魂靈的深度顫抖,去接受一場神聖的洗禮。轉經道上,出發時的盛裝,經過長途跋涉,已經衣衫襤褸;穩健的步伐,經過歲月的磨礪,已經步履蹣跚;光亮的髮髻,經過風吹雨淋,已經污染紛亂。轉經道上,他們不慌不忙,頌著經咒,依著自己的節奏,搖著經筒,他們的步履緩慢而堅毅,他們的神情嚴峻而虔誠,他們目不斜視,眼光落在遙遠的世界,他們專註淡定,心靈只屬於遠方的神聖。轉經道上,他們沉默、安詳,任世事怎樣滄桑,任生活怎樣磨礪,他們都在隱忍中期待,都在坦然中面對,在他們的心中,只有堅不可摧的信仰……我慢慢地懂得,在他們的精神世界裡,那深藏於心的敬畏,那血脈中對來世的渴望,那燃燒在眼中的虔誠,那深藏在心裡的神聖,都隨著歲月的增長,而越加堅定。

也許,只有肉身清貧、內心寧靜的虔誠者,才能夠接近神靈。清貧的生活狀態,能使人的心境平和,心靈豐富純凈,會滋生出對於自然、生命和神靈的真切的感受與敬畏。而更多地關注生活的富足,會滋長奢靡揮霍,帶給人生的往往是無法滿足的慾壑難填,從而距離人的本我愈來愈遠,更不要奢望與神靈的對話。

當晚霞照在群山環繞的神山雪峰的時候,玫瑰金的陽光有幾分繾綣的柔媚,迅速褪去的溫暖空氣憑添了幾分寒涼。布達拉宮巍峨的金頂在氳氤的煙霞中暗去,拉薩河翡翠的河面在平靜中深沉。而朝聖的人們的熱情並沒減弱,依然在布達拉宮的階前匍匐,依然在大昭寺的廣場上叩拜,依然在八廓街的環形道上不知疲倦的涌動。

這種不可抑止的力量來自何方?是來自信仰?還是來自神靈?

3

在八廓街,一座叫做瑪吉阿米的黃色兩層小樓前,我駐足凝望,就像年輕的姑娘小伙對這裡深情地嚮往。它讓我的思緒回到了十七世紀後葉,想到了六世達賴喇嘛倉央嘉措,那個不負如來不負卿的人間活佛。三百多年前的這個小酒館,是拉薩城裡權貴青年男女聚集的地方,燈火璀璨迷離,場面火爆張揚,唱歌跳舞,喝酒嬉鬧,青春的激情在這裡燃燒。剛剛二十歲的倉央嘉措,不願在布達拉宮做他丟失了魂魄的活佛,他要到人世間做一個真實的自我。他成了這裡最為風流倜儻的偶像,開始了他銷魂蝕骨的愛情沉陷。歲月的相逢本不需要約定,青春的回眸一定是前世的情緣。他與一個叫做達娃卓瑪的姑娘,夜夜相會,繾綣纏綿,享受著人間極致的快樂。作為一個活佛,倉央嘉措也許不夠合格,而作為一個人,卻又那麼讓人尊崇。在拉薩的大街小巷,依然吟唱著三百年前他那那發自肺腑的情歌:

那一天,

我閉目在經殿的香霧中,

驀然聽見你頌經中的真言;

那一月,

我搖動所有的經筒,

不為超度,

只為觸摸你的指尖;

那一年,

磕長頭匍匐在山路,

不為覲見,

只為貼著你的溫暖;

那一世,

轉山轉水轉佛塔,

不為修來世,

只為途中與你相見

……

世上有多少刻骨的愛戀,都被世俗與歲月碾入塵埃。而作為活佛的倉央嘉措的愛情,卻歷久彌新,讓人敬仰。倉央嘉措想放下權貴,不再做拉薩城最大的王,他只想去做拉薩街頭凡夫歌手,無名浪子,去做自己美麗女人的情郎。然而世事無情,位高權重的放棄也不能隨心所欲,依他的高貴地位,也無法換來平凡簡單的愛情。雖然倉央嘉措沒有成為世間的佛,但他成為了一個純正的人。他在佛國里體悟真情,他在出世中飄逸自在,他在平靜中爆發傳奇,他在當下的激情中呈現慧心。他最終因犯戒被廢除了職位,他在青海湖的聖水邊遁入自然,幻滅無聲。歷史上的喇嘛,還有誰能像倉央嘉措一樣懂得生命?還有誰能像倉央嘉措一樣飄逸春秋?

這裡裝載著西藏的一份清麗,一份濃情,也承載著人生的一份厚重,一份溫潤。有了瑪吉阿米的拉薩才真的是韻味豐盈,有了倉央嘉措的西藏才愈加的豐富完整。

在拜謁了布達拉宮的那天晚上,我約了計程車司機,劈開黑漆漆的夜,去到拉薩河邊。我用清泠的河水洗洗手,撩撩臉,靜靜地凝視一會兒黑幽幽平緩的河水,隨後找了一處空闊的草地,舒展地躺在上面,凝望著秋天的星空,思緒綿綿,感知著歲月從容,逝者匆匆。靛青的夜空,逶迤著一條長長的星河。星星很大,很亮,像初生孩童第一次睜開的眼睛,迷人而透明。星光閃閃爍爍,燦爛得不像是真的,有種近乎虛幻的感覺。這星空知性而雍容,與內心的情感息息相通。這時的我,也融入這靜謐的夜空,像一隻飛螢,在黑暗的拉薩河岸邊自由遊動,享受著無拘無束身無所求的空靈。身下的草叢有些潮濕,滲透的涼浸入軀體,大峽谷里吹來的風順著河道拂過身邊,使人越漸清醒。周邊靜靜地,只有河水發出的輕盈聲音,和偶爾清風的颯颯聲,越顯周邊安靜。在經歷了白天布達拉宮的那種震撼,走過了八廓街涌動的那份虔誠,此刻,舒展地躺在這草地上,閉上眼睛,什麼都不想,盡情享受這天賜的安寧。

4

車行在雅魯藏布江大峽谷,山峰高崇險峻,連綿逶迤,懸崖陡峭壁立,溝壑縱橫,滿目破碎岩層,酷似蒼天欲傾。植被稀少,山上幾乎沒有樹,隱約渾濁江流,急促奔涌。在沙礫堆積的谷地,雨水剝蝕後裸露的山壑,鵝卵石與泥沙摻雜,間或能夠看到一些貝殼的殘骸,在提醒這裡曾是億萬年前的滄海汪洋。汽車穿行峽谷,走過絕壁險灘,面對無法抗拒的冷酷和蒼涼。心隨著汽車的顛

簸,忽上忽下。

我站在海拔5030米的甘巴拉山口,碧玉般的羊卓雍措和遠處峻峭的寧金抗沙峰盡攬眼底。美麗的羊卓雍措靜靜地卧在雪山腳下,湛藍的水面像珊瑚枝一樣在山中隨意伸延,湖面平鋪在山巒間,帶幾分神秘,又散發著生氣。一團團羊群頭頂藍天白雲,在綠色的草地上悠閑地吃草,山峰群巒環抱著羊卓雍措與大片草甸。遠處的寧金抗沙雪峰山體雄健偉岸,山頂尖錐突兀,刺破晴天,昂首雲間,腹溝危岩嵯峨,險象環生,頂部溝壑終年積雪,帶著不曾泯滅的永恆聖潔,匯成了高不可攀的平靜與沉寂,造就出一條條終年不化的冰川。在高原的陽光白雲映照下,來到羊卓雍措旁邊,一望無際的湖面倒映著山巒,微風盪起層層藍綠相間的漣漪,一眼望不到邊那一片湛藍的深邃,怪不得聖湖在藏人心目中被看做是「神女散落的綠松石耳墜」。那山水間的旖旎瑰麗,那山水間蘊含的神聖靈動,讓人深思綿綿,浮想聯翩。在湖邊,掬幾捧甘甜聖潔的羊卓雍措水,大口飲進,蕩滌去隱藏在腹腔的歲月積垢,在生命中,留一腔仁愛寬厚的肚腸。用純凈冰涼的湖水洗洗臉頰,滲透肌膚的清爽讓人全身震顫,只希望行走於世的是一副乾淨的皮囊。

在湖邊,我遇到了一位轉湖的老者與女子,他們用自己身體的長度,在丈量聖湖的周長,他們用不屈的信念,祈福於歲月經年。他們面容黝黑卻精神燦然,衣衫襤褸卻步履堅定。我問他們轉湖需要多久?他們說要三個月。我驚駭於這樣艱苦漫長時日,怎樣在風風雨雨中走過,這不僅僅是有毅力就可以堅持,一定是燃燒在胸膛的信仰,賦予了他們這樣的持之以恆的力量。他們對生命與神的熱愛與敬畏,是以虔誠的匍匐縮短自己與神之間的距離。望著他們匍匐而去的身影,才知道有信仰的神奇,有信仰的充實。

撿了幾塊石塊,在湖邊堆起了小小的瑪尼堆,用六個不盡相同的石塊詠頌著六字箴言,這是我留在聖湖的一個心念,表達我對於聖湖的一種敬仰,一種膜拜,一種滾滾風塵里虔誠而恭敬的無語凝噎。那一刻,我心寧靜,所有的前塵往事都已淡然,內心似湖水般明澈,深情與慈悲滿溢在身。

到日喀則的那天,是晚上。天下著細雨,輕輕柔柔,我撐著傘去看年楚河,那條從卡若拉冰川流淌下來的河流,那條雅魯藏布江的重要源頭。冷浸浸的雨水,一層一層地撲往臉龐,渾身在深冷的浸潤中寒涼。我小心翼翼地走到了橋下,腳下的泥土潮濕鬆軟,一腳踩下去,感覺到腳邊一片草地微微顫動。在那個漆黑的雨夜裡,我閉著眼,任雨水淋濕了我的衣褲,淋濕了我的臉龐,傾聽著來自冰川的年楚河輕聲訴說,感覺著河水滔滔匆匆流過。這冷,是因為這河裡流淌著卡若拉冰川的融雪,這風,是從喜馬拉雅山谷流浪來的游兵散勇。我突然感覺到一種孤寂,一種無望的恐慌,靈魂似乎在在漂移,軀體似乎已經凍僵。河邊的經幡在風雨中飄搖,似乎是對靈魂的呼喚。不遠處轉動的經綸,似乎在訴說著悲天憫人的話語。那天晚上,為什麼要在冷雨中去看年楚河,卻一直沒有搞得明白。或許是進藏以來各種難抑的衝擊,或許是大峽谷冷峻荒蕪與蒼涼,或許是羊卓雍措帶給我心靈的期望,促使我懷揣著百年孤獨的歌謠,在人神共居的高原,在毗近喜馬拉雅的年楚河邊,吟唱前世今生的孤寂。

5

在去後藏的路上,我曾遊盪在殘垣起伏的山脊,走過堆滿礫石的山谷,鑽入低矮的窟穴神廟,聽喇嘛在昏暗的燈光下誦經,談論生死輪迴,往世今生。我路過普通的藏民家中,貧困的生活沒有給他們留下一絲悲苦,洋溢著幸福的笑臉依然那麼生動。在簡陋的帳篷里,在熒火般的燭光光下,我嚼著不知何味的糌粑,喝著滾燙的酥油茶。簡單的問答,才知道一年的積攢,往往是為了去轉山轉水轉神廟,是為了實現心中那份悠遠的寄託。無數個藏民家庭,都是如此,居住簡陋,生活簡單,每顆心都瀰漫著神聖崇拜,都充溢著對苦難的隱忍與對死亡的超脫。

也許,正是因為人生超越了苦難,才皈依了神聖的宗教,正是因為參透了生死界限,才渴望生命的輪迴。在天葬台、水葬台,把最後的軀體獻給宗教的虔誠,將無用的皮囊再做最後一次布施,對著神山聖湖再做最後一次禱告,去尋求冥冥中的輪迴與轉世的靈魂,在廣闊的默默天際,或跳躍或哭號。猛然間,我似乎領略到,普通的生命與靈魂,沒有經過這種真正的苦難,很難懂得那種宗教的虔誠,很難體會喇嘛廟、風馬旗、轉經筒對靈魂的震撼。

在旅途,我曾有緣跟吐蕃漢子同座一桌,縱酒青稞,推杯換盞,體會那種雄性的豪放與體魄的剛健,尋找那種原始的張力與陽剛的舒展。我也有幸在高原聆聽藏族女子淳美的歌喉,那來自天籟的純凈聲音,欣賞那種毫不粉飾的善良純情,和那粗糙而自然的高原紅。我也曾遇到藏區少女,同她搭話,總是那樣羞怯,滿眼的單純,牙齒咬著手指,一雙純凈動人的大眼睛,童真地看著你。在西藏的日子,我總在想,相對於吐蕃漢子,我們都長得太過萎縮弱小,體魄與陽剛都顯得不夠驕傲,似乎缺失了自然天地對於生命的原始塑造;相對於藏族女子,我們太過於精雕細琢,太在意矯飾的濃妝淡抹,似乎娘胎裡帶來的臉龐與肢體愧對養育我們的自然;相對於藏區少女,我們吃了太多的激素,成長得太快,又成熟得太早,似乎很難看到屬於童年時期的那份童趣童真。

在扎什倫布寺,我聽到過藏人勞動的歌聲。那天,我走進神聖的殿堂,遠遠地聽到他們的歌聲,循聲而去,我看見一群藏族人在屋頂邊歌邊舞地打嘎(藏民夯實三合土的一種集體勞動),那悠揚的歌聲,該是人類最為原始的音色與節奏,那打嘎的木杵伴著細碎的舞步,令人久久難忘。在這裡,生命放歌歡快的節奏,靈魂扭動狂野的舞蹈。屋頂打嘎的多是女性,色彩斑斕的民族服裝,在藍天白雲下,顯得富麗濃艷。聽著這真切淳情的歌聲,看著這韻律自由的舞步,彷彿感覺世事滄桑,瞬間千年。

我曾經在大昭寺,面對著一個個從早到晚磕長頭的人們,而肅然起敬。從那些純凈的眼睛,我看到神聖與專註,從那掛有汗漬和污垢的臉頰,我看到敬仰與真誠。那不知疲倦地一次次站立匍匐,叫我幡然醒悟,那匍匐在地的是最純粹的虔誠,那站立膜拜的是最為遼闊的坦蕩,每一次的匍匐都是與天神在默然對話,都是託付給未來的一個夢境。

在這片厚重的土地上生存的藏民,是因為無法改變自然生成的困苦,才聽憑佛陀與天神的指引,縱情於神山聖湖嗎?是因為人與自然、生命與靈魂的高度融合,才悟透生死,造就出這般超凡絕塵的心境嗎?作為一個來自內地的凡人,我無法完全理解這奇特的生命奇觀,也許我們的生命本就是一片巨大的荒原。

在西藏,我去了許多的喇嘛廟,懷著一種不可言說的神秘與漸漸清晰的虔誠。這裡的每座廟都有每座廟的不同,每座廟都有每座廟的淵源厚重:大昭寺的法相莊嚴,哲蚌寺的宏偉壯觀,羅布林卡的幽婉清寂、桑耶寺的浩瀚淵源、楚布寺的黃金傳承、雍布拉康的遠古曠遠、扎什倫布寺的層疊錯落、甘丹寺的宏闊震撼、色拉寺的色拉崩欽、白居寺一寺容三派的同處共榮……都在心裡激蕩起一次次的波瀾涌動,一次次無法解開的撲朔迷離,一次次醍醐灌頂的心靈震撼。迎風飄動的經幡、沉默神秘的瑪尼堆、呼啦啦的風馬旗、意蘊深遠的唐卡,都是我顛沛流離的路上最美的相遇。在這裡,也許可以越過人世迷惑,將我從紅塵中救贖。

6

在告別西藏後的一段日子,我依然感覺著走出神殿時那種難以名狀的眩暈,面對佛像時那種蕩滌魂靈的空白,仰望經幡時神清氣爽的扶搖激蕩,撫摸瑪尼堆刻片時遭遇的符咒力量。那雄偉神聖的布達拉,那遠在天際的喜馬拉雅,那蒼莽遠山上孤絕的古堡,那潮水一般在轉經道上磕著長頭的人們,那絕美的歌唱與舞蹈,那雄健的漢子,那美麗的少女……都深深地鏤刻在了我的心上,融進了我的生命與血脈中。

這裡生長著一個讓人敬畏的民族。人們無懼自然環境的惡劣,無懼人世間的苦難磨礪,他們在惡劣的環境中使自己剛毅,他們在離天最近的地方胸懷坦蕩,他們在苦難磨礪中找到自己的信仰與解脫方式。苦難是神對人生的考驗,死亡是生命的輪迴與自然的回歸。神與輪迴的世界,是他們生活的不二選擇。他們的每一刻都體現虔誠,他們的每一分鐘都在尋求解脫,他們的每一天都在默默朝聖,而他們的生生世世都沒有走出輪迴的宿命。

那古老的神廟城垣,那蒼涼的雪域山川,那醉人的藍天白雲,那神秘世界的冰潔玉骨,那千萬年的孤寂雲天,永遠屬於這片神秘而厚重的土地——屬於這片高遠而平凡、神秘而厚重、寧靜而曠達的高原!我願在在這精神澄澈的國度,盡情暢遊,帶著潔凈的靈魂泅渡到彼岸;我願在這聖湖的懷抱,洗心革面,做一塊輪迴的石頭參悟生命;我願在這曠古的高原,釋放出我桀傲狂放的心,做一回遊僧,敬畏生命,虔誠神靈……

哦,西藏,西藏!

草記於2011年10月

整理於2016年11月23日

作者簡介:

柳笛,本名劉殿華,陝西作家協會會員,曾在《人民文學》、《人民日報》(海外版)、《陝西日報》、《延河》等報刊發表小說、散文、報告文學多篇。現任某知名企業高管。

原創作品授權發表,未經同意不得採用。

把文學還給神聖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

本站內容充實豐富,博大精深,小編精選每日熱門資訊,隨時更新,點擊「搶先收到最新資訊」瀏覽吧!


請您繼續閱讀更多來自 藝文聯盟 的精彩文章:

TAG:藝文聯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