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人看不起的午餐
我讀初中並不在本村,而是要走六里山路,到四個山村一起合辦的一所中學去上學。那時,家裡買不起自行車,上學來回的路全靠兩個腳板量下來,所以,每天不僅要早出晚歸,中午還要自帶午餐。可我的家裡孩子多,又是糠菜半年糧的光景,每天給我上學帶午餐成了我父母最發愁的一件事,特別是到了一年中青黃不接的季節,我上學幾乎就沒什麼午餐可帶了。
在我讀初中的兩年中,只放秋假和寒假,卻不放暑假。那時我上學所帶的午餐,就像季節變換那樣,特別的層次分明。因為要依據家裡的存糧狀況而動態決定我該帶什麼樣的午餐。
春天的3月份以前,家裡還有一些糧食,但主要是玉米、高粱和小米。這個季節是我帶午餐質量最高的季節。我可以帶玉米或高粱稀飯熬製成的鍋巴,這樣的鍋巴是母親為我發明的午餐,就是將熬熟的稀飯先盛到大瓦盆里,再故意在鍋底留下少許,往灶膛里添幾把柴熬制一下,當其變成鍋嘎嘎時,再用飯鏟從鍋底鏟起,揉成一團黑乎乎的鍋嘎嘎,用破紙一包,塞到我的書包里,就算是我的上學午餐了。但偶爾也帶上一兩頓的小米飯加鹹菜。
初夏到初秋這幾個月,是我沒午飯所帶的季節,因為這時家裡已經沒有糧食了,全家人都得靠勞作之餘從山裡采來的野菜或榆樹皮度日。但不論咋樣,我都得上學,至於我上學的午餐也就靠我自己來解決了。
我又能怎麼解決呢?還不得依靠大山的恩賜?在這個季節,我早晨上學要比其他季節至少早出家門一個小時左右,因為我不能走大路,要從走大山裡走著去上學。為的是從大山當中,順便採集一些野菜或青澀的山野果,只要它們沒有毒,再難以下咽我也都要收入囊中,留作午餐之用。也就是說,我這時的午餐就是野菜或青澀的山野果。
到了秋天,已是放秋假的時候,大山裡的板栗、安梨、白薯、蘿蔔和玉米等都已接近成熟或已成熟,這時,我根本就不需再吃家裡的飯,隨便在山裡弄把乾柴,點上一堆火,既可以燒板栗,也可以烤白薯和玉米,還可以啃安梨或蘿蔔。因這些東西都是生產隊集體的,不吃白不吃。而到了晚秋上學的時候,家裡又新分了糧食,我這時也就有飯帶了。
冬天也不錯。家裡從生產隊分得了許多白薯,母親一鍋一鍋地將白薯蒸熟,晾曬在院子里的「薄子」上或瓦房上,而我往書包里塞幾塊白薯,每天都是這樣的午餐。儘管吃得胃反酸,肚子不舒服,但我還是覺得很幸福,因為白薯畢竟比野菜和青澀的山野果好咽好吃。
我的四季午餐是這等的水平,而其他同學的午餐則是我不可相比的。他們帶的午餐,最次的是窩頭,再次一點兒的是小米飯,尚好的還有「懶餑餑」、白面烙餅或白面饅頭。起初,我還跟同學們在一起吃午餐,但後來我卻逐漸發現,他們都在私下裡對我竊竊私語。後來,我才得知,他們是在嘲笑我所吃的午餐。
我雖然是個男孩,但也好面子,臉皮也不厚,尤其是當我知道他們在嘲笑我午餐的時候,還捎帶嘲笑我的家庭。我真不想給我的家庭丟臉,他們可以嘲笑我,也可以看不起我,但不能嘲笑我的家庭,也不許看不起我的家庭。因為我的父母也想給我帶像樣的午餐,可他們確實無能為力,我覺得,這不能成為他們嘲笑我的理由。為此,我不再與他們一起吃午餐了。
從此以後,每到午餐的時候,我都很自覺地帶著書包,一個人躲在無人的地方,從書包里偷偷地拿出一口吃一口,盡量不讓他們知道我究竟帶的是什麼樣的午餐。
即使這樣,我的心裡一點兒都沒覺得的委屈,也從未感到自己有多苦,更沒抱怨過我的父母。因為我知道,我家裡的親人,他們同樣都沒有更好的飯食,可是,他們還要承受更多體力勞作的折磨,而我畢竟還是個在學校呆著的人,我自然還是家中最享福的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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