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乳性黃疸，為什麼打不了疫苗？
今天這篇不寫什麼乾貨，只想分享一下最近因為老二遇到的一件小事而產生的思考。
1
孩子滿月後，邊姬帶著去社區醫院打疫苗，乙肝第二針。
去了先體檢，醫生把孩子一頓揉搓後，覺得她面色略黃，於是給她測了個黃疸，一測嚇一跳：「哎呦，14了，別打針了，回家停幾天母乳再來吧。」
（說個題外話，據邊姬描述，這測黃疸的機器是無創的，跟紅外體溫計一樣，放在皮膚上滴一下就測出黃疸值了。我一個肝膽外科醫生，每天過眼幾十個黃疸病人，愣是沒見過這好東西。）
邊姬懵了，新生兒黃疸聽過，但因為老大沒有遇到，因此毫無經驗。孩子出生後母乳一直不太夠，快滿月才供需平衡，冷不丁讓停母乳，她不太願意，於是給我打電話。
說來慚愧，我，一個肝膽外科醫生，每天過眼幾十個黃疸病人，對新生兒黃疸一點兒了解都沒有，只好趕緊給老同學兒科醫生T打電話。
我：T啊，我孩子滿月，社區說黃疸高不能打疫苗，讓停母乳，咋回事啊？
T：黃疸多高？吃喝拉撒正常嗎？體重長了多少？
我：14，正常，一個月長了2斤多。
T：沒啥事，應該就是母乳性黃疸，停幾天母乳再去社區試試。
我：不停母乳不行嗎？
T：也行，就是黃疸退得慢，這不是怕影響打疫苗的進度嘛。
我：黃疸就不能打疫苗嗎？我沒聽說過啊。
T：其實能打，國外都給打，但社區醫院怕出事擔責任，所以孩子有一點點異常都不敢打。
我：那我簽知情同意書，自願承擔風險，他能給我們打嗎？
T：嗨，你還不知道嗎？這東西就是防君子不防小人，真出了事，再遇上個不講理的，簽啥都沒用。
停母乳就是個折中的選擇，對孩子影響不大，社區醫生也少擔點責任。
我：哎那好吧。
邊姬那邊也問了其他的媽媽，發現這種情況還真不少，停母乳幾天後很快就退黃打疫苗了。
於是只好趕緊手忙腳亂買奶粉、找吸奶器，停了三天母乳再去社區醫院，黃疸降到9了，順利打上了乙肝第二針，沒有耽誤疫苗進度。
2
這一篇不打算科普新生兒黃疸，不是我的專業，只是想聊聊這個中國特色的醫方過分謹慎的現象。
我自己在臨床上就耳聞目睹過不少：
如果對海鮮過敏，就不給做增強CT；
如果對青黴素過敏，那頭孢也不能打；
手術過的患者，如果術中體內植入了鈦夾或銀夾，磁共振也不能做了；
……
其實，以上操作中發生風險的概率即使不是0，也是極小的，但很多醫院就是不敢做。
不光是本土醫院，外資醫院來到中國後也變得謹慎了。去年秋天我帶孩子去某外資私立醫院打流感疫苗，提前預約好了，沒想到孩子那段時間感冒，打針當天已經快好了，但還有點咳嗽。
我提前諮詢過相關醫生，有輕微的感冒癥狀，不影響打流感疫苗，於是正常帶著孩子過去了。
打針之前，孩子突然咳嗽了兩聲，護士馬上警惕地問：「孩子感冒了嗎？感冒不能打啊。」
我馬上否認：「沒感冒沒感冒，可能是嗆到了。」這才順利打了疫苗。
3
以上列舉的還都是風險因素和臨床操作關係不大的情況，對於那種確實會增加操作風險的情況，很多醫生更是避之唯恐不及。
我很久前發了一篇《真實案例丨哪家醫院都不敢收的雙胞胎高齡產婦》，講的就是我科W主任成功救治一位手術風險很高的孕婦的病例。我認為W主任毫無疑問是值得敬佩和學習的，可沒想到文章發到知乎上，卻受到了不少同行的冷嘲熱諷：
「這不叫勇敢，叫魯莽。」
「沒出事還好，出了事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呵呵被砍死了就知道後悔了。」
……
4
我很理解這些同行的苦衷：
每個人的判斷標準不同，我沒有把握做好的手術有權拒絕，這是對病人的負責任；
即使是風險概率很低的，哪怕是萬分之一，一年做一萬個也會碰上一個，而這一個就會抹殺你一年的辛苦；
即使患者的身體異常和操作毫無關係，比如黃疸和疫苗，可一旦發生了疫苗不良反應，家長會第一時間和黃疸聯繫起來，很難解釋清楚；
即使明確了不是醫生的責任，告到法庭上還會判「人道主義賠償」，最後還是醫生承擔；
所以啊，那些有風險的操作，能不做就不做，非做不可的最好也別讓我做。
5
可是，醫生也應該理解患者的急迫：
絕大多數患者去醫院是看病的，不是碰瓷的；
根據我多年術前談話的經驗，絕大多數患者和家屬能夠正確認識手術風險，即使風險發生了也不會無理取鬧；
越來越多的患者開始明白，患上疾病已是不幸，非醫療事故的醫治失敗，只是醫生沒能幫助患者擺脫不幸，而不是醫生給患者造成了不幸；
即使風險很高，很多患者也願意冒險治療，因為不治療的結果就只有等死；
對於黃疸打疫苗、海鮮過敏做增強CT這種風險很小甚至不存在的操作，很多人願意承擔，哪怕需要簽署書面文件。
06
如果遇到上述心態的患者，醫生卻因為怕擔責任而明知可為而不為之，是不是一種不作為、不負責？
但醫生的擔憂也不是空穴來風，君子不立危牆之下，先保住自己的職業生涯，才可能救助更多的患者。
雙方的矛盾要怎麼調和？說來也簡單，一個老生常談的詞——信任。
患者信任醫生會在能力範圍內儘力醫治，醫生信任患者在醫治效果不理想時不會無理取鬧。
你可能會冷笑：說得容易，信任早就崩塌了。再加上媒體的推波助瀾，患者A不信任醫生B，就會導致醫生C不信任患者D，再導致患者E不信任醫生F……這種惡性循環哪有那麼容易逆轉？
可你有沒有想過，當公立醫院的正規醫生大聲疾呼失去患者信任的同時，那些莆田系醫院、那些號稱神醫的騙子醫生，為什麼能騙取那麼多的信任賺得盆滿缽滿？這恐怕不是簡單一句「智商」可以解答的吧？
或許，獲取患者的信任，本來就沒有那麼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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