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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叉燒畫展序

「藝術,仍然是國家裡,最普遍的那一種便秘」——腰樂隊

見到叉燒之前,我不曾見過任何一個活的藝術家。杜尚一早說過,沒有藝術,只有藝術家。基於類似的原因,我對藝術家的興趣甚至大過對藝術本身。不巧叉燒是畫家裡的懷疑論者,我們第一次,以及以後數次在迦納的談話,常常繞到繪畫在當代還有沒有意義這個問題。叉燒之所以像個早期人類學家一樣跑來非洲觀察生活在這裡的中國人,以及那些跟中國人發生了或沒發生關係的當地人,大概是要確認畫畫這件事的意義,至少對她個體而言。儘管自詡為業餘藝術愛好者,我本不夠格來談叉燒和她在非洲的創作,但她畫里的許多人也是我的相識,她畫里的場景我多半也曾置身其中,於是便貿貿然說下去。

繪畫在當代的意義,這在西方似乎是個過時已久的問題。在裝置,影像,觀念,行為等等新工具和材料的擠壓下,傳統的架上繪畫姿態十足窘迫。在本雅明所說的「機械複製時代」來臨的時候,安迪沃霍爾開始複印速食湯罐頭的包裝,那之前四十年,年輕的杜尚就放棄了繪畫。在舉國大談「互聯網思維」的今天,油畫及其包含的觀看方式又該何以自處?二十世紀的種種主義喧嘩過後,一切似乎都回到了討論發生以前的狀態——畫畫的照舊在畫,不管外面到了什麼年頭。叉燒在迦納的畫室窩在一個自然保護區,其實是一大片荒草地旁邊,一棟中國地產公司的建築里。那是一個無法定義風格,只好形容為很當代中國的灰白色建築,方頭方腦,毫無個性,時常大門緊閉,一條大狗透過縫隙窺視來客。

長久以來,非洲之於大部分中國人只是個符號性的存在:赤貧,流行病,短命的人民和政權,既是友誼長青的黑哥們,又充當了我們幸福生活的反面。中國在非洲的存在就具體的多了:市場上來自中國或新或舊的衣服,釋放著濃烈當代中國設計感的建築,中國人蜂擁而至又倏爾廢棄的小金礦,中國診所里煎出的草藥味道,共同構成中國黏稠模糊的面目。經濟浪漫主義早已替代了毛時代對這片大陸的政治幻想。開放年代的中國人對財富的狂熱渴望遠遠超過航海時代的歐洲人,如草原上的鬣狗,不放過任何一塊骨架上的殘渣。如果用一個聶魯達式的比喻,那麼中國人如同饑渴而自卑的處男,用纖細的陽具進入非洲這具豐腴,馴順,無知的肉體,姿勢尷尬而強硬。

對於中國人在非洲的活動,如果循著學院里的思維慣性來做結構性的解釋,大可以說成是中國融入全球化的資本主義秩序的微觀嘗試。特馬那些中國KTV里的小姐也可以看作懷揣企業家精神的跨國資本(雖然只有身體)家。那些我跟叉燒共同聽過的故事裡,有太多關於征服,關於陌生的經驗,關於尋常的愛恨情仇戲劇化地輕易上演。經濟全球化的話語老套而單薄,實在不足以解釋這些不速之客的曖昧身份,以及圍繞身份展開的所有政治和私人生活。

對於當代的中國人,牛津大學人類學者項飈有一個好比方:中國人像蜂鳥,不停地振動翅膀,以停在半空中。在我看,這種懸浮狀態彌散在一切中國人群體中。過去三十年的中國社會,像一部內部高熱而劇烈震蕩的鍋爐,流散在海外的中國人,無非是它巨大轟鳴聲里迸濺出來的塵埃。塵埃不屬於任何共同體,也對自己的命運毫無把握,只好懸浮,下沉,等待不可預測的風向。散落的中國人大概也是類似的情形,懸浮在中國,非洲,和西方之間混雜的秩序里,過往的經驗有些還在場,有些早已崩塌,因為萬里之外的故土上,事情以同樣快的速度在起變化。

而畫家敏感的是人臉。畫家陳丹青八十年代初到美國,說街上看到的都是沒遭受過侮辱的臉。與他同代的中國人所受的侮辱為何無需贅言。安東尼奧尼的《中國》拍下不少毛時代晚期的中國人臉,他們面對世界伸向自己的鏡頭眼神獃滯,而且並不清澈。十幾年之後,攝影師肖全拍下了那時的一代新文化人的臉,有王朔,有竇唯,還有年輕時候的陳凱歌和姜文,一個個看上去叛逆,狡黠,還有隱蔽的野心勃勃。那末今天的中國人有張怎樣的臉?恐怕沒人說得清。這些在非洲的中國人呢?也許是被全球化的經驗雕刻過的臉吧,至少是被中國和非洲,然而果真如此么?還有叉燒畫下的那些當地人的臉,姑且可以看作是前現代的氣質,我們若干年前的祖先想必有過類似的臉,在叉燒的許多幅畫里他們跟中國人同時出現,兩相參照之下又是怎樣觀感?羅蘭.巴特早教過我們,不要拿這些問題去問藝術家,意義全在我們觀看的過程中發生。

在阿克拉與特馬之間的一個村子裡,在非洲正午的陽光和黑人小朋友的環繞中,叉燒把畫布鋪在地上,對著真人畫了三天。本雅明說現代攝影技術扼殺了長曝光帶來的人神情中的靈光,叉燒的這張群像經歷了三天好太陽的曝光,我想靈光總該充足了。叉燒是個不愛談流派和主義的畫家,這本身就意味著某種嘗試--既擺脫二十世紀中國藝術圍繞政治進行宏大敘事和變態抒情的傳統,也擺脫西方油畫史二手的視覺經驗支配。庫爾貝說:去他的神話和歷史,我從不畫我沒見過的事物。

叉燒要通過這些作品確認繪畫,至少是她個人的繪畫的意義,在我看,在這個藝術家集體因驚慌錯愕而失語的年代,這種描摹塵埃的努力是尤其徒勞的,然而她還是來了,還一口氣畫掉了三十多米布。關於藝術與藝術家的關係,開頭提過杜尚說沒有藝術,只有藝術家。福樓拜說過剛好相反的意思:藝術家要隱退,而呈現藝術。今天叉燒和她的畫一併展在這裡,各位剛好可以一起看看。

2016.8.27 在白令海峽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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