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蒙巴薩的海邊照顧一群猴子,遇見一群來自異國他鄉的人
本文是中南屋的義工旅行項目——蒙巴薩疣猴保育項目志願者所寫的志願者手記。
「在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妹妹、禕凡和我去海灘邊吃到了最美味的烤雞,也見到了來自沙漠的生物慢慢走過海濱,沙灘上只留下巨大的腳印和悠悠駝鈴。」
臨別之時,志願者對這一段義工旅程有怎樣的感受?這段義工旅程給她留下最深刻印象的到底是什麼?她又從中獲得了些什麼?一起看這篇如繁星般文藝的手記吧。
1. 在日暮時分離開
肯亞的天黑得不晚,下午七點,暮色四合,我在暮色里坐上了去機場的車。十三個小時前的凌晨,妹妹(作者的同期志願者)也走了。分離在白日里看得太真切,我們就在黑暗中同蒙巴薩告別。但是起飛後我發現這也不是個好主意,因為夜晚的蒙巴薩燦若星河。
夜晚的蒙巴薩
離開前的晚上,我們在沙灘上散步。那時的海和白天的壯美不同,它靜得出奇,一絲風浪都沒有。我受不住靜默,就和妹妹說:
「你看,我覺得蒙巴薩的天一定是喜歡上你了。它察覺到你要走,於是一整天都努力展現自己最美的一面給你看,可你沒有出門。不巧,晚上了,它累得睡著了,你卻來了海邊。等它一覺醒來,你已經不在這裡了,它一定會為錯過你而哭的。」
而今天的黃昏,果真下了一場雨——
那時距我離開還有兩個小時,我正捧著本子,急匆匆穿過走廊。然而忽然有什麼窸窸窣窣的聲音攥住了我的耳朵,我捏著圓珠筆往外看去,便呆立在空無一人的沙發和長椅間。
2. 一隻叫勞拉的貓
疣猴保護中心養了一隻貓,叫勞拉。
她是整個保護中心最閑適的,缺了半隻耳朵,狸花色,每天花一大半的時間睡覺,清醒的時候就去探索世界。
熟睡中的勞拉
她對箱子里那隻比掌心還小的嬰猴寶寶尤其感興趣。只是妹妹覺得那隻嬰猴寶寶像老鼠,我覺得那隻嬰猴寶寶像鳥,碰巧這兩種動物都是貓的食物,所以我們都不許勞拉和猴寶寶見面。
有天早上七點鐘我揉著眼睛經過走廊,勞拉就像尼羅河畔出土的黑貓雕像一樣蹲在地上,望著桌子上蒙著布簾的籠子。等我端著早餐盤子從廚房回來,勞拉還在老位置,連下巴揚起的角度都沒變動。
我眨巴眨巴眼睛,覺得此時手上烤焦的麵包簡直玷污了勞拉對嬰猴寶寶的痴念,於是虔誠地放下盤子,輕手輕腳地過去認真地把帘子掩得更嚴實了點。
除此之外,勞拉還喜歡玩線頭。有天早上我拿衣服的帶子逗她,差點拔掉她一顆尖牙。如今夜色和著風聲在耳邊呼嘯而過,我心裡空落落的。這感覺就像我心裡曾滿滿地塞著一隻巨大的毛線團,線頭就卡在勞拉的牙縫裡。她裝作無知無覺地睡在她的椅子上,不鬆口,不同我告別。於是曾把我塞滿的線團越扯越小,因為計程車帶著我越走越遠。
這根線現在還在扯著,但我也知道它總有扯完的一天,這就是懷念和時間。
3. 我在蒙巴薩丟了太多東西
在某個不工作的上午,我和褘凡(作者的同期志願者)從馬賽人手裡買到了他們的護手和臂環,她買給她的燈塔,我送給我的緊急聯繫人。可能是覺得放在房間的桌子上委屈了它,在之後的某個日子裡,我的臂環自己跑走了。
我們的廚師約瑟華做得一手好飯菜,他的烏加利是我們吃過最好的。然而房子里有些人卻不喜歡,「她們以數據線為食」,以至於短短兩周內,超過三條數據線不翼而飛。
某位同事對我的帽子愛不釋手,要我送給他,只是那感覺很奇異,就像強盜把槍拍在你面前和你說請問我可以拿走你所有的錢嗎,你說好,而他覺得既然你說了好,他拿就理所應當。
還有一下子就貼到你身上動手動腳的沙灘男孩、沉迷毒品情緒激動下一秒就要揍人的船長、說加價就加價沒有絲毫契約精神的司機、特別熱情地推銷商品你不買他就一下黑了臉的店主。
聽起來有點嚇人。
最地道的當地人不會說謝謝和對不起,也不會說沒關係,他們只會用大大的眼珠子看著你,那是他們知道有什麼事發生了,他像狹路相逢的野獸一樣同你對峙,怕你傷害到他,可能也會怕自己傷害到你。
人總愛對苦難耿耿於懷,實際上我在這裡待了近三周,二十二天,五百二十八個小時,有那麼多的時間發生那麼多的事,數得上來的不好的事也就這幾件。
4. 和馬賽人一言不發地枯坐仨小時之後
褘凡說起話來就像微醺的人,酒精讓她的聲音低緩而柔軟,一個字就是一個故事。那時她就用這種聲音和我說起她在沙灘上遇到的馬賽人,她形容馬賽人美得像種馬一樣,帶著獨特的韻律在炙熱的陽光中走向她。
而馬賽人給我的觸動發生在黑夜的三個小時。
聖誕節的時候,滿是雷鬼樂的酒吧徹夜不眠。我疲乏而倦怠,扯了一把塑料椅子坐在門邊,看漲潮的海。那個馬賽人保安就坐在我旁邊。
漲潮就是沙子和海的戰爭,不是海淹死沙子,就是沙子吃了海。而人類的影子映在那裡,像棺材裡的壁畫,也像見著死亡就手舞足蹈的鬼差。
我身邊的馬賽人早就不再做祖父們的裝扮,他裹著層層疊疊的舊衣服蜷在椅子里,抱著長長的樹枝,穿著輪胎做的鞋子。他瘦削,眼睛空洞且無神,偶爾回頭看看,想不通我在做什麼奇怪的事,也想不通我身後那群人在做什麼奇怪的事。他坐在那裡破破爛爛的,但只要扒開他的衣服,掀開他的袖子,摸摸他的臉,那些精細的配飾和火畫出來的圖騰就能把你帶回他們排成一長排走在獵獅路上的日子。
他們彷彿有種祖傳的固執和沉默,就算手裡只有樹枝,也學不會唱歌。
作者眼中沉默而固執的馬賽人
土著人總是更從容,而從容就顯得高貴。我們帶著誕生於四面八方的腦袋來到東非,把這裡搞得烏煙瘴氣,還覺得陌生又新奇。他們就只好帶著不解地看著我們,因為這種新奇不過是他們的常態。
所以,除了塑料袋(肯亞實行了禁塑令),也請不要帶著傲慢來肯亞吧,肯亞容不下傲慢,動物們也容不下傲慢。
5. 那些好似男朋友的小猴子
同期的志願者中間有個叫博的,是很典型的英國男孩,害羞、內斂。而直到走的前一天,我才搞清楚他不叫鮑勃。
在醫生回義大利過聖誕節之後,他就隱約成了我們的主心骨,因為他曾經有過在大半夜被瘋狂搖醒,幫快要嚇死了的飼養員把在餵食時竄出籠子的嬰猴寶寶抓回去的奇妙經歷。而真正使我把他寫在這裡的原因,是他有件衣服,背後印著一隻猴子,下面寫著「它不是寵物」。
保護野生動物,不是在養寵物,不幸的是我們很難把持住自己的喜愛,我們總會忘記他們是自然的,而不是自己的。
布里克森在《走出非洲》中寫,「至於人類,除非有一個能夠傷害和侵犯他們的物種出現,否則他們是不會真心誠意地因為自己所做的傷害而請求長頸鹿的原諒的。」我們對同類尚且不能一視同仁,何況動物們。人類總是因為自己更聰明,更強大,就自作主張地對他物生殺予奪。
我在的時候,保護中心安樂死了一隻猴子,博難過了一整天。但是猴子到底願意痛苦地多活幾天,還是舒服地立馬去死呢?我們選擇給他安樂死,到底是因為善心,還是因為沒錢和精力繼續救治了呢?如果我們出於善心,又從何得知自己不是幫了倒忙呢?
那隻猴子已經死了,就算他活著,也不會說話。
志願者的工作中有一項是照顧孤兒,主要服務對象就是這兩隻:
大一些的是尼普頓,小一些的叫費普斯。他們會蹲在你肩頭、睡在你身上、用毛茸茸的小腦袋蹭過你的下巴。當他們用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看著你,再鐵石心腸的人都說不出拒絕的話。
兩隻小猴子
但千萬不要因為喜歡動物就來做動物保護。
這種喜歡包括但不限於從某些地方看到了動物的圖片覺得好萌好可愛好想養一隻,或者為了讓自己看起來更好更符合他人的期待而給自己貼的標籤。實際上在做這份工作的時候,喜歡永遠不是能讓你堅持下去的最有力理由。你需要極大的耐心和細心,同時有責任感和敬業才行。
千山萬水地飛過來照顧猴子,就像滿懷期待地開始和男朋友同居。然而用不了多久你就會發現心目中的男神又懶又饞,甚至很多時候連那張臉都沒那麼好看。如果你喜歡他,難免覺得幻滅和失望;如果你愛他,看他時就只覺無奈和可愛,再加上一點身為愛人的責任感,「我不管這個傢伙他就要被細菌吃了」,日子才能過得圓滿。
雖然性質差不多,但猴子遠比男朋友棘手。
我們三個身上都沾過尼普頓的尿和屎;因為不讓費普斯搶尼普頓的米糊,我和妹妹都被咬得不輕;每天早晨把他們的籠子搬進房間,揭開帘子第一件事是捂鼻——一晚上的時間,也不知道他們在排泄物里打了幾個滾。
我們能怎麼辦呢,嘆過氣,還不是要兢兢業業地埋頭鏟屎。
6. 結語
妹妹常說,其實美景都是差不多的,到一個地方去,最重要的是那裡的人。在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妹妹、禕凡和我去海灘邊吃到了最美味的烤雞,也見到了來自沙漠的生物慢慢走過海濱,沙灘上只留下巨大的腳印和悠悠駝鈴。
蒙巴薩的海和沙灘
相見亦無事,別後常憶君。
想好了再來吧。
來了就別後悔。
圖片來源: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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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被蒙巴薩的夜景、
義工生活的平靜卻閃光所打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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