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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一法師: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他說:人生最不幸處,是偶一失言,而禍不及;偶一失謀,而事幸成;偶一恣行,而獲小利。後乃視為故常,而恬不為意。則莫大之患,由此生矣。他說:物忌全勝,事忌全美,人忌全盛。他說:安莫安於知足,危莫危於多言……1942年的今天,音樂家、美術家弘一法師(李叔同)逝世。

到「晚晴山房」那日,其實並未「晚晴」;恰相反,是「早晴」的日子。

不知是人間著意,還是天意如此,白馬湖這地方,佔了許多個「春」。那地方,有「北有南開,南有春暉」之譽的「春暉中學」,春暉中學的北門後,有座「春暉橋」,春暉橋堍,有條「春暉馬路」,春暉馬路往東延去,有個「春社」,春社往東……我們去的日子,是個「春」得不能再「春」的陽春日。

一路枚舉下來,這白馬湖,這春暉,這春社,想必是「春在枝頭已十分」了吧。與很多人一樣,我知道弘一法師這名字,也是從「長亭外,古道邊,芳草碧連天」開始。20 世紀 80 年代的電影《城南舊事》中,愁雲慘霧的老北京,令人鼻酸眼熱的驪歌。鏡頭一個一個慢慢搖過去,冬陽、駱駝隊、衚衕、天橋、下雪、花兒落了……「晚風拂柳笛聲殘,夕陽山外山」,耳朵和心浸潤著這樣的歌長大。之後,順理成章地熟識並喜愛了歌詞的主人:李叔同。此人日後以佛印心,索性做了和尚,時稱弘一法師。

晚晴山房居於春暉橋西,象山南麓,白馬湖畔,真正的依山傍水,近則煙柳,遠則雲樹,地理優勢自不待言。門房如平常人家所設,漆木剝落,推開而入,吱呀作聲,有如主人迎訝有聲。小徑兩側,栽植花木樹草,淺灌木鬱鬱蔥蔥,偶有鮮艷花朵從碧綠枝葉間張望,探聽人間虛實。高大者如香樟、女貞、苦櫧、楓楊,華蓋亭亭,仿若汲足了大師的性情,緘默沉吟,只管護定小小的山房,淡看白馬風雲,晚晴朝夕。

山房隨象山山勢緣坡而上,「近觀山色蒼然青,遠觀山色郁然翠」。西側二十餘級台階延向其上的四開間平房,平房質樸古雅,黑瓦、白牆、紅柱,此外無多花哨的聲色。細木紅漆欄杆圍成了陽台,憑欄遠望,白馬湖半湖山影,一池雲天。透過枝枝梢梢,西側的春暉中學隱約可見,早晚上下學鐘聲隨風飄送,聲聲入耳。

1929年秋,弘一坐在山房默誦經卷,靜心修行,那湖山聲色,校鍾時鳴,甚至於春暉中學的琅琅書聲,竟也贏不得大師移步下山的心思。曾經應聘過浙江兩級師範學校音樂、圖畫教師的他,已將為人師表的責任,交付給了好友夏丏尊、經亨頤,學生豐子愷、劉質平、徐仲蓀等人,一頭扎進南山律宗的研究與弘揚,潛心戒律,著書說法。明月耀心,他燭耀過自己的學生,他的學生,轉而將人生學問耀向更多莘莘學子。從春暉中學出來的學生,多是明了「讀書即生活,教育即創造」之學問理念。

趙朴初所書「晚晴山房」匾額高懸正中廊前門楣,兩旁是「發心求正覺,忘己濟群生」的對聯,這位佛家大師的手筆亦是渾厚拙樸,力度有方。正廳是純中國布置,靠壁正中設一八仙桌,桌側左右兩把太師椅,椅背桌檔皆有精細的鏤花雕琢,桌椅後設一案幾,其色暗紅朴舊。中堂是弘一畫像,像中大師慈容宛生,嘴角微微含笑,眉宇眼睫處豁然開化,塵世間種種可得、可觀、可疑、可懼皆已放下,世味日淡。身擁蓮花,頭懸明月。明月勝蓮花幾分皎潔,蓮花贏明月幾分清香。蓮荷一向為弘一所愛,他在《題陳師曾畫荷花小幅》中說過:「一花一葉,孤芳致潔。昏波不染,成就慧業。」畫像兩側對聯是大師贊喜的詩句,「天意憐幽草,人間重晚晴」。晚晴山房由此而得名。

1928年 11 月,其時亂世,颳起了一陣趕走和尚、沒收廟宇、消滅佛教之逆流歪風。弘一好友及學生經亨頤、夏丏尊、豐子愷、劉質平、穆藉初、朱酥典、周承德七人發資為弘一築屋。當年的《為弘一法師築居募捐啟》寫著:弘一法師,以世家門第,絕世才華,發心出家……披剃以來,刻意苦修,不就安養,雲水行腳,迄無定居……憫其辛勞……就浙江上虞白馬湖覓地數弓,結廬三椽,為師棲息凈修之所……

晚晴山房雖為弘一而築,弘一卻只到過山房三次。1929年農曆八月間,弘一邀永嘉惟凈法師等小住晚晴山房,自煮飯菜,凈心念佛。1929 年農曆九月二十,是為弘一五十壽誕,母難之日。他在晚晴山房為母默誦《地藏王菩薩本願經》為亡母超度。九月二十三,弘一的學生徐仲蓀出資,買來魚蝦,由弘一放歸湖中,時稱「白馬湖放生」。徐仲蓀為辛亥革命光復會成員,徐錫麟烈士之胞弟,有「閑來寫字街頭賣,不受人間造孽錢」之名句傲世。弘一曾為此而寫《白馬湖放生記》一文,詳盡記敘此事,「白馬湖在越東驛亭鄉,舊名強浦,放生之事,前年間也。己巳晚秋,徐居士仲蓀適談欲買魚介放生(白)馬湖,余為贊喜……」還詳列了舍資者、佐助者、肩荷者、魚市、品類、放生同行者,等等。

1918年初春,西湖畔陰雨綿綿,寒冷刺骨,其時的李叔同已在杭州虎跑寺削髮為弘一。其日本太太福基(或雪子,或枝子,真名迄今未證實)聞訊趕來,懇求他不要棄她遁入空門。

她淚眼相向,喚他:……叔同。他手捻佛珠,答道:叫我弘一。黃炎培在《我也來談談李叔同先生》一文中寫道,「船開行了,叔同從不一回頭。但見一槳一槳盪向湖心,直到連人帶船一齊埋沒湖雲深處,什麼都不見。叔同最後依然不一顧,叔同夫人大哭而歸……」1918 年的李叔同,放生的是半生人世浮華,放生的是彼岸的女子;1928 年的弘一,放生的是魚蝦。被放生的女子自此幽怨哽咽凝結終生。無忍則無濟,有愛即有憂。被放生的魚蝦卻得已重拾生命,歡歡喜喜入了白馬湖。物類感恩,諸佛歡喜。

忽想起前段時間看友人文字,記述其同事無端入空門,在山西五台山出家,此後聲息杳如黃鶴。千朝一日遇著,她切切問,他淡淡答。她稱他俗名,他答已棄俗名,法號凈隆。友人痛惜「這個(熱愛運動,熱愛學習新事物,曾留學法國)眉眼清秀高大俊美的大男孩,著一襲灰衫,深山古寺,青燈古佛,垂首低眉,謙和平靜地誦經」。其同事並未遭遇情愛糾葛,亦非看破紅塵,只是覺得彼世界比此世界更有味有清歡。

1931年 2 月,弘一第三次也是最後一次來山房。他在上虞橫塘鎮法界寺佛前,發願專學南山律宗。之後律己克行,皓首窮經,終成中興斷代達七百年之久的南山律宗第十一代世祖。

當他入世之時,是個擅書法、工詩詞、通丹青、達音律、精金石、善演藝的「大玩家」;當他轉身出塵,弘揚南山律宗,發掘南山深義,做和尚又做得堪為龍象。如豐子愷說,「由翩翩公子一變而為留學生,又變而為教師,三變而為道人,四變而為和尚。每做一種人,都做得十分像樣。好比全能的優伶:起青衣像個青衣,起老生像個老生,起大面又像個大面。」

弘一看淡的只是人世間的愛別離、怨憎會,但未看顛人世間的是非皂白。抗戰期間,眼見國土淪陷、生靈塗炭,年輕時深富愛國情懷的弘一倡導「念佛不忘救國,救國必須念佛」,並告喻眾僧人弟子,「吾人所吃的是中華之粟,所飲的是溫陵之水,身為佛子,於此之時,不能共紓國難於萬一,為釋迦如來張點體面,自揣不如一雙狗子。狗子尚能為主守門,吾人一無所用,而猶靦顏受食,能無愧於心乎!」

大佛必有大道,大道必有大義,所謂深明大義,便是如此吧。那年,購得一書,《索性做了和尚》。書中收錄了弘一的信函、字畫、各式影印照片。我正以弘一信徒而沾沾自喜著,還來不及細讀,一個意外,此書轉到了別人手中。以後一直隱隱心痛著,思量著何時再去買本來好好收藏。俗人如我,總想著將世間好物收為己有,卻不知,塵世種種皆有因緣走向,非你莫屬,非他莫沾。弘一往生後,趙朴初有語:無限珍奇供世眼,一輪明月耀天心。我看弘一,只是世眼看明月,觀天心。若能沐些許光輝,已深情領略大師慧澤的吉光片羽了。

晚晴山房前的小花園,豎著「弘一法師紀念碑」,下腳已為草木深埋,芳草雖未連天,茂樹雖未蔽日,春日催花發,仍是一蔚秀佳處。我心懷忐忑地扶著紀念碑,一邊疑著此舉是否唐突了法師,一邊默念著「大師擾你了」,讓人攝下一張照片,權作與大師合影。雖則,已是相距近七十載的隔世形影。其實就嚴格意義而言,晚晴山房只能算是弘一「舊居」而非「故居」,甚至於已非他舊居時所住山房。1931 年後,因長期無人居住,風雨侵蝕,草木凋零,山房漸趨破敗,抗戰期間終於轟然坍塌。

1994年,上虞市弘一法師研究會募集資金,依據舊貌,重修晚晴山房。趙朴初、冰心等題寫匾聯。其毗鄰處分別有經亨頤的「長松山房」、夏丏尊的「平屋」、豐子愷的「小楊柳屋」,友朋故舊彷彿又重聚白馬湖畔,楊柳樹下,把談詩法舊業,人世化境。李叔同祖籍浙江平湖,生於天津,出家於杭州虎跑寺,圓寂於福建泉州。

天大地大,四海為家,水跡雲腳,漂泊無涯,何處才是他真正的「故居」呢?他自己早看淡了人世窠臼,世人又何須苦苦執著一個居留的名堂呢?

忽記起,除了那麼多個「春」,李叔同還與歐陽予倩、謝杭白一手創辦了中國話劇團體「春柳社」,演出話劇《茶花女》《黑奴籲天錄》《新蝶夢》等,是中國話劇運動創始人之一。往生之際,弘一給摯友夏丏尊、劉質平、性願法師留訣別書:「君子之交,其淡如水。執象而求,咫尺千里。問余何適,廓而忘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

1942 年農曆九月初四,晚 8 時,依據天象,天心尚未月圓。那輪明月,實是弘一法師。如他生前所作歌詞:清涼月,月到天心光明殊皎潔。今唱清涼歌,心地光明一笑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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