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神經病

最新 01-12

中午時分,飯後的員工們都聚集在工廠門口的幾棵大樹下乘風納涼。正午的陽光如一條吐著信子的毒蛇。飯後急劇上升的熱量使得工友們如一塊塊正在箍緊的海棉，汗水不停地往下流淌，有的撕著牙有的裂著嘴，用手掌用樹葉用報紙此起彼伏地搖扇著，臉上無一不流露著焦躁不安的情緒。

當工友們漸漸平靜下來的時候，臉上的汗水也差不多消失了，渾身彷彿被濾乾的海棉，漸漸的松馳下來，焦慮的眼神開始被一種茫然和無聊所代替。他們多數茫然望著門前大道上來來往往的車流，有的則細數著過往車輛，對著坐在車裡的美女或闊佬評頭品足，爭論不休。這樣的日子幾乎每天都在重複著。蘇小同手中也拿了張門衛處撿來的一張廢舊報紙坐在草地上，不過他不是扇風，而是精精有味地看著。

蘇小同是這群工友中唯一與眾不同的一個。他常常因為找不到一個可以和他共享報紙上精彩內容的知己而苦惱不已。比如他從報紙上剛剛看到的有關甘肅舟曲縣城泥石流上千人遇難數百餘人失蹤的報道，當他滿懷驚訝地把這一消息說與旁邊的工友聽時，沒想他們卻淡淡地說，日的，才死那點人也大驚小怪？中國人太多了，多多死點吧！蘇小同一時啞然，他憤然想回敬一句：那你去死吧！但還是硬生生吞下去。

他現在不再和那些工友呆在一起，而是選擇一棵小樹斜倚，孤獨地看著他的報紙。

這時，「轟」的一聲巨響，蘇小同只覺得腦子像是被誰重擊了一下，他猛然抬起頭，只見大道上一輛中型貨車飛速沖向對面圍護花圃的一個水泥墩子，然後一個懸空，如一匹突然中箭的戰馬仰首向後重重地斜翻在路中間。不遠處，一個女子倒在血泊中，路中間的一輛電單車早已扭曲變形。工友們驚叫著向受傷的女子和汽車涌去。

「大家不要亂動！」蘇小同大叫一聲，然後他掏出手機，先撥「120」再撥「110」報警完畢，然後像一個領導模樣吩咐大家不要靠近傷者，要保護好現場。

後面的車流源源不斷湧來，有的停下來看熱鬧，有的調轉車頭準備離開，現場一片混亂。蘇小同想：不好，這樣下去非影響120救護車救人不可！他緊跑上去，在距離車禍現場不遠的一個岔路口的中間，筆直地一站，然後右手一伸左手一屈擺，學著交警做一個標準的指揮動作——這些指揮動作是因為蘇小同之前在學校讀書的時候經常看見學校附近一個交警指揮交通，那些標準的手勢鏗鏘有力，曾一度讓他深深著迷。

車流大概看到前面停靠著不少車，便順著蘇小同所指的方向緩緩拐過去。

這個時候，後面的工友不再圍著地上的傷者，他們轉而齊齊地看著蘇小同，見他站在路中間有模有樣的動作，都「哄」地笑了，有的抿著嘴更是笑彎了腰。工友小雷連笑連說，看他那樣子，我突然想起我家鄉那個踏著軍步走在路上的那個神經病哈哈哈......

十分鐘後,120救護車和110警車同時趕到。警笛閃爍處，嚴肅的現場一片忙碌緊張。蘇小同因為是現場目擊者和報警人，一直在接受交警的詢問和筆錄。一直到下午五點多鐘，蘇小同才拖著疲憊和滿身大汗回到車間，此時已經快接近下班時間。當進入車間的幾秒鐘，蘇小同明顯地感受到工友們投過來的目光和竊竊笑聲，他還以為自己在外面忙碌導致的狼狽樣讓工友們看了感到可笑，於是也不由自主不好意思地笑起來。當中有工友小聲說：那個神經病來了！小同雖然聽到，也不太在意。當他經過車間主管身邊時，主管沒有笑，只是淡淡說：「老闆叫你去他辦公室一趟。」

老闆叫我幹嗎呢？難道我做了好事老闆要表揚我？小同想。因為他經常從報紙上看到這樣的新聞：說某某青年因為見義勇為，被許多企業爭相聘去主要崗位上班。他不由輕鬆地在心裡笑了。

「聽說你發神經病，大家都怕傳染上，明天起你不用來上班了！」老闆挺著啤酒肚腩，斜倚在紅木椅子上，兩腳抵在紅木茶几上，微閉雙眼，漫不經心地然後指著寫字桌上的一個黃皮信封說，「那是你的全部工資，拿走吧！」

蘇小同一時愕然，手足無措：怎麼會這樣？

「老闆，我，我不是神經病啊！我，我是出於道義和社會責任挺身而出，是做好事啊老闆！」

「所以你應該去當警察而不是在這裡屈才做一個普工！」

「我......」

「快走吧！」老闆不耐煩地揮揮手。

「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蘇小同咬咬牙丟下一句，同時順手向桌上一掃，把那一袋工資勾到手中。

當他抬腳跨出門口的一剎那，猛然回過頭，指著從工資袋裡掏出的一疊老人頭對著老闆叫道：「我的工資怎麼少了兩百塊？」

「那是你今天下午的曠工罰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