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花男孩」刷屏：苦難不是你們矯情的理由
苦難與矯情
文 丁小村
一
看到「冰花男孩」的照片，我一下子被拉回到四十多年前，那時候我也是個小學生，剛好在一所山區小學校上學——離家有幾公里山路，學校在山頂上，只有兩間教室，坐四個年級的學生。
70年代末的山區，一到冬天，總是大雪封路，我和身邊的同學，經常都是「冰花男孩」的模樣——
有的要走好幾里山路，路上的雪把小腿肚子都掩住了，在厚厚的雪覆蓋的山路上，摔跤打滾是常事。多數學生都要帶上一個取暖的東西：有的是一隻主編的烘籠；有的乾脆就是一個大茶缸，裡邊裝上些燃燒的木炭。一邊走路，一邊還吹火——到了學校，很多人臉上都沾著一團團黑乎乎的黑炭印記；彼此看著，都像冰花男孩和他的同學一樣，做著鬼臉，哈哈大笑。
那樣的童年，也沒覺得特別苦——對於山區孩子來說，不過是生活常態。
在一個生活條件極度惡劣的年代，所有的孩子都要經歷這一課。四十年過去了，那時候的孩子們已經人到中年，看到「冰花男孩」的照片，我頓時覺得有幾分親切、幾分可愛——有很多寫文章的人，對著這張照片反覆抒情，最後變成了一種矯情，在我看來，多少有幾分可笑。
二
生活在大都市的90後、00後，可能很難意識到這一點：同在一片藍天下，同在一個國度，差別如此之大，超乎人們的想像。你們驚詫不已的，對於冰花男孩來說，不過是生活的尋常一幕。
我經常遇到的情景就是：很多身居優越生活環境的人，根本不相信在這個國家裡，會有很多人過著完全不同的生活。
正如我曾經在一篇文章中所寫到的：
我小時候生活在山區農村，山裡人一年四季煮飯取暖甚至熏蚊子，都要靠燒柴禾。長期的煙熏火燎，不但房子里牆壁和窗戶都被熏得黑乎乎的，連牆壁上也吊著很長的煙絮。在這樣的生活環境中，很多婦女由於常年在灶房裡操勞，眼睛都被熏壞了，一般中年婦女多半都患有一種普遍的眼病——眼睛常年通紅甚至糜爛，迎風流淚不止。人稱為「爛眼病」，我們老家有一種叫法很形象——「火疤眼」。但是多半人是沒法治療的，到死也只能帶著這種火疤眼進棺材。
這種普遍的生存條件，一代代的人都忍受下來。
過了很多年，山上的柴禾被砍伐光了，只剩下禿山。農村人沒法守著家園，只能出去打工，剩下的是老弱病婦，他們改燒煤。但煤是需要錢來購買的，錢從何而來？窮人的問題永遠存在，遠非中產階級所能想像。
當我向一個從小在有房有車有存款的中產階級家庭里長大的朋友講述這樣的事兒的時候，他會像魯迅筆下所描寫的柔石那樣，驚異地、瞪著圓圓的亮亮的雙眼問道：有這樣的事兒么？有這樣的事兒么？
三
貧富差距和生活環境差距如此之大，是很多人不願意承認的事實。
沒有品嘗過生活苦難的人，永遠只能矯情地抒發點兒小情感，而不知道真實的辛酸與痛感。更有甚者，是無視這種現實——那些狂熱地叫囂要打這個打那個小粉紅，那些天天高歌強盛與威風的愛國賊，永遠都無法都沒有體會到一個山區小男孩，他生活所面對的日常真實。
相比之下，冰花男孩比我們許多網民正常的多：他深處在艱難的生活之中，是真切的體驗者——沒有什麼可感慨的，對於他來說，上學就是人生，經歷苦難，就是生活。
冰花男孩的事情在網上成為熱點之後，很多的人都伸出手，願意捐款改善那所學校、那些孩子的條件。但我們需要看到的是，在中國，在當今，這樣的例子可能很多很多。不要忘了，女大學生徐玉玉，僅僅因為幾千塊錢學費被騙，就令人痛惜地終止了自己的人生；農婦楊改蘭，僅僅因為失去了生活的希望，不惜含僨帶走自己的孩子……
不能面對這樣的真實，我們的社會永遠不可能進步——停留在做點兒小小的善事，抒發幾句同情和悲憫，遠遠不夠。
冰花男孩並非正能量——他只是象徵了某些事實真相。不管是對冰花男孩歌頌還是同情，都不足以洗去權貴階層該有的愧疚與良心責問，也不能抹去中產階級必須的自我追問。
在艱辛的成長中，冰花男孩可能沒有情緒去抒懷，他的人生是艱難而匆忙的。
四
當我們在談論冰花男孩的時候，我們不要忘了，可能有無數的冰花男孩，他們依然在暗淡的生活中，頂著各種生存的風雨，艱難成長。
我常常想起魯迅的《故鄉》里的一段描寫：
我這時很興奮，但不知道怎麼說才好，只是說：
「阿！閏土哥，——你來了？……」
我接著便有許多話，想要連珠一般湧出：角雞，跳魚兒，貝殼，猹，……但又總覺得被什麼擋著似的，單在腦裡面迴旋，吐不出口外去。
他站住了，臉上現出歡喜和凄涼的神情；動著嘴唇，卻沒有作聲。他的態度終於恭敬起來了，分明的叫道：「老爺！……」
我似乎打了一個寒噤；我就知道，我們之間已經隔了一層可悲的厚障壁了。我也說不出話。
他回過頭去說，「水生，給老爺磕頭。」便拖出躲在背後的孩子來，這正是一個廿年前的閏土，只是黃瘦些，頸子上沒有銀圈罷了。「這是第五個孩子，沒有見過世面，躲躲閃閃……」
每次讀到這一段，我都會想起少年時代，大雪封山，我們一群山裡孩子在上學路上滾爬的情景。冰花男孩：希望再過40年，你不要變成閏土，也不要變成「老爺」——
到那時候，任何矯情都會變成一種諷刺。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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