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老頭讀課文：《背影》

永恆的「背影」，無窮的魅力。

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問世後，模仿者千千萬萬，卻無出其右者，比肩者也寥寥無幾。

為何？

無論是初學者還是教學多年老教師都會注意到文章的高潮部分：

我看見他戴著黑布小帽，穿著黑布大馬褂，深青布棉袍，蹣跚地走到鐵道邊，慢慢探身下去，尚不大難。可是他穿過鐵道，要爬上那邊月台，就不容易了。他用兩手攀著上面，兩腳向上縮；他肥胖的身子向左微傾，顯出努力的樣子，這時我看見他的背影，我的淚很快地流下來了。

這段中最為人們津津樂道的外貌描寫與動作描寫，都是能以一當十的精彩細節。

但在教師課堂上反覆品評、學生課後反覆咀嚼後，模寫出來的文章，卻是不像那麼回事，無法產生十足的感染力。

細心的讀者注意到了「我」流淚之前與父親的關係並不融洽。於是靈感頓發，大量的「突轉」作文出現了，前一秒尚心懷不滿，即刻就感動異常。這樣的文章註定讓人感覺不真實。

我也有一個所謂的新發現：

《背影》中祖母逝去、父親賦閑，家中光景慘淡是正面鋪墊。突遭變故，彼時彼刻，骨肉親情彌篤。父子之間的隔閡、父親的易怒待「我」漸漸不同往日、「我對父親執意送我」的不理解、「我對父親斤斤計較的譏諷」是反向的鋪墊。「父親反覆糾結後執意送我」、「為我揀座位」、「為我買橘子」的情節都是正面的鋪墊。

「背影」恰是正反鋪墊的交叉點，那一刻，「我」、觀眾的情感之大壩轟然崩塌，正反向的鋪墊當即轉為同向渲染、烘托，形成共鳴，進而產生共震。

因而，筆者想說，《背影》最大的、隱藏最深的技巧就是「蓄勢」，而且它是雙向蓄勢的。

所謂「蓄勢」，如一條小河流量本小，衝擊力本不強，但如果修築一條大壩將河水儲蓄起來，達到一定高度後再猛然釋放定能產生強大的衝擊力。這是蓄勢，正面蓄勢。錢塘潮中最為壯觀的是「回頭潮」，潮水逆流而上是正面推波，遭遇攔河壩後又反向助瀾，所以威猛無比。這是反向蓄勢。

另外我注意到一個背景：

朱自清對父親納妾很不滿，妻子在家也受到了公婆尤其是庶母的刁難。父親經常來信訴說兒媳的不是，朱自清不僅沒責備妻子反而寫了記實小說《笑的歷史》揭露了封建家庭禮教的苛嚴。這導致了父子長時間的不和。1923年上半年，為緩解父子矛盾，朱自清一度回到揚州教書。當時父親失業在家，生活拮据，十分鬱抑不快。朱自清教書的收入不多，家庭負擔又重，給父親的錢就少了些。引起了父親的猜疑，加之庶母的攛掇，老人就把自己內心不快都發泄到兒子身上。父親甚至通過校長連續幾個月把薪水全部支走，朱自清不得不舉債度日。父子遂反目成仇，形同路人。其時，朱自清接到了清華大學邀他任教的信函，於是撇下妻兒，獨自一人動身北上了。

這便是《背影》開頭講到兩年余里和父親不相見的緣由。

朱自清為什麼要有意淡化了父子的矛盾呢？這恰是作者的高明，這樣寫，既符合作者其時的真實心情，客觀上也有利於文章情感的表達。對於矛盾用墨過多，易導致情感天平的傾斜，容易抵消蓄勢所產生的能量，這正是模仿者常走岔的道。

節選自《望其項背，如影隨心——從「模仿秀」到「達人秀」》原載《創新作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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