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犯者韓寒,還是和世界和解了
在21世紀的前十年,韓寒的崛起是中國的一道標誌性的景觀。
他是賽車手、作家、青年意見領袖、公共知識分子。他17歲的時候就在新概念作文大賽中聲名鵲起,緊接著又選擇退學,臨走前還踩了我國的教育體制一腳。
「我以前以為數學學到初二就夠了,我發現我錯了,其實是初一。」
「我可以靠稿費養活我自己。」
那時候,鬨笑聲圍繞在他的四周。人們像是在圍觀馬戲團里的一隻猴子那樣輕浮。
但是韓寒成功了,一夜之間就成為了所有青年人的領袖。
他出書、出唱片、自己辦雜誌,他從來不按套路出牌,用自己的行為去戳破沉重荒誕的泡沫。李海鵬稱韓寒是「冒犯者」,恰如其分。因為他向來懟天懟地懟社會,無所畏懼。雖然有時候抖一些機靈賣賣俏皮,透露出自己的小得意,也並不讓人討厭。
我們崇拜韓寒,因為我們只能把頭埋進數理化的試卷里,埋進漫漫黑夜和檯燈的光線里。而韓寒卻說了我們不敢說的話,做我們不敢做的事。
他有著所有年輕人都有的毛病,一點點自負、驕傲、衝動、語不驚人死不休,卻因為這份「 真性情 」,特別能引起年輕人共鳴。與此同時,他身上還具備那些年輕人沒有的東西,比如自由、真誠、理想,在漫漫黑夜中發出格外耀眼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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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雄」之所以成為「英雄」,正是因為他身上有一種我們不具備的稀缺品質。韓寒如此稀缺,已經成為某種符號化的存在。
我們在上課的時候偷偷傳閱他的小說,然後驚呼:哇,酷!再怎麼本分的好學生也會在「 作者:韓寒 」幾個字面前停下翻頁的動作,一邊慢慢地看一邊露出會心的微笑。
我一直記得在《1988我想和世界談談》里他說過的一個故事:
我的根深深地扎在這片土地上,我一度以為自己是種子,被這季風吹來吹去,但是我終於意識到,我不是種子,我就是連著根的植物,至於我是一棵什麼樣的植物,我看不到我自己,那得問其他的植物,至於我為什麼一直在換地方,因為我以為我扎在泥土裡,但其實我扎在了流沙中。
這麼多年來,一直是我腳下的流沙裹著我四處漂泊,它也不淹沒我,它只是時不時提醒我,你沒有別的選擇,否則你就被風吹走了。我就這麼渾渾噩噩地度過了我所有熱血的歲月,被裹到東,被裹到西,連我曾經所鄙視的種子都不如。
一直到一周以前,我對流沙說,讓風把我吹走吧。
流沙說,你沒了根,馬上就死。
我說,我存夠了水,能活一陣子。
流沙說,但是風會把你無休止的留在空中,你就脫水了。
我說,我還有雨水。
流沙說,雨水要流到大地上,才能夠積蓄成水塘,它在空中的時候,只是一個裝飾品。
我說,我會掉到水塘里的。
流沙說,那你就淹死了。
我說,讓我試試吧。
流沙說,我把你拱到小沙丘上,你低頭看看,多少像你這樣的植物,都是依附著我們。
我說,有種你就把我抬得更高一點,讓我看看普天下所有的植物,是不是都是像我們這樣生活著。
流沙說,你怎麼能反抗我。我要吞沒你。
我說,那我就讓西風帶走我。
於是我毅然往上一掙扎,其實也沒有費力。我離開了流沙,往腳底下一看,操,原來我不是一個植物,我是一隻動物,這幫孫子騙了我二十多年。作為一個有腳的動物,我終於可以決定我的去向。我回頭看了流沙一眼,流沙說,你走吧,別告訴別的植物其實他們是動物。
我們共享一個韓寒的秘密,那是他在一個個少年心中種下的自由的種子。
那時候韓寒影響力有多大呢?出了個事,我們都要去看韓寒說了啥。還有人呼籲他當市長,雖然很荒謬很幼稚,但我們都希望他獲得成功,希望他可以帶領我們,在這個世界肆無忌憚地奔跑。
《冒犯者,韓寒》里這樣評價:他鼓舞了年輕人,鼓舞了夢想,鼓舞了無數的「 自我 」,甚至給這個古老的國家以身體力行的教益。人皆以為曇花一現,韓寒卻成長,變得強大,他以一種危險的方式獲得成功,在社會擠壓的罅隙中開闢天地,在敵意中贏得尊敬。
前兩天一件事上了熱搜,是韓寒承認自己當年退學是一件很失敗的事。
其實韓寒早就不是以前那個人了,從他開始上《快樂大本營》、為新書辦簽售會、在微博里搞營銷和為各大爛片搖旗吶喊開始,我就知道韓寒已經是商人、電影人、成功人士韓寒,而不是冒犯者韓寒了。
但是我總在心裡寄希望於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和世界打交道。他不再叛逆是真,但也絕不輕易向世界伸出橄欖枝。而我看了他的長微博後,不得不承認:韓寒已經完全否定了自己。
這個事情的悲劇不在於那隻張牙舞爪,在平原上撒丫子狂奔的小野獸,最終還是被忠誠的牧羊犬捉進了柵欄。而是小野獸自願走進牢籠里,還對別的動物說:這裡多舒服啊,你看你,真傻。
我相信韓寒發這條微博的時候是認真且誠懇的、他是真真正正地勸所有人,好好學習,上個好大學,唯有如此才能打破階級的限制,爬到更高一點的地方。語氣和我們院長如出一轍。
而這種人,恰是他以前最不屑的把。
其實他說的是對的,對普通人來說,確實是沒有那個天資和整個世界對抗。我們在一點一點往上爬的時候,也就意味著我們不斷被體制化。我們再怎麼對這個操蛋的世界不滿,也無法再說出一句反駁的話,因為我們不能否認我們自己所立之地,就像我們無法站在太空里。
但韓寒不一樣的地方在於,他曾給了我們一個幻想。儘管自己無能為力,但世界上還有人還可以活出自由自在的形狀,一邊用嘲笑的聲音說出肅穆的真理,一邊保留著對世界的溫情。
我並不是反感他掙錢,我甚至寬慰於他與世界的和解。寬慰他於可以在生活這張床上,睡出自己最舒適的身形。
只是,不再回頭看的韓寒,和過去徹底告別的韓寒,不再和我們同仇敵愾的韓寒,到底是讓我難過了一把。
想起他說過的這句話,「生活就是一個婊子、一個戲子、一個你能想到的一切,你所有的比喻就往裡面扔吧,你總是對的。因為生活太強大了,最強者總是懶得跟你反駁,甚至任你修飾,然後悄悄地把鍋蓋蓋住。」
也是對他自己,對中國這十年,最好的註腳。
簡書作者
-小子木醬-
「 有一點好奇心、理想和執拗的半吊子女青年。
偶爾假正經,基本上在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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