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痛點（二）——2014腫瘤病房紀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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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實文學

民生痛點（二）

——2014腫瘤病房紀實

【黑龍江】梅臻

二化療是付費的煉獄

化療太霸道。目前，還局限在癌細胞好細胞通吃階段。殺敵一千，自損八百。不管多強的漢子，一上「療」，全都趴下。

為了挺住化療，首選要上激素葯，還要注射強化神經的針葯。這些葯一用上，人就像打了雞血，格外的亢奮。平時不愛言語的人也有了夸夸其談的衝動。那些本來愛白話的人，更收不住了，海闊天空，胡說八道，犟眼子拔得滿天飛。這個擠了9張床的病房一時成了輿論場。

一上療，就是上刑了。昨天還抬杠呢，頓時蔫了。有反應靈敏的開始嘔吐，各種不適接踵而來。病房不會因為一兩個人的苦難而消停。患者像春潮，一波未去一波又來。上療的，上激素的，循環交集。腫瘤病房像地獄裡的油鍋，永遠沸騰著痛苦和煎熬。這樣一個需要交費的刑場，受刑者趨之若鶩。

老韓挺有剛。上著療，啃著玉米，吃著西瓜。老患們預言，別急，明天就趴下了。

不用明天，剛離開醫院就哇哇大吐。進門一頭跌在沙發上，蜷縮著身體，渾身發抖。我用毯子裹住他，不知所措。想摸摸他的頭，他呻吟著，呵斥我離開。我不敢出聲，蜷跪在沙發旁。

落日了，屋裡黑了下來。他緩過一口氣，看見老伴獃獃的垂著頭坐著黑暗裡。他坐起來，大聲的說，好了，沒事了，做飯吃。

他安慰老伴的唯一辦法就是強制自己吃飯，吃不下硬吃，吐了再吃。

化到第三個療，腫瘤小了一半。在欣喜之際，新的磨難降臨。

老韓的手指甲腳趾甲白得沒有血色，站起來就跌倒。化驗結果，紅細胞，血小板都降到無法繼續化療的指標。

有恐懼不驚慌。三個月的化療，我們見慣了各種危機，有了各種心理準備。

升血，用最笨的方法升血。這是一位年輕的腫瘤大夫在上一檔綜藝節目時，談到他的患者含著眼淚說的，沒有辦法，只能用這種最笨的辦法升血升血。

老韓就用這最笨的方法，維持著血相，維持著肝膽腎的最低安全，完成了11個化療。這其中的磨難，無法言述。最難的時候，老韓咬著後牙槽，沒有趴下。見我慌亂難過，就用最操蛋的方式罵我呵斥我，不許我守在他身旁。

我幾乎崩潰，坐在走廊里不知所措。臨床的小田掛電話安慰我。小田是個汽車運輸的，40出頭，看上去健碩英氣，不像有病的人。那天他上小學的女兒來看他，看見他強忍淚水的握著女兒的手，我心痛的如椎扎。說真的，看不得這麼年輕的生命遭此劫難。後來，經常看見他年輕的愛人站在走廊里對著他的化驗單哭泣。他的肝損傷相當嚴重，一度停止化療。再後來見到他，人已枯槁，走路打晃了。

小田說，韓姨，你別上火呀，我韓叔是心疼你才那樣的。長病的人都心焦，我也經常呵斥我媳婦，是心疼。

聽了小田的話，我忍不住掉眼淚。恰好主治醫生路過，老太太，哭什麼？又是我患者欺負人了哈，等著，我給你出氣去。我含著眼淚又笑了。我坐在那，心裡默念「大明咒」。

人老了迷信，因為經歷的太多，有太多無法解釋的東西。人病了也迷信，因為宗教信念是個盔甲，護著你的精神世界。當下有句話，得意時儒家，失意時道家，絕望時佛家。

記得我和老韓到上海看病。下了飛機天色已晚，住進一家旅店。夜裡做了一個夢：醫院裡，像是老韓又不是老韓躺著椅子上，一個女人走近，俯身看他，意思要帶他走。我看見女人很飄忽，偷偷觸碰了她的衣袖，是空的。突然有人在我耳邊說，快念「嗡瑪彌巴咪轟」，我念大聲念，那個飄忽的影子走了。我驚醒。

天有些微明，我起來，走出房門，一下樓梯，我愕然。在旅店迎門處，供奉著一尊一米多高的觀音菩薩木雕像。昨天來時，天已黑，大堂燈光又暗，我又心慌意亂，沒注意這裡供奉著觀音。佛壇上有香，我恭敬的上想跪拜。之後我把夢裡的咒語發給一位修佛的友人，她回復是觀音菩薩的「六字大明咒」。夢裡點化。每當心焦的時候，默念默念默念，心便清涼，便平靜。

老韓一戰成名。

每個化療都沒垮掉，連吃帶和喝。就連一直等他趴下的老患們都服了。大家開玩笑說，能抗過化療的人都不會當叛徒的，尤其君兄。

醫院無人不識君。包括大夫護士都稱他是「戰士」。

有太多的戰士沒有挺過化療。不是他們不是堅強。是藥物太烈，在消滅癌細胞的同時，也摧毀了身體最後的免疫系統。

有一位老弟，真正的戰士，頑強不屈，明知不勝一直戰鬥。

他是從農村來的，在市區一個早市炸大果子，供著兒子上大學。他是一邊幫助老婆出攤，一遍化療和放療。每天早晨出完攤，滿身油炸的氣味來了。先是化療，然後放療。沒人陪護，他老婆要在早市收攤的。

一個夏天，穿著一個大褲衩子，匆匆來匆匆去。到了秋天，走不動了，造血功能全被摧毀，輸血都不管用了。第一次看見他躺在床上，第一次看見他老婆。血氣消失，癌細胞瘋狂反撲，腦袋，骨頭，到處都是。

再後來，一位老患說，大褲衩子走了。他老婆和我電話了，一邊說一邊哭，說他走時挺欣慰，社會保險公司給算了7萬多，夠兒子讀大學的了。大家恍如大悟，他為何一直不出院，化療、放療自到生命終結。因為住院期間，社會保險有補貼，他用命給兒子贊下了學費。

（連載二）

（責任編輯：海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