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之《上海生死劫》
01
關於新欄目
成年之後,更覺得光陰飛逝。一轉眼,「山水別院」這個公眾號,我已經斷斷續續寫了一年了。勤勞的時候每天更新,寫文章,拍照片,畫圖畫,給大家看。也有缺乏幹勁的時候,最長的一次,半個月沒有更新,還好後來又回來了。
前兩天,看了一部很長的台灣電影,名為「一一」,是一部很好的討論人生意義的電影。(我是想推薦給大家的,只好以後詳談。)臨近片尾,人到中年的爸爸說了這樣的話,「我從早忙到晚,你知不知道,我一點都不快樂。做的都不是自己喜歡做的事,怎麼會快樂呢?」
大約是七年前吧,我曾去聽畢淑敏的講座。她問大家人生的意義是什麼,有人說報效祖國,有人說闔家歡樂,有人說環遊世界。畢淑敏說她覺得人生的意義是獲得幸福。
快樂也好,幸福也好,都是很抽象的東西。我不知道怎樣能夠快樂,也不懂得如何獲得幸福。但我知道一個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做自己喜歡做的事情。
我最喜歡做的事情,是讀書。而且,比起為了獲得知識、掌握技能、通過考試而讀實用型的書籍,我更喜歡讀故事。故事有很多種,比如電影就是編劇和導演合講的故事。歷史書,講的也是故事,傳記在某種程度上屬於此類。而最多的,是作家根據自己的人生經歷經驗輔以虛構的成分,寫就的小說。
讀故事有什麼用?它不能使你升職加薪,也不能使你一夜暴富。我所理解的,讀故事最大的好處是眼界得以開闊,了解一切皆有前因後果。不會輕易討厭誰,也不會輕易喜歡誰。被人欺負時,不一味生氣發怒,而是會考慮內里的千絲萬縷,以及人人都有苦衷。看人得意時,不只顧艷羨,而是知道別人的付出與努力,也知道長路漫漫未來仍要繼續。臨到自己,無論得意還是失意,總知道時光流逝來日方長。世上沒有永恆,只有變化。甚或,世上唯一永恆的就是變化。
但是,現代人很少有讀閑書的了,有太多的事情需要他們處理。工作要做,聚會要參加,層出不窮的電子產品和各種腦洞大開的新鮮玩法——相比之下,緘默的書籍何等乏味呢?
但我喜歡讀書,所以我靈機一動,或許我可以做我喜歡做的事情,而對大家也有用處——我何不給大家講講我讀的那些書呢?我只當是講故事,你只管聽。你要是還想知道更多,我可以贈你電子書。皆大歡喜,豈不美哉?
以上,這就是【五分鐘讀一本書】這個欄目的立意。
02
上海生死劫
好啦!好啦!嘮嘮叨叨講了這麼多。我們馬上開始2018年的第一本書吧!它是上海名媛鄭念回憶文革經歷的紀實小說《上海生死劫》。鄭念,就是下圖中這位美麗的老太太。
鄭念是舊中國時期的富家長女,有很多弟弟妹妹,多數都在海外工作和生活。她丈夫曾為國民黨政府擔任過外交官,新中國成立之時他們選擇留在大陸參與新中國的建設。她丈夫擔任了英國殼派石油公司駐中國的總經理,直到1957年病逝。丈夫病逝之後,鄭念擔任了該公司駐中國的總經理助理,協助外籍經理,直到1966年。
故事始於1966年,彼時的鄭念51歲。殼牌石油公司準備退出中國,該公司駐中國辦事處的中國籍工作人員均受到了審查。(聯想到影片《鬼子來了》,片尾被處決的只有漢奸翻譯官和農民馬大山,都是中國人。)曾擔任要職的鄭念,自是不能倖免。
一開始她只是被迫參加批鬥會,旁觀對別人的批鬥。運動升級後,紅衛兵抄了她的家,將各種文物及其他物品損毀的損毀,拿走的拿走。她仍是善良的。被抄家時,一個女孩試圖藏匿她的首飾險被上級發現,鄭念還幫她圓場為她找台階下。抄家之後,她被軟禁在家,承受著一撥兒一撥兒紅衛兵的反覆光顧。隨後,她被逮捕,關押在了第一看守所裡面。
即便是在獄中,她也維護著自己貴族的氣質。她省出本就不多的米飯,用米粒當漿糊把手紙糊到床邊髒兮兮的牆壁上。她借掃帚打掃衛生,借針線把毛巾縫製成馬桶墊子。不知道會被關押多久,她想還是先改善自己的生活環境。
但是獄中的條件畢竟太差,她感冒了。他們以為她鬆動了,提審她,迫她交代。她一口咬定自己從未犯罪。在與提審員的唇槍舌戰中,她機敏地引用毛主席的語錄或著作,令提神員十分頭疼。
他們要她寫自傳,她寫。他們不滿意,又提審她。
這一次,提審員指出一位她所熟識的英國外交官是特務,而她的一個女同事甚至是雙重間諜。他對他們的相識和交往刨根問底。他的話使她憂心忡忡,不斷自責。
沒來得及繼續逼供她,由於紅衛兵對上海市政府採取了奪權行動,第一看守所也受到了影響,開始建立自己的「造反派」隊伍。看守們也受到波及,工作開始懈怠,對鄭念的提審也擱置了。
鄭念等啊等啊,怎麼也等不到對她的提審。她發現,曾與她鬥智斗勇的那位提審員,已經被降級成普通看守員了。
這個時期是林彪當道,看守所里來了許多新的看守。政治上開始「早請示,午檢查,晚彙報」。(在政府機關或事業單位工作過的朋友應該很熟悉「早請示晚彙報」,大約就是始於此時。)隨後,看守所被軍隊接管。
她仍要參加學習,仍要被提審。不管受到怎樣的責難與侮辱,她始終堅持自己從未犯罪。被搜查,參加勞動,伙食越來越差,這些她都默默忍受著。
她患肺炎高燒不退,被送到監獄醫院就診。一路看到的只是混亂。即使在病中,她仍知道關心別人。照顧她的勞改女青年衣不勝寒,她還想把自己的毛衣贈予那女青年。
肺炎好後,她被帶回了看守所。可身體已壞掉,頭髮大把脫落,牙齦不停出血,體重大幅度下降。她知道自己如果死在獄中,就永無沉冤得雪的可能,於是盡一切可能保持健康。把一切給予她的食物吃下去,自己編製了一套健身的操練,每日練習。為保持腦力,她開始背誦毛主席的文獻,回憶以前背誦的唐詩。
她的提審又被擱置了。隨後的一個時期,毛主席否認了與紅衛兵的紅司令關係,而是親切慰問了工農代表。不久,劉少奇被開除出黨。
然後她有了一位室友。在這非常的時期,誰會隨便相信另一個人呢?鄭念發現她的室友處心積慮想要誘她說出不該說話,她發現看守時常監視她們卻從不阻止她室友的違規行為。看守所排出的「誘餌」沒有成功,囚室里又恢復了只有鄭念一個人。
她開始不停挨打,被提審。他們把她的工作和劉少奇扯到一起,她不但不認,還說了許多「希望毛主席能原諒劉主席」這樣的話。這些話惹怒了提審員,卻為她贏得了一些看守員的尊敬與愛護——如果沒有這些暗中幫助她的人,她極可能無法活著走出看守所。
她又病倒了,再次住院,險些丟掉性命。
出院之後,他們迫她認罪,給她的稿紙上印有「罪犯簽名」幾個字,她一遍一遍不厭其煩地寫上「一個無辜者」,才寫上自己的名字。他們安排她參加批鬥會,面對無中生有的指認,她忍不住狂笑起來,又是一頓拳打腳踢。
然後,他們找出一張她和一個瑞士朋友一起跳舞的照片,非要說她與外國人跳舞是不愛國。她機智地嘲諷了他。這種口頭的勝仗為她帶來的只有各式各樣的折磨,但不管怎樣她都堅稱自己無罪。
隨後他們帶她去參加向林彪表功的批鬥會。某個人來了,與會者興緻高昂,對她拳打腳踢。某個人走了,與會者四散而去,討論起家長里短。
他們通過她的舊的社交關係去污衊她,最難過的是鄭念在北京的弟弟也受到了迫害,還被誘導著說他們一起在中山陵的國民黨旗幟前合影過。她一方面哀嘆,一面機智地指出了其中的破綻。
他們總也不能使她認罪,惱羞成怒。她被雙手緊緊銬在背後關進了小黑屋24小時。從小黑屋出來之後,她又被迫帶著手銬生活了一段時間。雙手被銬在身後,她還是設法吃飯。手銬太緊勒出了血,一動就痛,她仍然每次上完廁所都要堅持好好地拉上拉鏈。愛護她的看守悄悄勸她哭喊,她卻覺得這樣太不文明了。終於,直到她暈倒了,手銬才被取了下來。
他們最終決定放她回去,卻不說她是無罪的,只說是因為她生了重病從寬處理。她寧可不被釋放也要一個無罪判決,要他們登報道歉。結果,她是被強行推出看守所的。
出來之後她才知道唯一的女兒早已去世——公布的是自殺,可是疑點重重。她於是踏上了隱秘地調查和申訴的道路。
她的房子早已經被沒收了。住在分配給她的小房子里,她逐漸發現周圍的人,鄰居、傭人、學生,甚至她曾經的好友,都在監視她。她去探望以前的摯友,卻發現短短七年對方已變成了一個行將就木的老人。
她發現外面的世界完全變了,流行起了一種叫「走後門」的辦事方法。誰能想到這種直到現在還暗暗存在的陋習,竟是起源於那個時候呢?她發現小道消息的可信度已經遠遠超過了官方報道,因為經過層層審批大官方報道展現的永遠是一派歌舞昇平。
最後還是往好的方向發展了,她的存款解凍了,生活變得寬裕。她把發還的文物捐贈給了上海市博物館。她設法取得了護照和去往美國的簽證。在離開大陸之後不久,殺害她女兒的兇手被審判了。
因為殺害鄭念的女兒,以及另外五個人,那個人被判處死刑,緩刑兩年。然後,很習以為常的,沒有被處死,關了幾十年,放出來了。據說出獄的那天,兒子兒媳孫子一起去接他。而鄭念,在美國獨自一人生活到2009年,94歲,因為在浴室中摔倒被燙傷,大面積感染醫治無效後去世。
以上,就是《上海生死劫》里講述的故事。這本書是鄭念定居美國之後用英文書寫的,有幾個版本的翻譯,但印發數量都非常小。我所閱讀的這一版,是由程乃珊和她的母親合譯的。程乃珊曾赴美國探望過鄭念,並獲得過她的肯定。
值得一提的是,《上海生死劫》的英文版在20世紀80年代曾在西方引起過轟動。鄭念用這本書的稿酬設立了「梅平基金會」,專門資助大陸留美學生。「梅平」,正是她死去的女兒的名字。
用2000字給大家講完了這本書里的故事。
最後也想說說我的感受:
第一,不論是人還是什麼組織,都不能保證自己永遠是對的。犯錯誤不可怕,重要的是接受現實。事已至此,一切仍需繼續。一切變好的努力,都是在接受真實的自己的前提下。
第二,有些規矩或者東西,可能打我們記事起就存在。但它們也是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產生的,我們沒有必要屈服於任何規矩或東西,而應當勇敢地去調查研究它的根源,質疑它在新形勢下的合理性。
好了,「山水別院」【5分鐘讀一本書】欄目2018年的第一個故事就講到這裡。如果有對這本書感興趣的讀者,可以後台回復「上海生死劫」獲得電子書。電子書資源來源於網路,有錯別字等不足,但基本不影響閱讀,還請「好讀書,不求甚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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