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概念回顧 | 古代服飾斷想,作者:趙天寧
原標題:新概念回顧 | 古代服飾斷想,作者:趙天寧
編者按
值此新概念作文大賽二十周年之際,本欄目將帶領大家共同回顧這些年來一些有代表性的作品。語境的變遷與文本的發展,或許會讓有些篇目與橋段喪失新鮮感,以如今的眼光來看,更很容易便能指出其中技巧上的不足之處。但正是在這些青澀的記錄中,一代代的作者漸漸走到了台前。
作者 趙天寧
在我的想像里,古時最美的江南女子的華裳,必定是千層萬層的,它們的顏色由淺入深,最裡面是飽和的艷麗的紅,最外面是一層輕薄如翼的白紗。領口或高或低,高的白絲束頸,低的露出一抹顏色明艷的胸衣,蔥綠色的,抑或是明黃色的。華裳所有的精緻和奢華全在袖口上,那刺繡的嬌艷,鏤空的大方,流蘇的飄渺,著實讓人愛不釋手。最美妙的地方是腰,上好的絲綢緞帶或松或緊地輕輕一系,搭在腰側,楊柳小蠻腰便輕易地勾勒出來。橫向比較,日本女人的腰,纏得如木桶一般,絲毫體現不出美感來;朝鮮女人就更弗如遠甚,生生地將腰肢用大蓬裙遮了起來,完全沒有發揮腰的作用。江南女人在這方面是聰明的,她們幾步婀娜,身段美麗得讓人心跳。
釵環粉飾就更為精緻,精緻到女子的眉眼和發冠。胭脂水粉,江南小鎮的街市上隨處可見。女子們結伴走在街市上,選擇她們中意的精緻的小匣子,裡面若是上好的胭脂,必定是紅的發亮,搽上去宛如紅霞一般動人,就算是久病之容也能煥發健康的光彩。水粉就顯出女子們的個性,明黃色明媚亮眼;嫩綠色春意盎然;桃紅色不由分說,是新嫁娘的做派;至於淡粉色,畫出來就面若桃花,惹人青睞;那美酒般的紫紅,自然間透著媚惑……頭上戴的釵環就看得出出身和奢華。烏黑油長的發,富貴的女子插上一隻金鳳凰珠釵,金鑲玉步搖,分外高貴;而尋常人家的女子,似乎更有樂趣,小巧的珠花是她們的鐘愛,活潑地撒在鬢上,如同朵朵綻放的山花。她們將彩色的緞帶束在挽起的髻上,垂在發里,長及腰際。她們走起路來,隨著步子,珠花顫動,帶子飄逸,恬靜的面容後面,著實是活潑動態的美。
本來一張淡淡的清秀的臉,經過釵環粉飾的調理,便盡態極妍,或冷艷,或嬌嫩,或出挑,或奢華……都說「江南女子好顏色」,我想除了她們身材嬌俏面容清秀,大部分是憑藉這些華裳,釵環,胭脂,水粉打造出來的。
然而這只是我憑空臆想的畫面罷了。歷史上的中國古代服飾,便是另一番景象,這裡存在著比我想像中的更為精緻奢華的畫面,亦存在著讓歷史為之汗顏的遺憾和令人憤懣的缺陷。
人們的服飾開始有美感的時候,大概是在夏商周時期。從那時開始,繁重喑啞的官服袞服就成為主流,並在此後的三千年里沒再變過。這多少有些令人沮喪。然而封建啊,就要專制,也就是王公貴族要光彩照人,平民要起個襯托的作用,服裝則是最好的表現機會。等級尊卑這種事向來令有識之士憤懣不已,但是這就是歷史,和想像終究有很大差距。因此,我覺得在這種乏味的主流之下,有著時代和民族個性的古代服飾潮流,就顯得格外珍貴。中國古代的服飾就算再不平等,再不大眾,對於這種華麗美的欣賞仍然讓很多人樂此不疲,這就是古典的魅力。
「足下躡絲履,頭上玳瑁光,腰若流紈素,耳著明月璫。」
這是漢樂府《孔雀東南飛》中對劉蘭芝美貌的形容,摒棄所謂辭藻的魅力,就算是現在的我,讀到這樣的句子,仍覺得心神蕩漾,魂魄出竅。的確,大漢朝的服飾有著絕對珍貴的個性。譬如漢朝貴族女子不勝枚舉的髮髻,墮馬髻嫵媚順從,椎髻精神煥發……電視劇《漢武大帝》中淮南公主劉伶垂著頭髮,鬆鬆地挽著的髻,就是墮馬髻的樣子。在畫眉粉黛方面,貴族女人們追求艷麗、白皙、紅潤的風氣,竟和現代女性頻頻出入化妝品櫃檯的氣勢頗為相似。
「坐時衣裳縈纖幕,行即裙裾掃落梅。」
唐代詩人孟浩然如斯描寫他生活時期的女子,可見唐代的婦女,舉手投足之間是何等的瀟洒!
唐朝服飾是中國服飾歷史上最為燦爛的一筆。從慶典禮服到民間常服都是鼎盛,貴族婦女的服飾更是歷史上絕無僅有的開放的現象。它以薄、露、透為美,極盡奢華。其中,顏色發揮了尤為重要的作用,常見的有紅、黃、綠、紫等等,紅色的羅裙尤為盛行。再加上女服款式多樣,如襦、裙、衫、帔,裁剪各異,盛唐女子的服裝成為服飾發展的高潮的主要標誌,唐代女服之於服飾史,大體等同於香奈爾之於服裝界。唐代流傳下來的工筆畫中的女子,大都「粉胸半掩凝晴雪」,體現出富態的美,這集中反映在貴婦人、侍女身上,艷麗輕佻的著裝,是她們個人感情的一種宣洩,同時也滿足了宮廷君臣的感觀要求,這種情感是極為微妙的,女人在為取悅男人穿華裳,塗脂粉的同時,也在某種程度上取悅自己,並和其他女人惺惺相惜。
唐朝的女人們在瀟洒的同時,閑適和奢華的天性也顯露出來,她們在面部的化妝上有著非凡的創造力。她們的臉成為她們想像創造的實踐基地,額黃,花鈿,妝靨等面飾,誇張大膽,即使在現在仍然很難鑒定她們的美與丑,但是可以肯定的是,這裡集中了她們的創造力和大膽。
天聖三年,宋仁宗詔曰:「在京士庶,不得衣黑褐地白花衣服並藍、黃、紫地撮葷花樣,婦女不得將白色、褐色毛緞並淡褐色匹帛製造衣服,令開封府限十日斷絕。」
在當時看來神聖不已的文字,在現在看來,既封建又滑稽可笑。
按理來說,宋代秉承唐朝的風氣,其服飾會掀起第二個高潮,但是它似乎成為了中國服飾史上被人遺忘得最乾淨的一段。開封府就是個例子,它的絲織業極其繁榮,但是這種繁榮,僅僅是為了皇家貴族。宋朝給我一個偽君子的印象,表面看來,它極為崇尚禮制,冠服制度最為繁縟。但是實質上,不用多說,三百年來沒有一個有大抱負的君主,到後來被胡人弄得遍體鱗傷跪地求饒,可悲可嘆。就如同頂著華麗帽子的乞丐,冠冕堂皇得很有意思。
雖然筆調輕鬆,但是我的心裡湧上來一種生生的痛楚。我所想像的江南女子,大抵生於宋朝,確切地說是南宋,它定都江南,註定繁榮,而史實呢,卻毫不保留地告訴我,錯了,江南的女子從未那麼美麗而靈氣過。
宋徽宗時期花石綱反抗,是因為民不聊生的蕭索景象,激起了民怨。相比而言,統治者對人民精神層面的壓迫和限制,就顯得微乎其微了。對於衣著的不合理的限制,人民不曾反抗過,這是一種妥協,最卑微的妥協。然而,就算人民的思想早已被封建統治所鈍化而麻木,依然會有花石綱的反抗和鬥爭,可見壓迫和剝削早已觸及底線。對於擁護皇權者,尊卑之間的對比在某一程度上滿足了他們的統治慾望中的一小部分。所謂人民服飾上的限制,只是他們壓迫和剝削的小序曲罷了。
這絕對是不得已的缺憾。
寫到這裡我會覺得心酸,想像中的所謂的穿著華美古裝的女子,或許不過是穿著土黃色的粗布麻衣,用一條紅繩束起頭髮的野稚未脫的鄉野拙婦。雖然對於美學,這又是一種美態,但是這種美和我心裡那種精緻靈秀的美相差太遠。我從不指望拙劣粗糙的時代會發生什麼凄美的愛情,我寧願它生於往來種作,死於拖兒帶女,不停地進行著農業生產,不然就是在不斷的改革中求生存。中國古代服飾的發展,缺少了人民的智慧,縱使再奢華,再繁縟,也終究缺少了大眾的美,它在社會性質的劇烈變化中,如同崩倒的大廈,隨著封建制度的瓦解,赫然消沉。
華裳就註定繁華,註定要虛榮,註定要奢侈,註定要發生許許多多艷麗凄迷的故事,讓像我這樣的後人嚮往不已。
許多人和我一樣偏執地不願意接受歷史。譬如古裝戲裡的衣服,漂亮得服裝秀一樣,導演們完全是出於我這樣的心理,企圖用美麗得讓人心跳的戲服和化妝提高票房和收視率。
世俗地說,我愛上古裝是從一些古裝戲開始的,先是上世紀八十年代的電視劇《紅樓夢》,裡面的服裝是最妥帖的,和原著說的基本符合,王熙鳳果然彩綉輝煌,恍若神妃仙子。頭上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纓絡圈,身上穿著縷金百蝶穿花大紅雲緞窄襖,外罩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下著翡翠撒花洋縐裙。劇中雖沒有金絲、銀鼠、珠寶,但是奢華得閃著光芒的樣子卻淋漓盡致地顯露出來。林黛玉的服飾就大不相同,帶暗花底的粉襖,裡面是月白的襯子,襖的外面罩著件白色的斗篷,用在她身上的顏色,儘是些淡淡的仙子般的顏色,淡黃,蔥綠,淺粉,透明藍。三毛對林妹妹的裙子情有獨鍾,我覺得最傳神的是她和寶玉在吵架的時候穿的「睡衣」,用淡粉色絲綢裁的,加上身段瘦削,眉宇顰蹙眼淚婆娑,不屑多說,這就是服裝的魅力。最喜歡史大妹妹那件大紅襖,每每出場,都是一個紅色的身影伴著開朗的笑聲。寶姐姐有件月白的對襟褂子,莊重素雅,冷得傳神,配上演員雪白的肌膚,就像是下雪天的月色……電視劇里的戲服,在當時是極好的,就這樣打造了大觀園的女子們的形態美妙,萬種風情。
到了後來,金庸的武俠小說陸陸續續被拍成電視劇,裡面的服裝憑空臆想的就多了,導演們開始使用大量的現代面料和化妝技術。有的在歷史面前是可笑的,譬如《射鵰英雄傳》發生在大宋朝,黃蓉作為一個平民百姓,縱使她爹是黃藥師,她也穿不上那般艷的黃色布衫招搖過市。但是作為本來就天馬行空的武俠劇,裡面的女俠總不能個個粗布麻衣地出招,反而那些飄逸的服裝給武打動作帶來了美感。
新版的《天龍八部》中的戲服讓我感動,裡面阿朱、阿碧、王語嫣的服裝盡顯江南女子的柔媚。演阿朱的劉濤有一套戲服,潔白的里子,外面罩了層粉紅色的紗,前襟綉著孔雀和春花,袖口有蕾絲和流蘇,腰用赭石色的布束著。笑容迷離的她,立於西湖水榭,滿是江南少女的氣息。女人的古裝總是要有那麼一層紗,衣服褶皺的地方,紗疊起來顏色變得深了,或白或粉,動人心魄。再綉上爛漫的花,走起路來,裙擺上的紗掀起來,映著西湖的水,便飄然若神仙姐姐。
一部用心演繹的古裝戲,也是一場華美的服裝盛宴,主角不是演員,不是設計師,而是一件件有著劇中人物靈魂的戲服。設計師將現代的面料融入古代服飾的裁剪,用多彩透明的化妝品取代濃重的胭脂水粉,用強大而陌生的古代美衝擊觀眾的視覺。這就是古裝戲的魅力,它喚起了人們對美,對古裝的種種情愫。網上說《紅樓夢》要重拍,我想它必定強過八十年代的厚脂濃粉。或許那時,襲人、晴雯姐姐們就同阿朱、阿碧姐姐一樣,神仙般地在大觀園飄來飄去。林妹妹的睡衣,就更輕更薄,綴上蕾絲了。鳳姐的五彩刻絲石青銀鼠褂中的五彩,會用珠片綴滿,眼影也不再是藏青色的,而是亮光的紅色眼影,火辣辣地更招搖地出場。這不是不尊重曹雪芹,不是不尊重歷史背景,而是用更出挑的服裝將人物的性格展現得更為淋漓盡致而已。
我之於古代服飾,自始至終都是在夢裡的,沒有必要去追究千年前的那斑斑駁駁的歷史,我不是歷史學家,也不是復古人士,我只是愛,熱愛,並且忠於它,只是讓自己快樂,充實,美好。韶華中需要記憶的東西,而那些理想中的華裳,就是我韶華的記憶。
前幾天總複習的時候,偶然翻到初一的語文書,便唏噓不已。裡面儘是三年前上課時隨手畫的女子,小女孩時的愛好我一直都沒有丟掉——對於漂亮的衣服和女子,我總是要畫下來。
初二的時候和三個女孩子寫了一部武俠小說,便愛不釋手。那時我萌生出讓我一生都會為之感動的念頭——用電腦為這些人物設計服裝和形象。確切地說,小說的故事應該發生在江南,時間是南宋,我當時卻毫不遵照歷史,開始天馬行空地設計。大到裙子的花色,小到她們的胭脂眼影,都是我用電腦一筆一筆地做出來的。做到如痴如狂的境地,便真的到了廢寢忘食的地步。要是有人說他們不曾為任何事業痴迷過,我先要說他們在胡說八道,然後再為他們生命的單調而感到難過,因為痴迷絕對是一種絕妙的享受,是絕妙的快樂,沒有任何時候會覺得活得比痴迷於某件事的時候有價值。比如我在零下30度的冬天裡,對著家裡的一台電腦吸著鼻子樂此不疲地做這件事,絕對是一種熱愛的驅使。
當時設計一套服裝大概要三個小時,到現在已經做出三十餘份,每有十幾份的成就,就邀請一起寫小說的女孩子們看。我們著實愛著自己寫的小說,愛著小說里那些個性鮮明的人物,愛著他們飄逸瀟洒的衣服。她們幫我用上面寫著「機密文件,請勿拆封」的硃紅色文件夾裝好,和我一樣寶貝似的愛著。
我的腦海里常常浮現出這樣的景象:在這個城市地下錯綜複雜的管道里,有一縷白色的氣體游向管道的深處,最終被封印在一隻黑色木漆的妝奩中竊竊私語,他們是我對古裝的種種情愫,或許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們會重見天日,或許它們會一直被封印下去,但是他們是我的寶貝,終究會被埋在我的精神世界的底層,永遠都不會脫離我的思想。「披腹心,見情愫。」這東西,一輩子都丟不掉。
我寧願沉浸在江南華裳想像里,繼續著我的情愫。然而古裝的歷史,不論多麼不堪,抑或是遙遠而不可理解,都應該得到充分的尊重。服裝,就是這樣的東西,它本無所謂為誰華美,本無所謂被誰創造,不論是遵照史實的濃墨重彩,抑或是設計想像的天馬行空——這只是一個時代審美標準的體現,只要源於生活,源於情感,也便是天地間最尊崇的造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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