個人經典:春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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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孵
文/張正
下鄉做一項關於家庭養殖方面的調研,見了許多畜禽,不禁勾起我對小時候家裡「抱」小雞情景的回憶。
我們鄉下管孵小雞不叫孵,叫「抱」,大概因為母雞要把許多蛋「抱」在腹底下的緣故。孵小雞的母雞因此又得了一個名字:「抱」雞。
眼下二三月的天氣,正是「抱」小雞的最佳季節。這是農村人家一年一度的大事。春天「抱」下小雞,夏天才有筍雞吃,秋天才有新雞下蛋,數九寒天才有老母雞湯喝。
為了「抱」小雞,大人早早斷了我們蛋吃,省下,聚起來,留著做種蛋。當然,家裡有公雞的才可以留,家裡沒有公雞,附近人家也沒有公雞可「偷情」,就拿這些蛋去有公雞的人家換,以蛋換蛋,人家賣給城裡人吃,或者自己食用,公平交易。
並非所有母雞都有做雞媽媽的權利。可做「抱」雞的母雞,有一種近似發情的表現,性情溫順了許多,動作慵懶遲緩了許多,不再上蹦下跳,喜歡咕咕咕地叫,變瘦了,也不生蛋了。出現這種特徵的母雞,才可以擔負起做母親的責任。
事情不可能那樣湊巧,有時候家裡聚好了蛋,卻沒有一隻母雞能「抱」,這種情況下,不得不去人家打聽,人家有多餘的「抱」雞,借來「抱」。關係好的人家借就借了,無所謂;關係一般的人家,借方要送給主家適量的雞蛋,作為借雞、耽誤下蛋的補償,這也是公平合理的事。
最惱人的不是缺少「抱」雞,而是母雞「濫情」,一窩蜂地想「抱」,多了「抱」雞。由於「抱」雞類似發情的種種表現,光吃食不下蛋,影響了主人家油瓶子和鹽罐子的出項,對於多出的「抱」雞,主人家往往要採取嚴厲的「懲罰」措施:用布條或麻繩把「抱」雞捆起來,半懸半掛在門後的門閂上或者堂屋大桌的橫杠上,直到它徹底改變性情。
這樣的情形想起來就很殘忍,像極了舊時追求愛情自由的女子,由於觸犯了宗法禮教,受到家族勢力無情的摧殘。在這種「酷刑」下,大多母雞能幡然悔悟,回到「正道」;也有痴情不改,反反覆復的,下次有尊貴的客人來,這樣的母雞很可能優先招來一刀砍斷脖子的命運。這是人類對禽類的「法西斯」暴行。
還是繼續說「抱」小雞的話。
「抱」小雞的卧具最好是捂飯的矮木桶,桶里鋪上稻草,墊上棉絮,做成很舒服的窩。窩裡放得下的蛋有二三十隻。多了母雞照顧不過來;少了費工耗時,划不來。
母雞坐進木桶,要扣上竹篾做的罩子,在罩子上蒙上舊衣舊被。總之,「抱」小雞的母雞被照料得像對待坐月子的女人一樣用心。
我們孩子可受罪了,家裡「抱」小雞,大聲說話的權利也被剝奪了,更不允許弄出大的聲響,必須保持十二分安靜。大的聲音會震「壞」要出小雞的蛋。
因為好奇,趁大人不注意,我們喜歡躡手躡腳地走近母雞的「產房」,把耳朵貼在雞罩上,探聽老母雞在裡面做什麼。還真能聽到裡面有骨碌骨碌滾動雞蛋的聲音。那是老母雞在用爪子翻蛋呢。母雞用體溫孵化生命期間,完全盡心盡職,從不偏心於誰,每一隻雞蛋都能平均得到它的「愛」。「母愛,這是老母雞都會的事情」,是高爾基的名言吧。母愛,有時在老母雞身上表現得和人一樣生動呢。
正在「抱」小雞的母雞每天只喂一次水和食。小心翼翼地把它從窩裡捧出,要迅速把蛋捂好,不讓冷了。而暫時放出吃食喝水的母雞,飼料理所當然優於一般的雞,通常是白花花的米,直到它屙出一泡結結實實的屎,才算吃好。把它重新放回窩,繼續工作。
餵食時我們看到的老母雞,全身的毛蓬蓬鬆鬆的,真的像一個蓬頭垢面、氣色臃腫、剛生過孩子的女人。
雞蛋在母雞身體下經過五天時間的孵化,要進行一次照蛋。這道類似B超查胎位的工序,一般由經驗豐富的老人承擔。時間好不過選在晚上。對著罩子燈的光亮,把蛋一個個照得透明。裡面有暗斑的,留下繼續「抱」,沒有暗斑的,淘汰出局,成了「旺蛋」,第二天中午一準炒了成為我們下飯的好菜。
「旺蛋」,還有後面要提到的「全雞」,大人不主張我們多吃,說是吃多了腦筋不好使,上學上不去。不知是否有科學依據。我懷疑是大人矇騙我們。因為「旺蛋」的味道絕不等於普通的雞蛋,「全雞」的味道也絕不等於普通的雞肉,那是難得的美味,有一種特殊的香。
有暗斑的雞蛋就是被確定已受精的雞蛋,一個新的生命正在其中孕育。
「抱」小雞的工作前後持續二十一天。到了最後一天,我們小孩子不知道關心,大人的心思重起來,提前豎起耳朵留神「產房」里的動靜。如果傳出第一聲嘰嘰、嘰嘰的聲音,無論對大人還是孩子,都是振奮人心的喜訊,那聲音等於嬰兒的第一聲啼哭,在宣告一個新的生命已經開始。
小雞出殼的樣子很有趣,它們自己會伸胳膊踢腿,掙脫蛋膜的束縛,撲棱著潮濕的小翅膀艱難地鑽出來,一會兒身上的毛風乾,毛茸茸的,可愛至極。那一刻,做了母親的母雞和主人一樣喜悅,它不厭其煩地適時用長喙啄破蛋殼,「擁抱」兒女的新生。主人有時候也充當「助產士」,幫助小雞破殼。
剛出殼的小雞起初要和老母雞分開,防止碰傷,等小雞出齊,才可以統一由雞媽媽帶。也有少量「胎死腹中」的小雞,那就是「全雞」,和著蒜薹燒,是一道叫人不忍釋筷的佳肴。雖然「全雞」身上有毛,肚裡五臟也成形,因為是夭折,剛從蛋殼中分離出來,未食人間煙火,不臟。
一隻母雞一次性能孵出的小雞終究有限,能帶的小雞卻可以很多。這邊小雞出殼,那邊大人就要去集鎮炕坊再捉回一批,一併交給老母雞帶。親生的兒女也好,收養的兒女也好,它一視同仁,絲毫不分。完全做了雞媽媽的母雞,成天帶著兒女們在草叢裡遊玩、覓食,慈愛得不遜於人類,找到一隻蟲子,自己捨不得吃,咕咕咕叫來兒女,啄成碎段,就差喂到兒女嘴中;下雨了,它張開翅膀,為兒女們遮風擋雨,用自己的羽翼為兒女們築成溫暖的家;遇到貓狗一類的凶傢伙,它羽毛豎起,勇猛異常地用自己單薄的身體保護子女們的安全……正是許多童話里描寫的小雞母親的可敬形象。
小雞出世,我們十來歲的男孩子又多了一件事:每天一大早,被大人強迫著從被窩裡爬起,淅淅瀝瀝對著一隻小碗撒尿。小雞開飯了,我們製造的「童便」成了小雞們上好的飲料,據說對它們有強身健體的功效。
一位從事獸醫工作的朋友告訴我,現在農村幾乎沒有人家有閑心自孵苗雞,全部在炕坊買,而炕坊,電孵箱用的是電,攤床孵管道里燒的是煤,都不需要老母雞盡天職了。
這樣說來,我們小時候年年司空見慣的「抱」小雞的過程,也只能在記憶中重演了。可我擔心,「天性」不改的老母雞,還會因為爭取做母親的權利而被懸掛在門後或桌底示眾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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