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英時:宋明理學與政治文化
余英時,1930年生於天津,原籍安徽潛山,當代華人世界歷史學家、漢學家,中央研究院院士、美國哲學學會院士。美國哈佛學史學博士。歷任哈佛大學教授、香港新亞書院院長兼中文大學副校長、耶魯大學歷史講座教授。2001年,自普林斯頓大學校聘講座教授榮退。
內容簡介
本書分為六章。第一至第五章,原為余英時《朱熹的歷史世界》一書的《緒說》,作者因原書篇幅過長之故,將該《緒論》從中析出,可視為本書的第一部分。該部分集中討論了宋代理學的起源與發展,及其與政治文化之間的關係。末章為第二部分,討論了明代理學與政治文化的關係。今逐章簡介於下。
第一章《「政治文化」釋義》,闡釋了本書所欲探討的「政治文化」一詞的概念:該詞既指政治思維的方式和政治行動的風格,又兼指政治與文化兩個互別而又相關的活動領域。此外,本章界定了作者的研究思路及核心問題,即通過把所研究時代的觀念、理想同實際生活聯繫起來作觀察,探討政治現實與文化理想之間怎樣彼此滲透、制約以至衝突。具體到宋代儒學復興及其演變問題,則是既探討儒學理想與觀念落在政治領域中的效應,又探討士大夫的政治經歷對於宋代儒學的構成與演變有無影響。
第二章《道學、道統與「政治文化」》,揭示了朱熹、黃干二人對「道統」、「道學」兩個概念看似背道而馳的表述背後一以貫之的觀念。朱熹有意將「道統」與「道學」劃分為兩個歷史階段:自「上古聖神」至周公是「道統」的時代,其最顯著的特徵為內聖與外王合而為一。周公以後,內聖與外王分裂為二,歷史進入孔子開創的「道學」的時代。黃干則故意將「道統」與「道學」打併歸一,使「道統」的尊號基本上屬於有「德」無「位」的儒家聖賢。由此,「道」尊於「勢」的道統論徹底形成了,「治統」的合法性依附於「道統」。此外,理學家們通過嚴格區分「王霸之辨」,並強調上古「道統」的「密旨」不但保存在「道學」之中,而且還不斷獲得新的闡發這一觀念,將通往郅治的途徑徹底壟斷在自己手中,以此抬高「道學」的精神權威,逼使君權就範。
第三章《古文運動、新學與道學的形成》,梳理了道學在宋代形成的歷史脈絡。在宋代儒學復興的大背景下,從柳開到歐陽修的初期儒學「因文見道」,對韓愈的道統觀進行了有力地傳播,使它成為宋代儒學的基本預設之一。但是,領導「宋初古文運動」的儒者們的注意力還沒有貫注在「道德性命」之類的「內聖」問題上面,而只在「外王」領域內打轉。王安石開創的新學繼承了作為宋初儒學伏流的內聖之學,上接孔孟舊統,發展了一套「內聖」(即所謂「道德性命」)和「外王」(即「新法」)互相支援的儒學系統。隨之而起的道學在這一點上與新學是一致的,但他們認為王安石的「內聖」——所謂「道德性命」——假借於釋氏者太多,並不是儒家的故物,因此他們給自己所規定的最高歷史任務便是將儒家原有的「內聖之學」發掘出來,以起而代之。在直接與「新學」相抗衡中的過程中,道學逐步地發展完成了。
第四章《道學家「闢佛」與宋代佛教的新動向》。通過對史料的細緻分析,作者發現,道學家如張載、二程並沒有如韓愈一般與佛教正面交鋒過;他們直接攻擊的對象絕不是出了家的僧侶,而是士大夫中之在家學禪者。在這一點上他們根本改變了韓愈「闢佛」的方向。這是因為北宋名僧多已士大夫化,與士大夫的「談禪」適為一事之兩面。更重要的則是佛教思想家因入世轉向而對此世持積極肯定的態度。北宋不少佛教大師不但是重建人間秩序的有力推動者,而且也是儒學復興的功臣。道學家的興起並不是遍讀《六經》,經過仔細權衡,最後才決定將《大學》、《中庸》兩篇選出來作為儒家的基本文獻。恰恰是釋門早就注意到這兩篇文字的重要性,並對之重加闡釋,引起了道學家的注意。
第五章《理學與政治文化》。宋代理學有兩項最突出的特點:一是建構了一個形而上的「理」的世界;二是發展了種種關於精神修養的理論和方法,指點人如何「成聖成賢」。理學家們必須預設此「理世界」,作為他們理想中的人間秩序的永恆而又超越的保證,否則他們重建秩序的要求便失去根據了。宋代理學家的第一志願是「得君行道」,親自參加「賓士天下」的事業,不得已而求其次,才輪到「成就人才,傳之學者」。在理學家們的構想中,人間世界必須建立在兩個相反的因素之上:「理一」是統合性的因素,將人間世界融成一整體;「分殊」則是規定性因素,將內部無數歧異——包括功能的、類群的、個人的——安排成一個井井有條的秩序。
第六章《明代理學與政治文化發微》。作者認為,在明代的政治生態下,理學家對政治不得不採取迴避的態度以保全性命。只能追求內聖,無力兼顧外王。在此背景下,第一期理學家如薛瑄、吳與弼、陳獻章等人的「講學」,僅限於少數師生之間討論理學內部的心性問題,無論是著述或語錄也都流傳在很小的圈子之中,在社會上幾乎沒有顯著的影響可說。然而從王陽明、湛若水開始,講學的性質忽然大變,不但門徒眾多,而且超出「士」之外。這是明代理學的第二階段。朱熹的「格物致知」以「士」為立教的對象,陽明的「致良知」之教則擴大到「士」以下的平民。頓悟之後的陽明,從「得君行道」轉向「覺民行道」。概括言之,明代理學一方面阻於政治生態,「外王」之路已斷,只能在「內聖」領域中愈轉愈深。另一方面,新出現的民間社會則引誘它調轉方向,在「愚夫愚婦」的「日用常行」中發揮力量。
簡評及感想
本書是余英時關於文化與政治這一話題的非常經典的一本著作。作者通過對原始史料細緻的梳理與分析,在許多問題(如《學》《庸》的學術史、「道統」與「道學」的區別、南宋前期新學與道學的關係等)上均有發覆之功,對於我們理解宋明理學的學術淵源、其在儒學發展史上的地位、其形成與發展的過程等問題皆有極大的幫助。雖然本書的作者反覆強調自己是憑藉史學的功底來做文化史的研究,而非以哲學的方法研究哲學史或思想史,但書中提出的許多觀點,也可以對純粹的哲學史中的問題作有效的解釋,這也是作者功力深厚的一處體現。作者將理學家們放在具體點歷史中進行研究,而非僅孤立地研究其語錄、註疏等著述以單純分析其思想內涵,使理學家們的思想與其實際的政治關懷相結合,大大豐富了我們對於那個時代思想精英們的認知。當然,對於理學在明代的發展表現出了與宋代極不相同的情形這一問題,作者將其歸咎於明代惡劣的政治生態環境,這一觀點或許稍嫌簡單且有待討論:有明一代,政治生態是否真的如作者描述得那般險惡,以致理學家完全或幾乎沒有致君行道的機會?是否還有其他原因導致了明代理學家沒能上承宋儒內聖外王的傳統?總的來說,對於那些對儒學、理學、宋明政治等問題有興趣的讀者,這是一本非常值得推薦的著作。
明清社會經濟史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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