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荒廢的明朝動物園
張亦霆|一個荒廢的明朝動物園
何 兮|穆齊爾這麼跟自個兒談戀愛?
錘 子|終極戀物癖
光 哲|一個東方的變形記故事
鬍子華|意識形態之旅與戳破試驗
張亦霆 | 一個荒廢的明朝動物園
《劍橋中國明代史》(上/下卷)
牟復禮(編) / 崔瑞德(編)
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 1992/2006
明朝是個二流王朝。我寫下這一句又有點不甘心,其實我覺得它是三流的。讓我們把價值觀倒過來就清楚了,一流的宦官弄權,一流的特務政治,一流的貪婪皇族,一流的軍事無能,一流的文人無恥,一流的國用匱乏,還剩下些啥呢?王陽明海瑞董其昌,于謙左光斗袁崇煥,景泰藍宣德爐雞缸杯,鬥蟋蟀崑曲西遊記,對了,那時人們剛開始喜歡寫小說,打開看看金瓶梅的世界,不寫小說行嗎,這麼多混蛋光寫詩哪記得住啊。
所以明朝有一流小說家,但沒什麼記得住的詩人。
明太祖創業艱難,後代守業費勁,對內殘苛,對外稀鬆,兵驕將墮,一推就倒。大概忘了誰說的,一個東西不是從外面毀滅,就是從內部毀滅,大明享受的是雙飛,李自成和多爾袞一推一拉,皇冠落地,連頭都給按倒剃了。
抵禦北方韃靼、瓦剌的明長城。
離剃頭還有二百二十年之時的明英宗,是三流王朝里的二流君主,就像還有比明代更不堪的兩晉,也還有比英宗差好幾條街的正德萬曆天啟,時勢能造英雄,但其實主要還是造狗熊比較多。
今天人都喜歡談論明朝的富庶和物質奢侈,這只是瞎子靠摸象來想像整體罷了。至於資本主義萌芽什麼的,其實就是手工業的泛濫化,一個管理混亂、缺少流動和階層歸屬感的國家,不,可能還不是國家,是王朝,跟世界的關係永遠是你國與我朝如何如何。這不單是明朝式的自大,它繼承的是這塊土地上最不可理喻的文化,差不多綿延五千年的自私史,以忠孝家庭為一個個無窮反覆的小宇宙,以自閉型政治和內部殘殺為特徵的大格局,數億個不明不白出生在這裡又不明不白死掉的人,他們全都變成了死魂靈無處可逃,也許,這塊土地上屈死的魂靈太多了:一個問題解決不了,一百個問題很好解決,因為還可以有億萬個問題嘛。
「中華帝國既是最古的,也是最新的,因為它幾千年前就是這個樣子了」,黑格爾說,「它的客觀存在和主觀運動之間缺少一種真正對峙的東西,因而無從發生什麼變化。一種對終古如此的固定的偏執需求代替了真正歷史的東西」。
用《劍橋明代史》的話說,這是制度設計缺陷導致的。太祖當年把北宋諸帝畫像晾出來與大臣挨個看,一邊調侃說,自宋太祖以下,雖然都是胡羊鼻,但個個面貌清癯,類太醫耳。太祖決定不能讓子孫當太醫。於是嚴於律人,一切權力歸中央,不設宰相,不與臣下分權,通過打造一個名副其實的「家天下」,從而把自己一家關進了籠子。
明朝就毀在這個制度設計上。因為不分享權力是假象,皇帝會累死,但他又實在不捨得權力,只好暗箱操作,分享給太監或他相信的人,這些人有足夠的空間阿上欺下,天下敗壞由內宮始,明季從英宗起,年號為正統的時代出了第一個強權宦官王振之後,歷代閹豎諛臣弄權不已,王振後有石亨,曹吉祥,汪直,劉瑾,錢寧,江彬,嚴嵩,馮保,客氏,魏忠賢,他們的下線更多如牛毛,西廠不夠再設東廠,錦衣衛不好用再派稅監礦監,到萬曆時,就像一隻把自己撓得全身潰爛的大怪物,局面已不可收拾。
大明的舞台從一開場氣象就不對勁,像一個半荒廢的動物園,裡面的動物都老了,馬戲一點也不精彩,遊客一點也不動心,沒有漢唐開國時待醒的活力,也沒有北宋統一時普遍的治亂之切與文質彬彬,倒是老一套把戲玩得又安全又死相。殺功臣,奪皇位,考八股,耀武功,這些事做完了,經過十來年的所謂仁宣之治,大明其實基本就可以結束了。後邊的二百多年,就全是利息,全是折騰,全是不可回收的廢物在這個動物園裡越堆越高,腐爛變質。
如果按大明朝的演算法,萬國不來朝我還是老大的話,那麼其實也沒人關心這裡的真相:一個超級沒意思的世界中心。和歷朝一樣,明朝的情況簡報其實也就是一條這樣的內容:以武力推倒,以文教服化,以慣性穩定,以惰性崩潰。不管金粉世家鐘鳴鼎食錦衣繡口漁舟怎麼唱晚良辰美景隨它奈何,在尾大不掉的現實中,往往還是會反覆犯錯,在持續打開的路上一次次重新關閉。
何兮 | 穆齊爾這麼跟自個兒談戀愛?
《兩個故事》
羅伯特·穆齊爾
灕江出版社 2015
一個男人,想要了解自己是怎麼陷入某種情感,過程中的細節是怎麼湧現的,整個狀態對自己究竟意味著什麼,他會調動起先天體能、本具性格與思維方式,通過它們之間的協調與融合,設置出一種適合本人觀看的坐標系,將回憶投入,逡巡其中。要是這個男人擅長寫作,又有點時間,他很容易選擇文本去梳理與呈現相關線索。
羅伯特·穆齊爾,年少時被家人送去軍事學校,大學原先讀的是工程,後轉學心理學與哲學,熱衷寫日記,數量龐大。日記里,他豢養了一個自己想像出來的夥伴——「活體解剖先生」。這位先生是他在鏡中的虛像,他們一道兒,密切、詳盡地查看與討論,周遭人物與自己在生活凸面鏡中的絲絲微痕,這麼自我訓練,積累作品素材。
阿一與阿二,《烏鶇》里的兩位人物,自少年時代起就是朋友,很多年過去了,他們從皮膚上的汗毛到心都變了,兩個人之間的關係卻一如從前。《烏鶇》,穆齊爾試圖解析友情的短篇小說,不清楚寫了多久。《兩個故事》,他的一個短篇小說集,據說,反覆寫作與修改,花了兩年半功夫:《對平靜的維羅妮卡的誘惑》《愛情的完成》。直觀題目,寫的是愛。
穆齊爾與其手稿
格特魯德·斯泰因有一個小說叫《艾麗斯·托克拉斯自傳》,裡面有一句話,「我喜歡那些賞心悅目的風景,但我享受它們的方式是背對其而坐」。《兩個故事》的愛情景緻中,穆齊爾的坐姿也是背對著,並且,偷換了性別,將作為現實中男性的敘事者替換成文本中的女性。
背對,有助於對事物進行抽象處理。在穆齊爾,他用後背,拒絕了形象化的情節。兩個故事,都在說一個女人與兩個男人之間的情感關係,但文本上呈現的,是大量的感覺、感受,是無數個剎那內含的感官信息。它們在生命體的內在時間中斷續流動,潛意識的浮冰湧上意識的岸礁,融化,不斷成為過去。她的念頭閃爍,她的想法不確定,她對自己情感質地的領悟,停不下來,相距圓滿,總有間隔,最接近完整的體驗不過是,「相當模糊地——像兒童說上帝偉大那樣——她對自己的愛情有了一個概念」。
一個層面,曾被讚譽有雙重聽覺與視覺的穆齊爾,在《兩個故事》的文本內建立了細微觀察下的個體心理圖像,文體面相五官齊全,一張意識分析臉譜。另一個層面,要是堅持心理有其固化健康標準的心理學家來讀,比如偽托卡倫·霍爾奈,《我們時代的神經症人格》的作者,她會不會將《兩個故事》作為案例,看到心理節點的散落與強迫症思考的傾向呢?好在,藝術標準不必確然。就像安東尼奧尼的一部電影,《一個女人的身份證明》,男人在相戀的兩個女人之間輾轉與迷惑,而一幀幀的幻覺流逝,證明成了無須證明:過去的永遠過去了,那就是證明自身的呈現。
穆齊爾的母親曾有一個年輕的情人,一度住到了家裡,在穆齊爾父親的許可下,他們維持了相當長的和睦關係。穆齊爾出生前,母親曾生過一個女兒,一年不到就夭折了。他好奇要是她還活著,自己與她的關係會否親密。大概有的男人,到了一定時候,發展出移情的能力,「不可使他認識自己」,這句針對那喀索斯式絕對自戀者的神示,對他就無效。他走向絕大部分人,歸屬在「認識自己」的名言下,將對自己的關注轉向他人,將對他人的投射迴向自身。
在穆齊爾,在《兩個故事》里,當他發展出一個女性形象,向內的橋,搭在破碎的暗流與迷惑的漩渦之上,「她」走過去,心流瀑布之後的平地,腳踩上去,可以穩當,把內在的地貌走活了。這依靠的,是他給自己開一副自體愛的湯藥,一個愛情概念的藥引子是竅訣,其他常規草本的作用是對整體狀況的理解。
鎚子 | 終極戀物癖
《其實這才是我想做的事》
喬治·佩雷克
楚塵文化/重慶大學出版社 2014
日本2015年版的《旅遊白皮書》中,中國遊客購買力第一,從指甲刀到馬桶蓋,從眼藥水到金槍魚,無所不包。中國遊客走到哪買到哪,幾乎成為了世界印象。
同樣,截止到2015年為止,中國78%的奢侈品消費發生在境外,佔據全球奢侈品消費的46%。這或許和中國凈資產超過1000萬的人群居世界首位有關。
對物質的強烈需求,除了彰顯經濟實力,可能的原因之一來自貧瘠。沒有明確的數據表明富豪、中產和其他人群在傳統意義上的奢侈品和日常用品的消費比例,在金字塔型的社會中,既非貧窮、又非富裕的大多數購買奢侈品,卻是肉眼能夠看見的事實。
購買的權力是平等的,通過權力實現生活要求無可厚非。
在佩雷克的《物:六十年代紀事》中,清貧的年輕主人公情侶在物質社會中不斷尋求格調生活的渴望:克萊芒牌滑冰鞋、斯特菲爾德牌沙發……
「想立刻發財的念頭瘋狂佔據他們的內心……他們做夢都會夢見價值百萬的金銀珠寶。」也像極了今天渴望美好生活的人。
而最終,金字塔型的財富結構不會變,與「美好生活」的實現形成難以調和的矛盾。處在矛盾中的群體,會有像《物》中的主人公一樣的人,選擇逃離消費社會,但心有不甘。多像我們吃不著葡萄,就羨慕隱居深山。
雖然現實中,選擇逃離消費社會的群體,並非全是「矛盾群體」。
逆襲失敗,然而人生繼續,故事便不會結束,「矛盾」並未剝奪擁有夢想的權力。佩雷克後來的《其實這才是我想做的事》,被認為是《物》的延伸,《物》中的主人公雖窺探過財富,卻以失敗告終,他們「想到了鄉村生活」「歸隱田園」。
佩雷克想表達的,是消費社會中人與消費品的複雜關係,慾望與精神的失衡。對於批判大眾消費文化,和對失敗者同情與正名,他態度曖昧,且二意三心。故事似乎從主人公灰溜溜地從消費社會逃走結束了,佩雷克也似乎覺得缺點什麼,一個續寫的結尾?逃離後的生活指南?還是一份明確的態度宣言?
《其實這才是我想做的事》來自佩雷克曾經寫過的一篇名為「其實這才是我在有生之年應當做的事情」,22個夢想:在鄉下生活,在一個陌生城市生活一段時間,學義大利語,寫一部科幻小說……個人主張顯而易見。這些事情,就像每個人的社交網路頁面中的「夢想清單」。
乘坐潛艇旅行一次
從對物質的貪念,到對夢想的貪戀,或許不是佩雷克想要表達的,卻是事情的另一面。
斷舍離應用到生活方方面面的時候,2016年,「極限民」一詞突然成為中國網路熱詞,與「爆買族」相對,捨棄一切可以捨棄的東西。
公平點說,很多夢想,也是可以捨棄的。
光哲|一個東方的變形記故事
《敦煌》
井上靖
人民文學出版社 2002年
1.紙上的故事
井上靖的《狼災記》,萬把字出頭的短篇小說。講的是始皇駕崩,次子謀變登位;而多年前被始皇派去征伐西域、修築長城的蒙恬在遙遠的疆域對咸陽皇宮的謀變懵然不知,兀自和這些游弋的戎狄做艱苦長久的對峙;但封鎖的消息終究傳到邊關了,無數將士身心惶亂。故事所要講的陸沈康就是這樣一位,他從同僚兼好友張安良的書信里得知這一切。蒙恬於他是絕對的存在。他們之間曾經不過一句話——蒙恬對他說:你的名字是勇士的名字。他自身卻彷彿由此而確立。自此,蒙恬是他全部的意義。而現在對他而言,一切都虛無了。茫然中,他班師回朝。途中因為大雪困於一個叫鐵勒的異族村落,遇見一個奇異的女子,兩人呆了六天六夜,暗生情愫,第七天陸沈康率軍繼續自己的班師路途,但終究放不下這個女子而趁著夜色返回舊地,希望將她帶走。然而在這最後一夜的繾綣後,黎明中醒來,他發現自己已經變成一條狼,如同之前他們聽聞的那個詛咒所預言的。
是關於中國的故事,聊齋的內容,用的又是東方的,日本式的講述——很蕭淡地講著,敘述者遠遠的站著,帶著點疏離,長鏡頭的距離。不工筆刻畫,只是在後面不斷地渲染。遇到筋骨的地方,也只是點到為止——這裡有它的長處,有些中國畫的做法,以少勝多,疏疏散散的筆法,不比擬形體,只取意,留下大片的空白,靠觀者自己去填補。
2.熒幕上的故事
《狼災記》電影海報
《狼災記》,田壯壯,片長九十五分鐘。三段式的故事。
第一段里陸沈康與張安良的故事。原作的背景被抽空,除去字幕的標示,電影里的故事是沒有朝代的,蒙恬消逝了,陸沈康另起爐灶。陸沈康成為牧羊人,柔弱得不能見血。而張安良改變了他,在一次次模擬和現實的訓練里,他心不再柔軟,能適應甚至享受那戰火和殺戮。他訓練出了他性格中的獸性。但他人性情感的一面還在,所以他會以這場戰爭的失敗來換回張安良的人頭。張安良不僅僅是他的上司,他的導師,也是他情感所系。
第二段里是陸沈康與女子的故事。陸沈康和女子在一起六天六夜。女子開始不情願,到後來半推半就,到最後全身心交付。陸沈康離開村莊繼續行軍,但路途中因為遭遇狼災而全軍覆沒,他一個人返回女子的身邊。第二天黎明相擁而眠的他們發現彼此已經化身為狼。
第三段是變成狼的陸沈康與張安良的故事。原文里說幾十年後情形照舊,而在改編里卻做了一個特別的背景,這時候的漢朝邊關安定,張安良為了護送敕書而重返舊地,因此遭遇了變成狼的陸沈康。這裡這隻狼並沒有說話,去除了原文的玄幻色彩,重點放在他們的爭鬥中。一邊是舊情所代筆的人性,一邊是母狼所代表的獸性,在這掙扎中,最後還是獸性佔了上風,張安良死於狼變的陸沈康口下。
3.兩種講法,或者一種譯法的拓印記
在這裡把小說和電影各自都重說一遍,用拓印的方式,凸顯後面的圖紋——現在,已經可隱見輪廓:井上靖與田壯壯都在講述一場變形記。但變形的重心以及意義卻是不同的。
井上靖首先要表現的是一個愛情故事,然後是一個關於人性掙扎的故事。他的發力點在陸與女子的故事裡,所以在這裡突然一改風格,慢下來,寫得很細膩——他描述軍隊離開村莊:「這是一個雪停風息的平靜日子。陸沈康在部隊的最前面策馬前進,騎兵與步兵交錯編隊,在具有光澤的、宛如堅硬的白琺琅質般的雪原中行軍。」一個緩慢優雅的句子。後來他趁著夜色返回村莊,井上靖再次細細地寫到:「他在傾瀉著藍色月光的廣闊雪原上,不停的策馬前進。」在這裡井上靖非常抒情的想完成一個愛情故事。第一段故事也被他用來蓄力,來強化第二個故事,那個愛情故事。然而第三段卻是勉力而為,而且不小心取消了第二段的效果,可算他的敗筆之處。
而田壯壯在電影里首先表現的是人性和獸性掙扎變形的主題,然後才是愛情。第一段同樣被拿來運勁,但這個勁力是蓄給了第三個故事。這兩段互相撐得起,搭得牢,但問題是片中的第二段故事在中間前後不搭,顯得非常突兀,生硬。
這就是一個東方變形記的故事,在兩個不同故事講述者、兩個不同表達媒介中的數次變形記。
鬍子華 | 意識形態之旅與戳破試驗
《迂迴與進入》
弗朗索瓦·朱利安(舊譯於連)
商務印書館 2017年
1975年,正在巴黎高師就讀希臘文的於連,感到「希臘」作為一類文集已經完結了,於是決定來中國尋找另一種可能,對他而言,非-歐洲只能是中國。
作為海外學生,於連先後到北京語言學院和復旦大學學習了兩年(1975-1977)。早六點半被高音喇叭叫醒,聽政治新聞和上體操課;從八點到十二點主要是讀報紙(只有一份《人民日報》);整個下午用來複習和預習。然後,在假期里參加沒完沒了的旅行:人民公社、工廠和革命博物館等。
這類旅行屬於那種「有組織的、純意識形態的、爭得好名聲」的旅行,一如桑塔格1973年的中國行和1974年巴特的中國行。直到毛去世後,這類旅行才逐漸消失。巴特後來在《中國怎麼樣?》中寫道:「我們動身去中國,帶著成千個緊迫的,也像是自然的問題……但在一切我們西方人追問意義的地方,意義都被取消、免除了……中國僅僅提供其政治文本以供閱讀。這一文本無處不在:沒有一個領域能夠逃脫。」
1974年,羅蘭·巴特(右二)在北京
與此類似,對古典中國感興趣的於連,發現自己被完全截留在當代中國:沒人教他古典中文,能夠學習的只有報紙、毛著作以及無注釋的魯迅作品。於連認為毛主義的中國患上了一種象徵缺失症,不是象徵消失了,而是象徵不再能發揮象徵作用,即不再有不同含義的共存。這種能指稀少的狀況,也被巴特視為「詮釋學的終結」。
最終,回到巴黎的巴特承認「我們歸來是毫無所獲地歸來了(政治答案除外)」。於連認為巴特此行是「他必須扮演的左派知識分子角色的全方位失敗」,而他自己則嘗試了一種擾亂事物工作,以期打破這種狀況:連在車上問路,對方為了不與一個外國人說話,會把手捂在嘴上。
在一次假期旅行中,當於連再次被安排去參觀革命博物館時,他拒絕了。一般情況下,大家會以身體不舒服作為借口,儘管都心知肚明,但會行得通。這一次,面臨「您肯定是沒生病嗎?」的詢問時,於連直截了當:「不,我不去,因為我不感興趣。」他想製造危機,通過挑釁打破墨守成規的氛圍,進而挑開掩蓋著的一切。
這的確起了反應,這種完全出乎預期的回答引起校方負責人的激動,甚或是慌亂。他們首先試圖調解,通過其妻子語氣緩和地施壓。繼而召集大家開會,先以間接的方式表揚「第三世界」的學生顧全大局,再慢慢地轉向數落於連的「卑劣勾當」。為了更進一步,於連拿起書包從大會上直接離開。
於是,情勢轉入了冷戰。在車上點人數的時候,手指點到於連時,會直接跳過他繼續數,在課堂上也是如此,全然當他不存在,同學們也變得疏遠。這一情況一直持續到他回國前的最後一周,「他們開始向我提供一切,一切我想要的東西。我還享受了補課,幫助我精雕細刻我的譯文」,為了「兩國人民之間的友誼」。
此次挑釁成了於連珍視的體驗,後來被運用在了其著作《迂迴與進入》中,以標明一種「懸置在不適狀態之中」的操縱手段,以及中國有別於歐洲的一種特異性:迂迴的路徑和影射距離。儘管這是一本想要震動歐洲人的書,但對中國讀者而言,於連跟何偉一樣出色地展現了其視力矯正的才能:讓司空見慣重新變得可見。
(文/張亦霆 何兮 鎚子 光哲 鬍子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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