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部「星戰」味兒不正
《星球大戰》能夠重啟，粉絲們應該感謝迪士尼和J.J.阿布拉姆斯，從《原力覺醒》破紀錄的票房就可看出，「星戰」這個巨型IP的魅力，不僅僅是販賣情懷，還展現了文化構建的強大生命力。緊接著的《俠盜一號》外傳，仍無法滿足星戰粉的熱情，他們連在門口排隊時都不忘揮舞光劍打鬧，《最後的絕地武士》當然要午夜場第一時間去感受。可當粉絲們離開時，內心滋味卻是五味雜陳，這部星戰，味兒不對嘛。
如果說《原力覺醒》是照著傳統食譜，亦步亦趨地重做了一桌菜；那《最後的絕地武士》就是某個新來的廚子，依據自己的口味，用陳年老食材做出的改良菜。看上去和過去一樣，滿以為還是酸甜味兒，可一口下去，怎麼是辣的！
導演萊恩·約翰遜之前最出名的作品是《環形使者》，看得出是個重度科幻迷，著迷於「時空穿越」這類燒腦的悖論命題。真要接手《星球大戰》系列，面對的則是積累了整整四十年的資源和幾代星戰迷。從元素的取捨來看，《最後的絕地武士》賣點依然是粉絲向的，譬如那個笑點頗冷的「電熨斗飛船」，若非從小搜羅星戰周邊的老玩家，誰會知道《硬體大戰》這個惡搞同人？捕獲到這些點，必須建立在對星戰文化如數家珍，對各種梗信手拈來心領神會的基礎上。眼見《帝國反擊》和《絕地歸來》的經典橋段被翻了出來，重燴一爐，似曾相識，粉絲們正準備歡呼喝彩，卻沒承想劇情突然轉向，處處反類型，時時反高潮，真搞不懂導演這到底是討好，還是討打。
貌似強大的Boss中途領了便當，期待的光劍對決成了「VR模擬」，就連偷襲敵艦的「秘密行動」，也在最後時刻功虧一簣，這些都顛覆了好萊塢敘事的俗套。可問題是，《星球大戰》自誕生那一刻起，就是在既有套路上的發揮，用科幻外殼去包裝一系列古典的故事：父子對決、師徒反目、政治陰謀、孤單遊俠……單說那「最後一分鐘救援」，就是屢試不爽用到了濫。《最後的絕地武士》開場的小高潮，固然又是一回「最後一分鐘」，轟炸隊的犧牲換來了義軍的生機，重現了《俠盜一號》里那種悲壯的英雄主義。可偏偏折騰了大半劇情，滿宇宙找黑客的主要計劃，到頭來卻輕易失敗，彷彿同觀眾開了個簡單粗暴的玩笑。導演的尷尬在於，似乎胸有成竹，不按套路出牌，最後卻又回歸到套路之中，而且給出的替代方案說服力不足——義軍餘黨還是靠最後一分鐘逃出了困境，此時的敵人軍團卻又不窮追猛打了。
《星戰8》的三幕戲中，若論場面有飛船追擊，陸地攻防，視覺上很宏大，格局上卻小，只是把《星戰5》和《星戰6》的濃縮版重新剪輯起來，主線劇情用兩句話就能概括：你跑我就追，二五仔篡位。在第一秩序的殲星艦面前，義軍基本沒有還手之力，一路被攆著逃命，唯一的「瞞天過海」之計還被識破了，只能拼個魚死網破。帝國的愚蠢早就不稀奇了，多少還能用官僚主義來解釋，可如今義軍也染上了這毛病，電影中既看不到任何戰術上的機警，也毫無戰略上的高瞻遠矚，從上到下的所作所為，只能用莽撞和幼稚來形容。萊婭公主和高層們的所謂計劃就是逃，各種明逃暗逃，逃不掉了就死守基地，實在受不住了，就得靠召喚盧克來續命。就這，還捨不得透露給下面賣命的小兵，心急火燎的飛行員和修理工們只能病急亂投醫，隨便拉來個身份不明的黑客就衝上去，最後把大家都賣了。可以說，義軍的困境也是自己「作」出來的，即便守城的一抹「血色」叫人難忘，士兵和中將的犧牲很悲壯，巡洋艦切割殲星艦很慘烈，也難以為雙方的智商辯護，死得真不冤。
「星戰對決」這條主線，就只剩下特效吸引眼球了；而「尋找原力」的副線，則處理得有些情緒失控。說是第一部女主戲，關鍵劇情其實還是落在了天行者家族裡，蕾伊的身世糾結，顯得倉促而敷衍，上一部里中還機靈活潑的她，突然變得心事重重了。對於其父母的身份，編導給了個不是答案的答案，「普通人家的孩子」，貌似有新意，其實也不過是回到了整個《星戰》的開頭——幼年的阿納金不也是個玩泥巴的奴隸男孩嘛。蕾伊的成長主要還是靠自己的悟性，她和小本的原力到底誰厲害，這部也沒給定論，倒是二人合戰衛隊那場戲，總算展現了光劍的飛舞凌厲，讓期待已久的觀眾們大呼過癮。
論單打獨鬥，蕾伊沒能贏下小本，原因是她沒拜上好老師，或者說，他拜師的時機不對，性情不好，教學方法也不對路。盧克終於在這一集正式登場了，可一打照面就有種與年紀不符的「傲嬌」感，對光劍，對絕地，對外甥的態度，都滿是固執和任性。或許是一個人在島上悶得太久，奶喝得太多了吧，老年盧克身上看不到年輕時的陽光，作為導師的穩重，情緒更是讓人失望。最關鍵的是，本·索羅背叛絕地的理由，兩個版本的回憶都沒能說清楚，不過是有些墮入黑暗的危險，犯得著大半夜偷偷拔劍，弄出個翻臉的大誤會嘛。本的黑化，原是用來參照阿納金的黑化的，盧卡斯可是花了整整三部影片來鋪墊達斯·維達的，相比之下，凱洛·倫的動機就顯得太輕率了。
或許是嫌前作的致敬還不夠復古，約翰遜又偷偷請來了一尊大神，當他給水底的X翼戰機來個模糊鏡頭時，星戰粉就猜到誰會登場了。《絕地歸來》里經典的飛機修鍊沒有再現，木偶版的尤達大師卻不請自來了，放棄了十幾年前的數碼版，導演從盧卡斯的陳列櫃里翻出了古董，那手工操作的塑膠嘴臉，教訓起盧克來，才真是不留情面。尤達大師是英靈，歐比王是英靈，盧克在夕陽的雙落日里，也化為了「最後的絕地英靈」。《星戰8》的主旨是「告別過去」，正派反派的大佬紛紛謝幕，把舞台讓給了蕾伊和小本這些年輕一代。這原是個頗具勇氣的前景，可偏偏萊婭公主還活著，不僅逃出險境，還特意上演了一出死而復生的啞劇。主創們想用這種特殊的方式來悼念凱麗·費雪，無數宅男的夢中情人，卻也給後續者挖了個大坑，那到《星戰9》里咋辦？演員都過世了，與其靠CG一次次地復活，還不如趁機讓老人家安然謝幕呢。
文|董銘
本文刊載於20180112《北京青年報》B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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