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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胡達·阿米亥:我們還是貴不過 一台計算機

「看,巴士里擠滿了空蕩蕩的人。」

耶胡達·阿米亥的詩

[以]耶胡達?阿米亥

劉國鵬譯

葵花田

成熟與枯萎的葵花田

不再需要太陽的溫暖,

褐色和明智的它們。需要

甜蜜的陰影,死的

內向,抽屜的裡面,一個深似天空

的粗布口袋。它們未來的世界:

一間幽暗的房屋最深處的幽暗,

一個人的體內。

在一間屋子牆壁的近旁

在一間屋子牆壁的近旁,上面似乎

漆滿了石頭

我看到上帝的形象。

無眠之夜帶給許多人頭痛

卻帶給我鮮花

美麗地盛開在我的腦海。

誰像狗一樣地迷失

誰就會像一個人一樣被找回

而後被送回家

愛並非最後一個房間:還有其他的房間

緊隨其後,那沒有盡頭的

整整一個走廊。

瞧:思想和夢幻

瞧:思想和夢幻交織在我們上方

它們的經線和緯線,它們大張的偽裝網,

包括偵查飛機和上帝

都無從知曉

我們到底想要什麼

我們正在何去何從。

唯有一道問題結束時響起的聲音

依然高出人世,懸垂於斯,

即使它由

迫擊炮彈製成,像一面醉醺醺的旗,

一朵殘缺不全的雲。

瞧,我們正在反向進入

一朵花生長的旅程:

起先是一朵花萼,狂喜地朝向光線,

而後伴隨著莖幹下降,生長得越來越凝重,

而後抵達封閉的大地,並在那兒靜候片刻,

最後,在漆黑中,在幽深的母腹,以根的形式走到盡頭。

統計學

每一個陷入狂怒的人,總是有

兩三個拍拍肩膀使他安靜下來的人,

每一個哭泣者,總是有更多替他擦去眼淚的人,

每一個幸福的人,總是有滿含悲傷的人

在其幸福時刻試圖溫暖他們自己。

每天夜裡至少有一個人

找不到回家的路

或許他的家已搬到別的住處

他沿街奔波

成為一個多餘的人。

一次我和我的小兒子在車站等車

一輛空巴士駛過,兒子說:

「看,巴士里擠滿了空蕩蕩的人。」

野和平

不是一次停火的和平,

甚至不是狼和羔羊的景觀。

而是

像內心裡激情泯滅

你只能說那是無盡的疲憊。

我懂得如何去殺人

才證明我是一個成人。

我兒子手中擺弄的玩具槍

能睜開閉上它的眼睛並且說媽媽。

和平

沒有鑄劍為犁的大肆喧嘩,

沒有言辭,沒有

沉重橡皮圖章的砰然聲響:由它

變輕,漂浮,像懶散的白色泡沫。

讓我的傷口小憩片刻——

誰還在奢談什麼治療?

(孤兒的悲啼代代

相聞,就像接力賽上:

接力棒永不落。)

讓它來吧,

就像野花

突兀地來,因為田野

需要:野和平。

肉體是愛的理由

肉體是愛的理由;

而後,是庇護愛的堡壘;

而後,是愛的牢房。

但是,一旦肉體死去,愛獲得解脫

進入狂野的豐盈

便像一個吃角子老虎機驀然崩潰

在猛烈的鈴聲中一下子吐出

前面所有人的運氣積攢的

全部硬幣。

一首唱給對方聽的催眠曲

有好一陣我確實想叫你上床睡覺

可你的眼睛總是不肯放睡意進去,而你的大腿也

不肯。你的腹部,當我觸摸它時——或許也不肯。

現在開始倒著數數,彷彿要發射一枚火箭,

彷彿為了能夠入睡。或者正著數,

似乎你就要開始唱一首歌。似乎你就要入睡。

就讓我們為對方譜寫甜蜜的讚美詩吧

黑暗裡當我們躺在一起的時候。眼淚

比所有流淚的理由流得更久。

我的眼睛已經把這份報紙燒成了一團煙

而小麥仍在法老的夢裡繼續生長。

時間並不在時鐘里

但是愛,有時候,就在我們的身體里。

在夢中棄你而去的言辭

是野天使的飲料和食品,

而我們皺巴巴的床

是最後的自然保護區

那裡有刺耳的狂笑和青翠欲滴的哭泣。

有好一陣我確實想告訴你

該上床睡覺了

告訴你漆黑的夜晚會被包上襯墊

用鬆軟的紅絲絨——就好象

用繪幾何圖形的工具——

把你體內的一切堅硬層層裹起

我會守著你,就像人們守著安息日,

甚至不是周末也守著你,而且我們會永遠在一起

就像在一張新年賀卡上

旁邊還有一隻鴿子和一部《妥拉》,綴滿銀粉,閃閃發光。

而我們還是貴不過

一台計算機。這樣他們就會不在乎我們。

艾因·亞哈夫(Ein Yahav)

夜裡驅車前往阿拉瓦沙漠的艾因·亞哈夫,

雨中行車。是的,在雨中。

那裡我遇到種植椰棗的人們,

那裡我看到檉柳和險境中的樹,

那裡我看到滿是鉤刺的希望就像鐵絲網。

於是我就對自己說:的確,希望需要

像鐵絲網一樣驅逐絕望,

希望必須是一片雷區。

海與海濱

海與海濱總是相互緊挨著。

它們都想學會說話,都只想學說

一個詞。大海想說「海濱」

而海濱想說「大海」。它們離得更近了,

千萬年啊,都想說,想說

那惟一的詞。當大海說出「海濱」

而海濱說出「大海」,

救恕便要臨到這個世上,

世界就將重歸混亂。

他們全都是骰子

懷著巨大的愛,人們

站在被收矮了的欄杆旁。

每個人的頭腦里,一個單一的想法,

像根骨頭那樣被舔得乾乾淨淨。

從小小的櫃檯後面,

賣彩票的女人探身觀看。

排完隊的過去了,

出乎意料的到來了。

懷著巨大的愛,隨後,

人們散去。

頭髮蓬鬆,眼睛

緊閉,他們入睡:

他們全都是骰子

落在幸運一面。

阿米亥詩集《開·閉·開》

涼鞋

涼鞋是一雙整鞋的骨架,

這骨架,是它唯一的真精神。

涼鞋是我雙腳馳騁的韁繩

和一隻疲憊的腳,祈禱時

經匣上的系帶。

無論我走到哪裡,涼鞋都是我方寸間漫步的

私人用地,我祖國的大使,

我真正的國家,大地上的

小生靈麋集的天空

而它們毀滅的一天終究會到來。

涼鞋是鞋的青春

和行走在曠野的記憶。

我不知道它們什麼時候會失去我

或者什麼時候我會失去它們,但它們終會

失去,天各一方:

一個在離我家不遠的

岩石和灌木叢中,另一個

陷入近海的沙丘

像落日,

遙對落日。

現在救生員全都回家了

現在救生員全都回家了。海灣

已關閉,而夕陽的餘輝

映在一片碎玻璃上

就像瀕死者散碎的眼神里自己的一生。

一塊被海水舔乾淨的木板免於

成為傢俱的命運。

沙灘上的半隻蘋果和半個腳印

正努力一起成為某種全新的東西,

一隻盒子正在變黑

就像一個人熟睡或死去。

甚至上帝在此停留也不會離真理

更近。只發生一次的錯誤

和唯一正確的行為

雙雙給人帶來內心的安寧。

天平稱盤翻轉了:現在善與惡

慢慢湧出,匯入一個安詳的世界。

在最後的一抹殘陽里,靠近石潭的地方,幾個年輕人

仍在感受著溫暖,以

那種我也曾在此體驗過的情感。

一枚綠色的石子在水裡

似乎是和一條死魚在漣漪中跳舞,

一張女孩子的臉從潛水的地方冒出來,

她濕漉漉的睫毛

就像夜晚復活的太陽發出的光芒。

於是我朝古港口走去

於是我朝古港口走去:人類的行為

將大海朝海岸拉得更近,但另一些行為

又把它推了回去。大海怎麼會知道

它們想要的究竟是什麼,

是碼頭像抓緊愛一樣所抓住的

還是碼頭任其遠去的?

淺水區躺著一根羅馬圓柱。

但這裡並不是它最後的棲息地。即使

他們把它搬走、放到一家博物館裡

用一小塊銘牌說明它是什麼,即便那裡也不是

它最後的棲息地:它還會繼續下落

穿越地板、地層和另外的歲月。

可這會兒一陣風過檉柳

扇起最後一縷霞光灑在坐在這裡的人的臉上

就像行將熄滅的篝火的餘燼。此後是夜

與晝。

鹽吞食一切而我吞食鹽

直到它也將我吞食。

無論是什麼,給我的都會失去

然後又得到,渴了的就喝個夠

而喝夠了的從此就安息長眠。

孩子也會是別的什麼

孩子也會是別的什麼。下午

醒來,立刻就嘴巴不停,

立刻就吵作一片,立刻就興奮,

倏忽是光明,倏忽是黑夜。

孩子就是約伯。他們已將賭注壓在了他的身上

而他一無所知。因為好玩

而抓撓著身體。(但)不曾留下什麼傷痕。

他們正在把他培養成一個有教養的約伯,

逢主施捨就說:「謝謝」,

逢主索取就說:「不客氣」。

孩子就是復仇

孩子就是一枚射向下一代的導彈。

我發射了他:仍感到周身震顫。

孩子也會是別的什麼:在一個春雨霏霏的日子

透過籬牆瞥見伊甸園,

在他的睡夢裡吻他,

聽見濕潤松針上的腳步聲。

孩子把你從死亡中解救出來。

孩子,花園,雨,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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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胡達·阿米亥

耶胡達·阿米亥(Yehuda Amichai,1924-2000),以色列當代詩人,「帕馬奇一代」代表人物。其主要作品有詩集《現在及他日》、《此刻在風暴中》、《開·閉·開》等。1924年5月3日,耶胡達·阿米亥出生於德國維爾茨堡。1935年,隨家遷居巴勒斯坦。曾先後參加二戰、以色列獨立戰爭、第二次中東戰爭以及贖罪日戰爭。1948年開始創作詩歌,1955年出版了以色列文學史上第一代口語化的希伯來語詩歌《現在及他日》。曾獲得1982年度以色列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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