漁船上的孩子
漁船上的孩子
寒冬臘月年腳下，很多江河湖泊都要拉大網捕大魚，因此這幾天新聞中出現很多地方捕魚的鏡頭。媽媽在電話中告訴我，家門前的海溝河這幾天也開始上演了一年一度捕魚的節目。但是，現在那些所謂的漁民，除了張絲網，圍網和拖網外，還用起了高科技的電網，恨不得一網打盡……
「吃魚沒有取魚樂。」這話好像只說對了一半，因為看捕魚也是很快樂很享受的事。小時候，每當河裡出現捕魚的場面，簡直就是一場視覺和聽覺的盛宴，那場景如同電影似的引人入勝，令我們振臂歡呼，情緒高漲。那時的我最喜歡跟著人們到河邊看捕魚，尤其是年底海溝河圍網捕魚那種激動人心的場面幾乎從沒放過。開捕前，那些大小不一的漁船好像被凜冽的西北風吹來似的，成群結隊，蜂擁而至。它們大多數都是木船，揚帆掛緯，黑梭梭的漁網凌亂地布滿了船頭。足球般的泡沫在河水裡飄蕩，幾乎布面了整個河面，圍成了一個特大的圓圈。兩邊漁船上的人們同心協力拉動漁網，泡沫球紛紛碰撞，水下的漁網漸漸地密集到了一起。潛伏在水裡的魚兒就被趕鴨子上陣似的，越聚越多，時不時就有魚兒蹦跳的身影，銀光閃閃。起網時，各種魚兒踴躍出水，像放爆竹似的，發出「噼啪噼啪」聲響，整個河面上魚躍人歡，水花四濺……然而，再多的浪花也遮不住船上的人們忙碌的身影，那些五大三粗的男女老少，身上穿著破舊的棉襖，露出了豬油似的棉絮；在凌亂的船艙中時不時的還閃現出那些黑頭髮黑眼睛的「黑人」——他們是一群漁船上的孩子。
那時最討厭別人說我們小孩像漁船上的孩子。漁船上的孩子多，乘風破浪，東飄西盪，他們是個特殊的群體，根本不受計劃生育的制約。一條破的不象樣子的漁船上除了那些亂七八糟的漁網，全是黑壓壓的腦袋，按著個兒像大小不一的蘿蔔頭。我們岸上的孩子穿著棉襖，俗稱「狗套頭」，袖口摸魚兒似的，褲子也像「吊田雞」，但總感覺到比漁船上的孩子強，那種優越感不言而喻。漁船上的孩子真苦，即便在寒冷的冬天他們穿著長短不一的破舊衣服，骨瘦如柴，鼻涕口水一塌糊塗……
因此，村上的大人最唬人的一句話便是：「你真邋遢，像個漁船上的孩子。再不聽話，我就把你送到漁船上……」那孩子立馬就乖乖地聽話了，這種方法靈光的很。最讓我惱火的是我表姨的兒子「大爛污」比我大不了幾歲，我們在一起經常吵架，他最狠的一句話就是：「平丫頭，你又蠻又狠，討油又討醬，你就是從漁船上抱來的，我聽外婆說的……」
哼，我才不是漁船上抱來的。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我不甘示弱地說：「我是我媽生的，你才是從漁船上抱來的孩子，我聽表姨說的……」
「你媽在哪？還不是在江西的漁船上……」「大爛污」對我舉起了拳頭：「你還說我，再說請你吃這個……」
「那是兩回事，我才不是漁船上的孩子……」我不僅是個「人來瘋」，而且吃軟不吃硬，發出的聲音比小喇叭還響，幾乎要讓全世界的人聽到似的：「大爛污，你才是漁船上抱來的……」
我們兩個誰也說服不了誰，直到相互廝打起來。明知道自己不是他的對手，可我卻不依不饒，糾纏不休。我最喜歡用的殺手鐧是又罵又哭，一把眼淚一把鼻涕，聲嘶力竭，心裡卻偷偷地打著自己的小算盤：大人們總會幫著小的，我比表哥小，每次和他吵架，我無理取勝，勝券在握。「大爛污」難免受到大人一頓怒責，對我咬牙切齒，摩拳擦掌，卻敢怒不敢言。然而，完全出乎我的意外，這次表姨居然沒幫我，還說我再不聽話要將我送到漁船上。聽了表姨的話，我頓時像霜打的茄子，而「大爛污」洋洋得意，不停地對我扮鬼臉，讓我哭笑不得。表姨說我是漁船上的孩子，而且說的有鼻有眼——我也開始懷疑我到底是不是漁船上的孩子？我與別的孩子有點不同，他們每天和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經常被罵被打被追趕；而我卻與奶奶相依為命，奶奶說我的父母很早就背井離鄉了，我幾乎記不得了他們的模樣；他們在很遠的地方打漁謀生，家就是一條小的不能再小的木船，自然我也成了漁船上的孩子。這樣一想，如果我不聽話，我就會被送到父母的身邊，而我真的就成了他們所說的「漁船上的孩子」……
似乎就是從那時開始慢慢地懂事了，我討厭和害怕那個特殊的身份，雖然不久就明白了我真不是漁船上的孩子，但陰影就是這麼產生的，我開始自卑，多愁善感，患失患得……
後來，頗具戲曲性的結局——我那個動不動就說我是漁船上孩子的表哥卻真是漁船上的孩子。原來表姨多年不育，萬般無奈之下才抱養了一個漁船上的孩子。聽說表哥是漁船上那戶人家六個孩子其中的一個。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表哥留下了感恩而愧疚的淚水，因為他平時對父母很不好。可不是，他怎麼也想不到自己是抱養的，如果不被他們抱來，那就極有可能被凍死或病死……
TAG:西祠衚衕興化市民論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