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中了誰的陷阱
1
鄭烽被敲詐了。
我們揣測這個人應該是小區的保安，只有他能夠掌握我們的秘密，但小區一共有幾十號保安，每一個看上去都那麼可疑，我們也不可能跑去大張旗鼓地問，二十七號那晚是誰在監控室？
那晚我生日，鄭烽跟我說他出差趕不及回來，我面上嬌嗔責備，轉身便喊了趙維青到家裡來。
當為了給我意外驚喜的鄭烽推門而入時，看到的是我和趙維青衣衫不整地滾在沙發上。
三個人都石化在原地。
等我反應過來「撲通」跪在鄭烽面前時，他怒不可遏地推開我朝趙維青撲了過去，我眼睜睜看著他們扭打在一起，一點兒辦法都沒有。不知道哪裡來的刀，當我看見那柄刀時，它已經插在趙維青的胸口，血洶湧而出，濺得到處都是。
趙唯青倒在血泊里抽搐了幾下，等我顫抖地去摸他的鼻息時，他已經沒有了反應。
我跌坐在地上，朝鄭烽搖搖頭。
鄭烽被突如其來的變故嚇住了，驚懼地睜大眼睛，狂亂地喊：「不是我！我沒有——對，打電話！快，快撥急救電話！」
「他死了！」
「死了？怎麼會死！」
「是你殺死了他！」
「我？」
此刻的鄭烽如同被猛獸逼到絕境的獵物，整個人哆哆嗦嗦，涕淚橫飛，懊悔和恐懼已經讓他忘記了我的不忠，他甚至不敢再看趙維青的屍體一眼。
「鄭烽，你冷靜點，我不能讓你坐牢。」
他面色慘白地望著我，氣若遊絲地問：「怎麼辦？」
「我們得處理屍體！別怕，交給我！你去洗個臉，最好洗個澡換身衣服，你身上都是血。」此刻的我比任何時候都鎮定，我甚至吻了吻他冰涼的唇，「這件事都是我的錯，就算警察發現了，我會說兇手是我。」
鄭烽在茫然中點點頭，他忘記了我給他的恥辱，忘記了他的妻子剛剛帶著一個男人回家。這一刻我們成為了同謀。
待他從浴室出來時，我已經把趙維青的屍體裝進了一個巨大的行李箱里。
鄭烽和我一起將「行李箱」拖下樓，再把「它」放進我的後備箱里。我們開了很遠，一直到海邊的懸崖處，我又在行李箱上捆束了幾塊大石頭，跟鄭烽費了很大的力氣才把「它」推進大海。
天蒙蒙亮的時候我們才回家，鄭烽嚇壞了，一頭倒在床上。我默默地看他一眼，開始清理血跡，收拾現場。那些趙維青為今夜和我約會準備的蛋糕、紅酒和鮮花被我統統地扔進了垃圾桶里，地板被清洗了很多遍，沙發和牆壁被血濺到的地方我也全部處理過了。忙完以後，我只覺得四肢都快斷掉，再回卧室去看看鄭烽，他蜷縮在被褥里默默地流著眼淚。
2
認識鄭烽的時候，我還只是公司的小前台，有一頭毛躁的褐發，穿著廉價的紅底涼鞋。鄭烽是市場部的普通職員。
其實我無意間偷聽了副總和鄭烽的對話，知道他是公司的太子爺，剛從國外回來，進入市場部不過是一場「微服私訪」。瞬間我就對他充滿了好感，即使他長相普通，身材中等，比起趙維青來差了很多。
趙維青是我大學同學。我們談了足足四年的戀愛，感情如膠似漆。只是一畢業，現實就如同一道拉鏈，一拉開，各種不堪和瑣碎便紛沓而至。我們沒有背景，沒有人脈，在這繁華似錦的都市裡就像蟻螻一樣卑微。即便我們營營役役地生存，但想要紮根下來，談何容易。
遇到鄭烽的時候，我剛剛失掉了我和趙維青的孩子。
我無比渴望地想生下來，但他冷冷地質問我：「孩子怎麼養？你想讓他住在逼仄的出租屋裡喝廉價的國產奶粉？」
我的眼淚嘩啦地落了下來。
手術的時候我不讓醫生給我用麻藥，在撕心裂肺的疼痛中我對自己發誓，我不會讓我的孩子過我這樣的生活。
我不動聲色地接近鄭烽，替他準備開會需要的資料，給他帶我做的飯菜，在他胃疼時遞一盒胃藥……我知道自己長得美，會撒嬌，也會取悅男人，短短的時間我就贏得了鄭烽的心。他對我表白的時候，我知道我和趙維青完蛋了。
趙維青很快就察覺了我跟鄭烽的關係，他在公司樓下看到我們一起出來，他那冷冷的絕望的眼神，像飛鏢一樣直中我的命門，我的心都碎掉了。
我愛著趙維青，但我卻不得不放棄他。我不是物質的女人，我只是希望我的孩子，我的家人，能過得好一些，再好一些。
和鄭烽相戀後，他恢復了公司太子爺的身份。在一片錯愕里，我成了那個最幸運的姑娘。可我不能鬆懈，我沒有像鄭烽要求的那樣辭職做全職太太，而是更加努力地在公司打拚，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我知道那麼多人看著我，盼著我被打回原形，而我已經不能再回去過那種窮困潦倒的生活。
和鄭烽結婚後，他對我很好。寵著我，護著我，雖然他是一個公子哥兒，但他卻沒有跋扈和張揚，反倒像孩子一樣的純真，毫無心機。他給了我最好的生活，讓我成為與他並肩馳騁沙場的強者，但我的心裡依然忘不掉趙維青。
3
我跟趙維青是在結婚半年後又走到了一起的。那天我在公司受了高層的擠兌，心情沮喪的時候，竟然走到了我和趙維青曾經同居的出租屋。
我以為趙維青一定搬走了，內心希望他不在，卻又更加渴望他在。在複雜糾葛之間趙維青站在了我的身後，所有熟悉的感覺都回來了。
從趙維青家裡出來的時候，我在車裡坐了許久。我對自己說一切都過去了，我再也、再也不要去見趙維青，但草蛇灰線，伏行千里，彷彿是上天註定這一段孽緣才剛剛開始。
我和趙維青開始頻頻私會，我就像中了蠱一樣，一邊享受著鄭烽的體貼細膩，一邊享用著趙維青的瘋狂灼熱。我想要保持這種平衡，但遊走在鋼絲上，怎麼都會有搖搖欲墜的危險，趙維青無數次地央求我離婚。
「你知道我離不開他！」
「可你明明不愛他！」
「我愛你，但你能給我什麼？」
「命！我連命都可以給你！那個人他能做到嗎？」
趙維青步步緊逼，他甚至叫囂要去找鄭烽攤牌。這絕對不行，一想到我將失去一切就害怕不已。我們早已經不是學生時代青碧無邪的戀人，我們充滿了心機和慾望，那些美好也已經被消耗，到最後趙維青說如果要他不再糾纏，那就狠狠地敲詐鄭烽一筆。
趙維青說的敲詐就是讓鄭烽撞見我們「親熱」，然後他會在混亂中把刀「插」在胸口的位置，按動機關讓血漿噴出來，製造一個被殺的兇案現場。
我遲疑了很久，覺得這樣鄭烽會逮著我不忠的證據以後對我不好。
趙維青冷冷地笑了笑：「你以為你會做鄭太太很久嗎？只有你抓住了他的把柄，這一生你們才會被捆在一起。還有，你替他隱瞞、處理，他會感激你救了他一命。」
我看著面前的趙維青，沒想到他竟然是那種城府頗深的陰暗角色。
但我知道，他說的全對。即使我現在有鄭太太的身份，但在公司我並沒有實權，就連鄭烽都忌憚我在公司的影響力，希望我回歸家庭，做他的金絲雀。但我再也不要被男人擺布了，我拼到今天希望的就是不再靠他人。
在短暫的猶豫後我同意了趙維青的計劃，成為了他的同謀。
所以在我生日那天，趙維青會出現在我家，因為我早已經從鄭烽的秘書那裡得知他定了回程的機票，這一切安排得天衣無縫。
趙維青被鄭烽「殺死」了，那時的鄭烽已經完全慌了，他根本不敢去探究趙維青到底有沒有死。等鄭烽去浴室的時候，趙維青自己躲進了衣櫃，然後我拿出事先準備的行李箱。等我們離開家去「拋屍」的時候，趙維青會自己離開。
鄭烽一直以為那個被丟進海里的行李箱里裝著的是趙維青。
4
按照我和趙維青的計劃，隔幾天後鄭烽會在信箱里收到一封敲詐信。那個人會告訴他，他做的事他知道了。因為監控里顯示趙維青和我一同出現在電梯里，但在那以後他再也沒有現身。而半夜鄭烽拖著一個巨大的行李箱在電梯里出現，那個人問，我只要把視頻和揣測告訴警察，你猜結果會怎樣？
鄭烽都要瘋掉了。
我沉吟一下：「給錢吧，別無選擇。」
「不行！有了這次他下次還會繼續敲詐。」
「那怎麼辦？難道去告訴警察你殺了人？殺人拋屍這可是死刑！」
鄭烽抓扯頭髮，悔不當初。
「給他吧，也許他只是求財！」
我握住鄭烽的手直視他，他終於遲疑地點頭。
他取了五十萬，我們一同去交易的地方，由我下車放進了指定的位置。我以為趙維青會收手的，可是他在輕易地拿到這筆錢後，胃口越來越大，他一次又一次地要錢，連我都感覺不寒而慄。
鄭烽已經快崩潰了，他整夜地做噩夢，驚醒，然後把我緊緊地擁入懷裡。我知道他恨我，但又需要我，他的神經綳得緊緊的，即使聽到警車的笛音，也會驚慌失措。
這個時候，我發現自己懷孕了。
我知道我們的生活不能再被趙維青控制了，我和鄭烽要重新開始。
我還沒有把懷孕的喜訊告訴鄭烽的時候，警察卻找了上來。
原來鄭烽沒有辦法承受殺人和被敲詐，他去警局自首了。他把所有的罪責都歸到了自己的身上，他甚至沒有告訴警察我和趙維青的姦情。他一直到最後還在替我遮掩。我想，鄭烽是真的愛我，可是在明白了這一點後卻是更多的絕望在心底喧囂。
警察打撈了拋屍的地方，他們在行李箱里找到了趙維青的屍體。
讓鄭烽意外的是，趙維青不是被刀刺死的，而是被人勒死的。
我知道我逃不掉了，對，是我殺了趙維青。在他一次又一次地敲詐鄭烽的時候，我後悔了，我後悔陪著他毀掉了我的婚姻和生活。
我告訴趙維青我懷孕了，我希望他能放過我，放過這個孩子。
他冷冷地望著我：「你以為你背叛了我，我還和你在一起是因為愛嗎？不，是因為恨！我不會讓你安寧的，這一生一世你都擺脫不了我！」
我在趙維青的家裡給他做了最後一餐飯。也許所有的飯局吃到最後就是圖窮匕見，我在酒里下了安眠藥，趁他昏睡，用領帶勒死了他。
我真的將他裝進行李箱里，然後在本來預定「拋屍」的地方拋下了他——只是一場預定的敲詐，卻變成了貨真價實的謀殺。
鄭烽被這樣的真相給驚呆了，他沒有如釋重負，而是流著淚問我為什麼。我也在問自己為什麼？是因為愛還是因為貪，我想要擁有這兩個男人的愛，但我卻最終以不同的方式失去了他們。
現在的我，最最後悔的是我肚子里的孩子。我原本想要給她一個更明媚的未來，卻又親手摧毀了她。
我知道，再也回不到過去了，也知道，在這以後我的一生便枯萎了。
完
梅吉，做過記者，當過編輯，十年專職寫作。四川省作家協會會員，《意林》簽約作家，出版三十餘本長篇小說。代表作：《青檸時代》（1-4季）、《指尖花涼憶成殤》系列、《青藤之涼》、《婚姻那些事兒》、《十萬個不分手的理由》等。原標題《同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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