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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同:三生三世·百年敦煌

作者:林同,敦煌學者。

1900年6月22日,一個道士在莫高窟非常偶然地發現了一個藏滿經卷的洞窟。一百多年來,圍繞這個藏經洞,發生了無數悲歡離合的故事……

發現

1902年,五十多歲的湖北人汪宗翰剛轉任敦煌知縣。他不到三十就中了舉人,四十多歲又得中進士。同年們或任要職,或治大縣,但他官場蹉跎十幾年,總在這西北邊陲兜圈子。想到這裡,汪宗翰心中一陣說不出的苦澀。某日,一個道士來認老鄉,總算給平淡的遊宦生活帶來一絲漣漪。那道士五十歲上下,姓王,名圓籙,自稱是麻城人,從小四處逃荒,後來在酒泉當了兵,退伍後師傅盛道收留了他,他就出家做了道士。王道士憑藉幾分聰明,逐漸在這遍地藏族喇嘛的地方立足。

王道士

王道士話很多,不止為了認同鄉,更是為了化緣,好建他的太清宮。他說,在太清宮旁有個石室,門口以熔鐵封住,他日日在佛祖面前禮拜祈禱,感得石室洞開,發現裡面有石几石榻,榻上供養佛經數百卷。果真,王道士從包袱里取出幾軸寫卷交給汪知縣。

汪知縣聽王道士講話,打心眼裡覺著好笑,當然不信他那靈驗記式的鬼話。可拿著王道士遞過來的東西,他笑不出了,一眼認出那是《大般涅槃經》的零卷,筆法高古,絕不是趙宋朝以來的士人寫得出的。他又翻開另一幅絹畫,那是一幅水月觀音像,上面有「乾德六年」的題記。「宋初的畫像!」汪宗翰倒吸一口冷氣,發現面前這個狡黠的道士不一般。

「那兒還有多少經卷?」汪宗翰問。

「沒有了,發現之後就被和尚們搶光了。哦,去年我拿了幾件送給肅州道台廷棟大人,他說寫得還沒他好。」

汪宗翰冷笑一聲。那幫官僚的鑒賞力也就這種程度了,他想。

王道士走後,汪宗翰越想越覺得這事不簡單,立即給自己的上司,也是自己尊敬的學者,甘肅學政葉昌熾寫了一封信,隨信附了新得的經卷和佛像。葉昌熾也認為這是唐代經卷,意義重大,並對經卷散盡表示遺憾。葉昌熾同時指示汪宗翰,如果再有類似石室發現,應就地封存,經卷解送蘭州。雖然後來王道士又帶來幾卷寫經,卻堅稱石室已空,也沒有新的發現了。

(主要依據葉昌熾《緣督廬日記》光緒二十九年十一月十二日條)

流散

1907年5月,英籍匈牙利人斯坦因又回到了敦煌。他很早就聽他朋友洛克齊說起敦煌。洛克齊在1879年跟隨塞陳尼伯爵的探險隊到過敦煌,並參觀千佛洞,身為地質學家的他被千佛洞精美的壁畫深深折服。洛克齊熱情的敘述感動了年輕的考古學家斯坦因。1906年,斯坦因開始經中亞去往新疆「探險」。年末,他在羅布泊發現了樓蘭古城,然後穿過無人區,於次年三月到達敦煌。他終於見到了夢寐以求的千佛洞。

斯坦因

「美術價值之豐富,真可以使人驚心動魄!」多年後,斯坦因在回憶錄里寫下他初入千佛洞時的感受。

在被壁畫震撼的同時,斯坦因也從師爺蔣孝琬那裡得到一些傳聞,說千佛洞中發現大量古代寫本。然而藏經洞的看守者王道士出門化緣去了,斯坦因只好重回沙漠,考察了周圍的長城、碉堡,並在5月份重回敦煌。這時,王道士已等在那裡。斯坦因拿出他所有的金錢,熱情地描述他的學術志向,但王道士一點也不為所動。斯坦因抬頭看到新修的太清宮中技法拙劣的唐僧取經故事畫,靈機一動,說:「這些經卷都是唐僧從印度帶來的。在我們印度,這些經卷都已失傳,我是要取經回去啊!」

這番謊言倒把王道士打動了,他把這「轉世玄奘」帶到了藏經洞門前。斯坦因驚呆了,只見在五十平米左右的洞窟中,一層又一層地堆滿了近三米高的寫卷。隨便翻開,不光有精美的中文寫經,還有梵文、藏文、于闐文、粟特文以及其它中亞語文的寫卷,就連包裹經卷的包袱也是十分精美的絹畫菩薩像。斯坦因抑制住激動的心情,再次申明他「虔誠」的目的,並表示會捐一筆不菲的功德錢。於是王道士同意他運走一部分經卷。

十六個月後,29個裝滿中國古寫本和藝術品的大箱子運到了不列顛博物院的門前。

之後,一批又一批外國人敲開了王道士的門,法國人伯希和、日本人大谷光瑞、俄國人奧登堡、美國人華爾納……

(主要依據斯坦因《西域考古記》)

保護

1909年夏,學部參事兼京師大學堂農科監督羅振玉的心裡很不平靜。他剛從日本考察歸來。在日本,他看到了保存完好的唐慶雲年間抄寫的《王子安集》,看到可能是六朝寫卷的《左傳》。花了幾個月的薪俸,他從市場上收購了幾件古寫本。

「堂堂中華上國竟幾乎沒有留存下唐代寫本,真是可嘆!」羅振玉邊研究這些古寫本邊想。

回國後的一件事情對他打擊更大。法國人伯希和帶了幾件經卷求見,竟然全是抄寫精美的唐代寫經。除了佛經外,還有隸古定《尚書》、《老子化胡經》、唐代的沙州地誌……都是早已失傳的經典,撫摸著這些寫卷,羅振玉的血液沸騰了。

據伯希和講,這些寫經就出自中國,出自敦煌藏經洞,而且那裡還有八千餘卷。羅振玉急忙找到學部尚書唐景崇:「必須儘快把剩餘的經書保護起來,不然要流落散盡了!」

「這確實是國寶。可你也知道,部里沒錢啊……」唐景崇遲疑道。

羅振玉忿忿地離開唐府,又找到了京師大學堂總監督劉廷琛。

「大學經費有限,恐怕也撥不出這麼一大筆錢啊!」劉廷琛依然沒給出一個確定的答覆。

「那從我們農科的經費里出!從我薪水裡扣!」羅振玉憤怒了。

「算了,學校想辦法出這筆錢吧。」劉廷琛搖搖頭屈服了,彷彿又看到了這位下屬去年搶救那八千麻袋大內檔案的模樣。

一年後,被各級官員截留、盜竊後剩餘的六千餘卷敦煌寫經交付給了京師圖書館。

(主要依據《永豐鄉人行年錄》)

研究

1938年,元旦剛過,西安,剛上任不久的東北大學中文系主任姜亮夫枯坐在書齋中。去年六月底,他剛結束歐洲的留學生活,繞道莫斯科抵達北平。幾天後,盧溝橋響起了槍聲。他匆匆南返,四處奔命,終於在九月份找到這個差事。姜亮夫在上海的家已被敵機轟炸,女友回鄉避難,至今杳無音信。剛剛收到朋友來信,他存在上海家中的稿件、書籍、膠片全被炸毀,「十年精力所成之稿,十年財力所聚之書,至是遂蕩然無一存者」。其中最可惜的便是在法國留學期間所拍的敦煌文獻膠片。幾百天早出晚歸拍來的照片,如今只剩了隨身帶來的三百餘張。

姜亮夫

敦煌,真是一個偉大的文化寶藏啊。他一想到敦煌就難免有些激動。在課上他曾跟學生講:「無論講什麼,無論講哪一樣學問的人,都應當到敦煌去細細地觀摩兩年。」這樣優秀的文化,絕不能在我的手上毀掉!他這樣想。「中國不會亡,中華文化不會亡!一介書生不能上戰場,就讓我把這文化傳承下去。」想著想著,他鋪開稿紙,工整地寫下了醞釀已久的題目:「瀛涯敦煌韻輯」。

五十年後,姜先生著作等身,桃李滿天下。當年陳寅恪所說「吾國學者其撰述得列於世界學著作之林者,僅三數人而已」的情況早被像姜先生一樣的學者們扭轉。然而他依然孜孜不倦,筆耕不輟。八十多歲的他這樣寫道:「敦煌學在我們中國目前的情況來看,此後是必然要大大輝煌的。我雖然身體不好,也願意把這個工作做到底。」

(主要依據姜亮夫《自訂年譜》及其它相關著作)

未來

曾經在學界流傳一句話:「敦煌在中國,敦煌學在日本」。由於大量材料流失海外,使得國內敦煌學研究先天不足。如今隨著這些材料逐漸被紙質出版、網路公開,國內敦煌學又煥發了新的活力,進一步擴大了敦煌文化在世界範圍內的影響。

隨著自然風化、參觀人數眾多導致環境改變、承載量有限等客觀原因,我們對敦煌文化著迷的同時,卻和它的距離越來越遠。敦煌之美,只停留在想像。1959年井上靖出版的小說《敦煌》,1981年根據敦煌257窟壁畫創作的動畫片《九色鹿》,1988年佐藤純彌導演的電影《敦煌》都定格在上個世紀。21世紀,如何讓年輕人對敦煌的了解超越書本層面,使浩瀚的敦煌文化穿越茫茫沙漠飛抵城市森林?

2014年,敦煌研究院「數字敦煌」工程竣工,在家也能飽覽敦煌石窟壁畫,但敦煌學的專業性還是為敦煌文化的普及設置了壁壘。敦煌文化作為古代文明交流的結晶,全人類的寶貴遺產,更應該進入到人們的日常生活。傳統文化想要在今日煥發活力,必須依靠互聯網的力量,讓年輕人以全新的方式接觸和了解傳統文化。

2017年底騰訊和敦煌研究院合作了「數字絲路」計劃,讓互聯網充當文化的翻譯官和交流的使者,把枯燥的文化、歷史知識以生動的形式呈現,意在提高青少年的接受度。例如通過博物官APP了解每個洞窟背後的故事,用AR技術復原壁畫,在《王者榮耀》里植入敦煌主題,動漫改編,推出文創產品,讓敦煌文化全方位、多角度地呈現在大眾面前,使夢回敦煌變為可能。

有人說敦煌是一個大IP,因為敦煌見證了中華民族太多的屈辱、災難,背負了太多的家國情懷。時間已過去將近兩個甲子,隨著科技的發展,保護措施的嚴格和數字化呈現手段的豐富,這些包袱似乎可以放一放了。看看217窟的無量壽經變,無論是載歌載舞的飛天伎樂還是合掌拜佛的化生童子,表情都是那樣從容、喜樂,從中我們可以想像那「盛唐氣象」,感受中華文化的博大精深。

敦煌之美,本就可以無所不容。

敦,大也。煌,盛也。

走在「數字絲路」的敦煌,不斷注入年輕活力的敦煌,前途也必然更加光明昌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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