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造自然》的魔法書

最新 01-13

閉上眼睛，豎起耳朵：從最輕柔的微聲到最狂野的喧囂，從最簡單的音調到最複雜的和弦，從狂勁的尖聲叫喊到至柔的理性言語，一切都在通過自然訴說，自然也正是通過這一切揭示她的存在、她的力量、她的生命和她的關聯，以使被無限可見世界拒絕於外的盲人，仍可從自然之聲中理解無窮無盡的生命力。

——歌德

這幾日每天早晚，跨進地鐵車廂的同時，翻開我的kindle，浸入洪堡的世界，而周圍的一切好像立即消褪了。

我好像跟隨著年輕的洪堡經歷在南美洲的5年探險，驚嘆於「海水被片片磷光點亮，如同著了火一般，『像是布滿了有機顆粒的、可以飲用的液體。』」

「白天，他和邦普蘭一起去野外考察和採集標本，晚上則進行天文觀測。一天深夜，他們觀看了一場格外壯觀的流星雨——千百顆拖著尾巴的白色光點划過天穹；他們看得如醉如痴，甚至忘記了時間。」

「雨季將荒原變成了海景：成片的新鮮草地環繞這巨大的湖泊和新漲滿水的河流。但空氣濕度高得『像隨時能擰出水一樣』，天氣比他們初到時還熱。滿眼都是無邊無際的花草，芳香撲鼻；高高的草叢隱藏這美洲豹，每天清晨都有幾千隻鳥兒齊聲歌唱。」

遇到地震、火山噴發，在巴倫西亞湖的日落數千隻鷺、火烈鳥和野鴨掠過湖面。

洪堡站在巴倫西亞湖邊提出了人類活動造成氣候變化的想法：「來自歐洲的種植者以非常魯莽的速度到處破壞美洲的森林，使得泉水完全枯竭或流量大大減少。」人類活動的干預已經造成了「不可估量的後果，如果繼續這樣殘酷地干擾自然，未來會面臨更大的災難。」

在奧里諾科河險象環生的雨林中，一面在蚊子窒息的攻擊中寫信懷疑自己很大可能不能生還歐洲，一面在日記中著迷讚頌神奇的雨林充滿生機，不同的物種發出不同聲音，都在告訴我們，自然中的一切都在呼吸，每叢灌木里、每條樹皮裂縫中、每塊泥土裡都有生命的脈動。

越深入熱帶雨林越加危險，當食物所剩不多時，他們用亞麻布過濾濁臭的河水，吃捕來的魚和撿到的烏龜蛋，有時也吃采來的水果，以及碾碎後拌在木薯粉中的煙熏螞蟻。實在飢餓難忍時，就嚼一小口晒乾的可可粉。然而這都不能減少洪堡的興緻，他對植物、動物、岩石、河水，一切都感興趣，在日記里他甚至抱怨「為什麼猴子們不肯再小船經過時配合地張開嘴巴，好數一數有幾顆牙齒」。

洪堡眼中的南美洲一切都如魔幻般美麗，夜晚他睡在兩棵棕櫚樹之間的吊床里，看著藤蔓和攀緣植物在頭頂高處形成一頂天然的保護傘，赫蕉垂下長長的橙色花苞，其他奇花異草點綴其間，燃起的篝火照亮了這個自然形成的拱頂，跳動的火焰照亮了高約60英尺的棕櫚樹榦。他如同詩人一樣描述他看到的自然：湍急的河流上，「多彩的虹」如何「閃現、消失又重現」，從未有科學家這樣描述過自然，洪堡除了記錄數據，他說：「那些直接向靈魂訴說的東西，無法通過測量捕捉。」

南美洲之行的高潮是穿越安第斯山脈探查火山和攀登欽博拉索峰。洪堡用5個月的時間，登遍了力所能及的十幾座火山。在皮欽查火山，洪堡趴在火山口，每隔兩三分鐘就感覺下面傳來劇烈震動。他看到了藍色的火焰在其中跳動，撲面而來的硫磺味令人窒息。洪堡說：「沒有人能想見我們眼前的景象——邪惡、哀傷、充滿死亡氣息。」

而攀登欽博拉索峰的絕頂是啟發洪堡「一瞥之間」看到了整個自然的契機。

今天在這篇短小的千字文中，實在無法再多介紹一點洪堡南美洲旅行的精彩，洪堡在5年的南美探險旅行中，從一個聰穎、好奇的少年成長為那個時代最傑出的科學家，他將用頭腦和心靈審視自然。

回到歐洲後洪堡隨即投入工作，整理出《去往新大陸赤道地區的旅行》第一卷（最後共計34卷）《植物地理學隨筆》，洪堡並沒有興趣補充分類學中的空白，他以站在欽博拉索峰頂的姿態俯瞰整個自然。他繪製了壯觀的《自然之圖》，試圖呈現植物、氣候與地理環境之間的聯繫，而不僅僅關注單個有機體。他認為：南美洲是世界上最能體現「自然中的聯繫」的地方。他在書中石破天驚地寫道：沿海植被驚人的相似性提示了非洲與南美洲之間「遠古」聯繫，並表明某些互相孤立的島嶼可能曾經一度相連。

他像閱讀書本一樣閱讀植物，從中發現了塑造自然的全球性因素，以及文明和陸地的遷移。可惜我相信這本書沒有中文版。

在本書《創造自然》里，洪堡一生的故事令人目眩神馳。年輕時的南美洲5年探險科考只是他生命中很小部分，但這是一次對他的生活和思想造成深遠影響的旅行。洪堡是一個如此矛盾的人，他以巴黎和柏林這樣的都市為家，卻也同樣自如地在奧里諾科河最偏遠的支流或俄國與蒙古邊境的哈薩克草原上生活過。他尖銳地批判殖民主義奴隸制度，但也是兩朝普魯士君主的廷臣。他著作等身風行一時，臨終前卻一貧如洗。他一生忙於旅行和無休止的工作，總想追求新的體驗。當其他科學家執著探尋普世定律的時候，他在著作中寫道：「自然也必須藉由人的感受來體察。」

這本書真是太壯闊的史卷，每在地鐵到站，我合上kindle，恍惚覺得合上一本神奇魔法的書，那些南美魔幻奇景、歐洲風雲變幻的格局、一個個聞名遐邇的歷史人物也瞬間從我周圍的空氣中被一同關在書里。當我走出地鐵，仰頭看天空，竟仍然是上海冬日難得的響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