膽小慎入,這或許是卡內基文學獎中最具挑戰性的作品
TheMagicElephant books
生活在高度城市化、信息化社會的我們,已經越來越接近「科幻時代」。我們很難說一種時代的好與壞,它是人類發展之自然結果,雖然可能在給人帶來舒適生活的同時帶來意想不到的災難。預測與控制是人類的永恆追求,慾望的馬達一旦開啟,便會以加速度前進,不存在回頭的可能。
科幻小說常常給我們以震撼和啟示,作家想藉由荒涼的未來世界圖景和孤寂的精神狀態暗示現代數理實驗科學的可怕後果。如果大家讀過阿西莫夫,讀過劉慈欣,一定有類似的感受。
當然,科幻作品也常常描繪妙不可言的未來圖景,比如在電影《星際穿越》中女孩墨菲長大後建立的環形庫珀空間站,像很多未來世界的設定一樣,看起來一塵不染,十分神奇,但又讓人感到隔膜、寂寥,即便是希望的象徵,卻似乎依然透露著作家對人類未來的擔憂和悲觀。
這種擔憂不是憑空產生的,而是全然來自對人類目前生存境況的省察,來自對以往歷史的深刻反思。而反思的結果必然導向對人性的深刻剖析。所以很多人說,《星際穿越》不是一部科幻片,而是一部親情片。在與現代性有關的機制崩壞後,留下來的只有人之所以為人的本質屬性和無法抗拒的宇宙奧秘。
提到人性,想先說一部電影——《大逃殺》,主角是一群青少年,他們在一個荒島上求生,而且就像吃雞遊戲,只能有一人生還。電影的基本劇情是這樣的:為了培養出忠實效忠於成人、在逆境中堅忍不拔的青少年一代,日本政府出台《BR》(Battle Royale)法案。每年都從全國學校隨機抽出一個班級的同學,前往荒島進行生存極限挑戰。老師發給學生地圖、糧食和各式武器,令他們自相殘殺,只有最終存活下來的那一個人能離開荒島。
電影《大逃殺》
接下來,殘酷的遊戲規則和令人絕望的生存條件,使班級里的年輕人開始了相互殺戮。善良或者兇殘,主動出擊或者被動防守,同學們開始了各自的計劃,人性善惡在血腥的死亡中暴露無遺。
可能有人會覺得這是一部變態的影片,但無論怎麼為這部影片貼標籤,這部影片卻成功地揭露了真實的人性,雖然其手段可以說是無所不用其極。原著作者高見廣春正是要以這樣的極端來刺痛麻痹的現代人。
電影《大逃殺》
卡內基文學獎之怪咖佳作
今天要與大家分享的作品《地堡日記》同樣是一部以另類的方式展示人性之作,而且這種另類不但沒有使這部小說失去兒童與青少年讀者,反而引起了共鳴、討論和巨大反響,摘取了2014年的英國卡內基文學獎。
在這裡簡單提一下英國卡內基文學獎。英國卡內基文學獎是英國圖書館協會於1925年為紀念蘇格蘭裔美籍慈善家安德魯·卡內基(Andrew Carnegie,1835~1919)而設置的文學獎,現由英國圖書館協會(CILIP)頒發,授予英國兒童小說或青少年小說作家,是世界兒童文學界的最高獎項之一。
那麼,這到底是一部什麼樣的作品呢?
男孩萊納斯成長在單親家庭,一夜爆紅的漫畫家父親很少陪他,父子倆經常吵架。萊納斯在學校里也不被接納。萊納斯離家出走了,浪跡倫敦街頭,乞討、賣藝,五個月後,被一個神秘人綁架到一座鐵盒般的地下建築。一場出走演變為一起匪夷所思的綁架案,無法預料的遭遇彷彿是每一段成長的必然。故事緊張而冷靜、殘酷而悲憫,別開生面地講述了一個離家少年的尋歸之旅。
主人公男孩萊納斯把這個地下建築稱為「地堡」(The Bunker),而這本書中的內容正是他在地堡中寫下的日記(原書名The Bunker Diary)。
為了配合書的內容,中文簡體版採用了日記本的形式。
在日記中,男孩萊納斯記錄了地堡中單調、封閉、暗藏兇險的環境,記錄了他與之後陸續到來的五個被綁架者的相識相處,記錄了他們六人如何試圖抗爭、逃跑又遭到挫敗以至於沉淪、絕望……
他的情緒和思維因被囚禁而狂躁,但同時也因此而變得悲憫、深沉。在面對生與死的問題時,叛逆的孩子更容易變成哲學家。他思考時間是什麼,思考存在是什麼,思考人的本質是什麼樣的。
整個故事就發生在一個這樣的空間(下圖是地堡的平面示意圖):
地堡與外界唯一的聯繫方式就是那部電梯,然而綁架萊納斯的神秘人控制著這部電梯,讓地堡中的人無可逃遁。六個房間為六個被綁架者準備,這彷彿是一場生存實驗。
不難想像生存實驗的冷酷,考驗著被囚禁者的耐心、善意,考驗他們能否保持自己作為人的尊嚴和情感屬性,而不變成純粹弱肉強食的野獸。在隔絕、壓抑的環境中,男孩萊納斯開始思考哲學範疇的命題,也就不太奇怪了。
我們不妨來看幾段萊納斯的日記。
關於「存在」
如果你真的存在,如果你正在讀這本日記,那麼我可能已經死了。
因為如果我能從這裡出去的話,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燒了這個本子。燒掉你。你就不會存在了。可是那樣的話……
再多說幾句。
如果我逃出去並且把你給燒了,要是我真能讓你不存在,這是否意味著你壓根兒就不會存在?
什麼亂七八糟的。這可得費點腦子。
讓我好好想想。
你現在肯定存在。不然的話我已經死了。
可是我還沒死。我們倆都不知道這事會如何收場……
所以,那也就是說……
真讓人頭疼。
我不能糾結這個了。
我有點不舒服。
我要睡覺啦。
關於「時間」
但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我待在這裡已經一個月了。確切地說,已經三十二天了。我剛剛算出來的。三十二天。七百六十八個小時。四萬六千零八十分鐘。兩百七十六萬四千八百秒。頂多有一兩天的出入吧,或者三天。
當然,時間都是相對的。
假如我在這裡一個月了。我十六歲零四個月大(誤差也就幾天),也就是一百九十六個月。所以一個月對我來說也就是我生命 的一百九十六分之一。但是羅素……嗯,我們假定他今年七十歲吧。七十年也就是八百四十個月。所以他在這裡待了他生命的八百四十分之一。還有珍妮,對她來說,在這裡比我們兩個待得都要久。我不知道她確切的年齡(我知道她九歲了,但我不知道她什麼時候到十歲),但為了簡單起見假定她十歲,這意味著她在這裡待了她生命的一百二十分之一。
明白了吧?一個月對不同的人來說意義是不一樣的。我說時間是相對的,就是這個意思。
「存在」與「時間」
還有一件事……
很不好說。
等一下。
讓我來好好捋一捋。
大概是這樣的。你有過去、現在和未來,對吧?對於時間來說,你就只有這些了。過去、現在、將來。過去已經遠去了。你不能存在於過去,對吧?過去已經消失了。你可以回憶起過去,但你沒法存在於過去。同樣,你也不能存在於未來,沒錯吧?未來還沒發生呢。這樣一來,就只剩下現在了。此時此刻。
但是,如果你考慮一下,如果你問自己:現在到底是什麼,它到底是什麼時候……我是說,現在有多長?此時此刻有多長?就現在,這一刻,你存在著的這一刻。它持續多久?一秒?半秒?四分之一秒?八分之一秒?
你可以不停地對半分下去,一次又一次地分下去。你可以將它切分到無限短的時間片段,萬億分之一納秒,但你還是可以繼續分下去。你怎麼可能在短得無法計量的時間裡存在?你不能,對吧?
這點時間太短,根本無法經驗到。在你還沒知道它之前,它就消失了。可是如果你現在不能存在,你又不能在未來或過去存在,那麼你到底在什麼時候存在呢?
這三段日記,儼然是嚴肅的哲學思考。
第一段可以看作一個演繹推理,男孩給這個三段論設定了一個大前提:如果我活著逃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燒掉日記。
於是這個三段論便是:
大前提:如果我活著逃出去了,第一件事就是燒掉日記。(也就燒掉了作為讀者的你)
小前提:我雖然活著,但還沒有出去。
結論:(作為讀者的)你肯定是存在的。
他的邏輯是可以成立的。
再看他的第二段話,關於「時間」。他說「時間是相對的」,並且給出了論證:同一段時間對於不同年齡的人來說,有著不同的意義。十天對於一個新生兒來說可以是生命的全部,但對於一個七十歲的老人來說,只是彈指一揮間。
再看他的第三段話,關於「存在」與「時間」。他在思考的問題是,人何以存在,進一步講就是,人何以在一定的時間存在。
看完他的分析,我們至少會想到兩個哲學命題:1.人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克拉底魯)2.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莊子)
第一個命題出自古希臘的克拉底魯,他是古希臘哲學家赫拉克利特的學生。赫拉克利特提出過一個重要的哲學論斷:人不能兩次踏入同一條河流。這一論斷意在肯定運動的絕對性。而克拉底魯則直接將老師的學說發展為「人一次也不能踏入同一條河流」,意在否定相對靜止。
然而顯然,我們的日常生活依賴絕對運動與相對靜止,如果沒有相對靜止,我們將無法正確地表達任何事物,因為在我們說出的一瞬間,那事那物已非那事那物了,即任何事物都不可能在某一時間存在。
第二個命題出自莊子。男孩萊納斯將時間無限細分的想法正如「一尺之棰,日取其半,萬世不竭」。他問自己:現在(你存在的這一刻)是什麼?現在是多久?時間無法分割到盡頭,當分割到無法計量時,你又怎能存在於那個無法計量的時間?
這就是這本「日記書」的「作者」,主人公男孩萊納斯,一個在地堡中不短思考哲學問題,向人生髮問的少年。但不要忘了,他依然是一個渴望幸福生活的孩子。在他絕望、想要放棄掙扎的時刻,他想到的是家裡的花園,是兔子的耳朵和紅玫瑰,是媽媽在廚房裡做飯,爸爸陪他一起看圖畫書。總之,讓他心中溫暖的是家。
所以這牽引出此書更為貼近我們熟悉的兒童生活的一面:兒童的出走與回歸。
這裡我分享兒童文學研究者周明剛老師對此書的評析:
一般來說,兒童成長到一定階段,特別希望掙脫家庭的束縛而進入社交圈子,即從血緣關係轉向同伴關係,對於缺失家庭生活或對家庭生活不滿的孩子尤其如此。然而,萊納斯在寄宿學校中遭遇到的是各種排擠、霸凌和不公。
在普通孩子眼中,他是高高在上的有錢人,而在上流社會的孩子眼中,他是粗俗的暴發戶——異類天然有著被欺凌的「理由」,而小團體特別傾向於製造一個共同的敵人或異類。
所以,即使萊納斯表達了足夠的善意,也無法逃脫:「他們針對我,原因是什麼根本無關緊要。反正他們就針對我了。」被團體排擠,是很多兒童在成長過程中的噩夢,萊納斯缺失的不僅是與同齡人的正常交往和來自他們的善意,他缺失的還有被安慰和治癒的可能。
由於家庭關係和與同齡人關係這兩種人際關係的異常,萊納斯在自我建構和認同的關鍵期發生了心理問題。
首先是缺乏歸屬感。無論是家庭這個小環境,還是學校這類一般兒童成長和生活的空間,萊納斯得到的都只有傷害,他找不到常態社會中應有的位置:「我這輩子從沒覺得我屬於哪裡。家,學校,街頭……無論在哪裡,我都覺得不太對勁。」
其次是自我判斷的混亂。正如萊納斯對自己被排擠原因的分析:「來自一般家庭的小朋友都不喜歡我了,因為他們認為我是富人家的孩子;而富人家的孩子也不喜歡我,因為他們覺得我就是一般家庭的。」
「蝙蝠型」兒童最易招致排擠和攻擊,因而產生強烈的自卑和自我認知矛盾。萊納斯放棄了常態的個體存在方式,靠賣藝、乞討、偷盜流浪街頭,無法找到自我肯定的理由。
最終,他形成了否定一切的世界觀——對生活、對個體、對意義的否定,正如萊納斯自己所言:「學校、街頭、瘋子、乞丐、動物、我……我們都是一樣的。我們都是可以相互替換的。」
我們會看到,《地堡日記》以奇特的構思,發掘了長期以來被忽視的來自兒童生活中的傷害,那些來自本應作為友善的保護力量的傷害。這種特殊童年形態的展現啟示著讀者:織就兒童內心保護網的意義一點也不輸於建立失蹤兒童援助制度的意義。而且,這個保護網的織就要基於真正的耐心、理解、尊重和愛,以及對兒童內心的體察,因而道阻且長。
小說借用了典型的密室小說、密室電影的手法:在封閉空間和較小時間跨度中,以有限的人物和人物關係來製造懸念、傳達隱喻,提高作品的可讀性。隱喻性賦予了作品哲學氣質,使得作品超越了一般意義上的少年小說或密室小說的範疇,在同樣謹慎的敘述中不動聲色地審視人類社會,入木三分地體察普遍人性,大大加強了文本的密度和厚度。
同時,小說語言中的粗口和對社會陰暗面的描寫也如同《麥田裡的守望者》一樣,既是青春期孩子眼中現實社會的真實映象,也反襯了萊納斯坦承自我,不被他人和規則左右的真實性情。
本書作者
凱文·布魯克斯
大家一定會好奇是一位什麼樣的作家書寫了這樣一部作品。他是一位三次入圍英國卡內基文學獎的作者。
作者凱文·布魯克斯Kevin M. Brooks(1959-)是英國著名青少年小說作家。生於英國西南部德文郡(Devon)的埃克塞特(Exeter),家中三兄弟排行第二。11歲時,他獲得了埃克塞特中學的獎學金,但他感到與那些富裕家庭的孩子格格不入,他喜歡獨處,把自己沉浸在幻想世界中。在伯明翰的阿斯通大學(Aston University)讀書時,他修讀了心理學和哲學。20歲時,父親去世。
他曾在火葬場、動物園、車庫和郵局工作過,後來全身心投入寫作。2002年,布魯克斯出版小說處女作《豬豬馬丁》(Martyn Pig),獲得了當年的卡內基獎提名。此後,他又陸續了出版了《盧卡斯》(Lucas,2002)、《雨的印記》(Kissing the Rain,2004)、《血緣》(Bloodline,2004)、《糖果》(Candy,2005)、《死亡之路》(The Road of the Dead,2006)、《存在》(Being,2007)、《黑兔之夏》(BlackRabbit Summer,2008)、《殺死上帝》(KillingGod,2009,在美國出版時名為《黎明》(Dawn))、《電子男孩》(iBoy,2010)和《赤裸》(Naked,2011)等。
我們不難在他的個人經歷中尋到《地堡日記》的創作靈感。但這就是作家,脫離個人經驗的寫作是難以直擊心靈的。
《星期日電訊報》(Sunday Telegragh)評價他:「凱文·布魯克斯越來越棒,由於他起步時就才華橫溢,讓人難以找到頂峰。」《我將如何生存》作者、著名女作家梅格·羅索夫評價布魯克斯說:「他是一位原創作者。他寫的真真正正是好故事。」
凱文·布魯克斯迄今所獲榮譽有:
2002 年入圍英國卡內基文學獎
2003 年榮獲布蘭福博斯兒童小說獎
2003 年榮獲英國圖書基金會青少年圖書獎
2003 年、2004 年、2005 年入圍英國《衛報》兒童小說獎
2007 年入圍英國卡內基文學獎
2008 年入圍英國曼徹斯特圖書獎
2009 年入圍英國卡內基文學獎
2014 年榮獲英國卡內基文學獎
在談及《地堡日記》的創作時,布魯克斯表示:
他在這部作品上投入了10年的時間,2003年即完成初稿,直到2013年才在英國出版。他對寫作是全身心投入,非常勤奮,一天工作八小時,一周工作七天,很少參與社交活動,也很少為報紙撰寫評論性文章。他將自己的全部都傾注在這本書中。
我非常希望大家能讀一讀這本卡內基文學獎中的「怪咖」之作,你會發現作者傾注的心血,發現書中不時閃現的亮點,發現極其豐富的與現實社會鏈接的內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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