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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貓頭鷹》1.6門裡門外

1.6

趕走貓頭鷹,我坐到書桌前,接著備課。燠熱的夏夜,擱在書桌上的手腕汗津津的。蚊子也從黑暗的角落裡鑽出來,嗡嗡地叫,時不時地在胳膊和小腿上叮一口,手一撓,更癢了。揮動蒲扇拍打,也無濟於事。如果貓頭鷹在,它會不會幫我逮蚊子?

打開楸木門,沒有風。多校長房間的燈早熄了,隱約能聽到他的呼嚕聲中間,夾雜著一兩聲蒲扇拍打聲。破鐵鐘照舊懸在老槐樹上,和無精打採的槐樹葉一樣一動不動。

我需要風,涼風,甚至是冷風。年前的臘月間,我正在批改作業的時候,楸木門曾經被一陣冷風推開過,那是茴香帶進來的。她面色酡紅,兩眼放光,未走近,就聞到了酒氣。

她說,她去邱家莊她舅家走親戚,喝了兩碗黃酒,想著沒事兒哩,自己要回土橋。走到半路,不知道咋回事兒,暈暈乎乎地竟然拐到了泰山廟,看見我的房間還亮著燈,就來看看我在幹啥。我說:

我能幹啥?改作業哩!

那你把門關恁緊幹啥?

大冷天,我開著門啊?

她在房間里亂轉,還彎腰看了看床底下,好像看下面藏人了沒,然後一屁股坐到床幫上,身子一歪,靠在枕頭上,眯著眼盯著我:

別改了,陪我說話!

我在墨水瓶里蘸了一下墨水,反問她:

不出去唱戲了?

哪壺不開,你提哪壺!別再提唱戲!

咋了?

不咋。

不咋你生啥氣?

茴香呼地坐起來,揚起手在書桌上猛地拍了一下,墨水瓶滴溜溜亂轉:

小心!把墨水打翻了,改半夜作業算白改了!

茴香不說話,抽掉我手中的蘸筆,把攤開的作業本,「嘩啦啦」推到一邊:

說,你和木匠嫂咋回事兒?

你喝高了吧?我和她——啥事兒也沒有!

你別以為我常年在外,啥都不知道。蠓蟲飛過去都有個影兒。我都聽說了,你和她狼撕狗拽!

你聽說啥了?凈胡扯!

我都聽見了,還想蒙我。剛才走過木匠的打麵坊,我聽見他兩口在慪氣。

年前,木匠從倉房回來了,和往常回來所不同的是,他的手扶拖拉機上裝了一台粉碎機。當大家還習慣趕著蒙著眼罩的牛,在老磨坊里用石磨磨面的時候,木匠找到了賺錢的門路。過了破五,在泰山廟通往劍溝、分水嶺的三岔路口,木匠就蓋起了兩間房。電閘一推,通了電,粉碎機嗡嗡轉起來,不管是小麥還是包穀,呼隆隆一會兒,就變成了細碎的麵粉。木匠嫂自然也時常來幫忙,倆人都是灰頭土臉,一身白面。忙得晚了,乾脆也住下來,不回劍溝。初開始,很少有人來磨面,還說,機器磨的面,有一股怪味兒。木匠腦子活,跑到學校找到我,讓給他寫告示。礙於木匠嫂的情面,我不能不寫:

父老鄉親們,優惠大酬賓了!五十斤以內不收錢,保證麩子、麵粉各是各,童叟無欺!

我三兩下寫完了,木匠還破天荒第一次主動給我讓煙:

接著,大兄弟!

我不接,說有,他乾脆把一包剛拆開的白河橋扔在我的書桌上。雖然距離更近了,我也不去招惹木匠嫂。當了老師,要注意形象啊。晚上沒課的時候,我寧願繞道土橋回分水嶺,也不直接從木匠的打麵坊門前過。因此,我自知從高考之後和木匠嫂再沒啥牽連,瞪著茴香,硬起脖子不認賬:

他倆慪氣,關我屁事兒!你一個大姑娘家,還聽牆根兒啊?你!

看看,我一說,你臉都紅了!你做了虧心事兒,還怕人家說啊?!

我扶著椅子站起來,大吼一聲:

滾!趕緊回家睡瞌睡去!別耽誤我幹活兒!

茴香一怔,想不到我如此大聲呵斥她,她的眼淚唰地下來了:

好!這可是你說的!忘恩負義的東西,還虧得我大大幫你,要不你能拿這一個月十五塊五?我回去就給我媽說,你欺負我,早晚把你家那不值錢的四色禮兒退回去!

你說啊,你隨便說!還想退親哩?那可是我兩仨月的工資!

她轉身就走:

誰稀罕!咱騎驢看唱本,走著瞧!

走啊,隨便。你還以為我是《櫃中緣》拉驢的「淘氣」啊?

你,你,你真是個露頭青、蹩腳楞!

我坐到椅子上,也不送她,只聽得門「咣當」一聲,茴香摔門而去。

茴香一走,我也覺得自己過分,不會好好說話,總是嗆她的茬兒。勉強把作業改完,沒法兒再備課了,躺床上生悶氣。這下可好,還不知道她回去咋翻嘴哩。老韓在我當民辦教師這個事兒上,還真的幫了忙。再說,畢竟發過八字,定過親,四色禮兒都送過了。

那年的高考,我考砸了,離分數線還差一分。可就差這一分,上不了線,只能名落孫山。大大批賤,鄰居說叨,老汪笑話。我一天到晚躺床上,除了解手,門也不出。急得貓頭鷹一到夜裡,就飛到俺家大柳樹上亂叫。從我把它從香嚴寺帶回來,我就不咋搭理它,它自己到處去覓食,又掛記我,想見我。

大大就噘我:

你娃子就是不爭氣!老子花錢供你上學,你可倒好,不好好學習,考的是個啥?為了供你,你倆妹子初中都沒上,去宋灣街上織絲毯,小手都腫得跟棒槌一樣!

落榜了,我的脾氣自然很差,往往大人的一句話就能把我心裡的火點著,嗷嗷叫著和大大吵:

我咋不好好學了?誰知道今年的題恁難?出那作文題真奇怪,叫什麼《讀有感》,我又沒畫過雞蛋!

你沒吃過豬肉,沒見過豬走路啊?雞蛋長啥樣,你沒見過?年年過生日,你媽沒給你們煮雞蛋吃嗎?

大大說起來沒完,貓頭鷹大概聽見我和大大在吵嘴,「嘎」地叫了一聲。大大立馬從門後掂起?頭把:

你好好學了?咋還從學校帶回來一隻夜貓子?我非把它逮住打死不可!

媽媽總是心軟,趕緊攔:

你生氣,娃子心裡就好受了?

我嗚嗚地哭起來,邊哭邊和大大對嘴。大大的火氣更大了,「咣當」拉開門往外走。長祥、長裕嚇得不敢吭聲,收拾了課本、作業本,都鑽到西屋,脫衣上床。媽媽還是細聲細語勸:

生氣歸生氣,你也不能和鳥置氣啊!

大大大聲吆喝:

夜貓子能是啥好鳥了?見天夜裡叫,還不夠煩人嗎?

我跟著衝出門,伸開胳膊站在大大面前:

你要打它,你先把我打死吧!

你以為我不敢?

大大掄起了?頭把,我閉上眼睛,等著他打下來。聽見二大在隔壁屋子裡喊:

老三,你牛脾氣咋又上來了?還讓人睡瞌睡不?

大大也不接腔,氣呼呼地站了半晌,噘了我一句:

你就給老子站這兒,不叫你,不準回去睡瞌睡!

他把?頭把「啪」地扔在牆跟兒,貓頭鷹嚇了一跳,從柳樹梢上撲啦啦飛起來。望著貓頭鷹沒入黑暗裡,我站那兒暗自垂淚。一時想到自己臨場發揮失常,連應該寫好的《讀有感》也寫得一塌糊塗;一時想到辜負了王校長和程老師的期望,沒臉再見人;一時想到父母的付出,又想到兩個妹子早早輟學打工,對不起家人,心亂如麻,悔恨交加,一會兒長吁短嘆,一會兒搧自己的臉,迷迷瞪瞪,不知身在何處。

雞叫頭遍,我才從發獃中驚醒。二大開門出來解手,見我還站在黑影里,走過來拍了我肩膀一下:

還不瞌睡?快回去!你娃子也是的,考不上拉倒,值得你站半夜嗎?

【編輯/阿娉/馬峰

【繪畫/馮傑

【圖片/網路

【版權保護/河南博澳律師事務所吳偉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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