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生痛點（三）——2014腫瘤病房紀實
紀實文學
民 生 痛 點（三）
——2014腫瘤病房紀實
【黑龍江】梅 臻
三、超越悲傷的故事
見慣了疾病，見慣了生死，心冷木了，很少掉眼淚了。讓我幾度落淚的，是一個小媳婦，一個年輕的母親。
第一次見她看不出她的年齡，她的臉已經浮腫。她歪斜著靠著丈夫，丈夫高個很清秀，一手扶著她，一手高舉著吊瓶走進廁所。如廁的過程很艱難，蹲下起來，又蹲下又起來，她排尿困難了。她丈夫把頭抵在廁所的門上，看樣比她還難受。過了好久，她才出來。
我在水池旁洗毛巾。我聽她喊我，大姨你信佛嗎？我說，信。她又問，信上帝嗎。我說也信。她丈夫抱歉的說，見誰都問。我說，要理解她，這是她苦難唯一的出口。
女病房像一個道場，有信佛的居士，有信上帝基督教徒。
無論那門宗教，其世俗理念都在做一件事，為人疏導情緒，將人從痛苦的精神世界裡解救出來，使之得到內心的平靜和喜悅。
記得一部與醫院有關電視劇里醫生說過，西醫治不了，中醫也治不了，就求佛醫吧。
有位主持人叫梁冬，他也曾這樣講，「記得有位智者就說過，在我們的身體裡面有一個神，用國外的語言叫神，用中國人的語言叫靈，用心理學的語言來說叫潛意識，用佛法的語言叫如來。」
不管是中醫還是西醫，都是通往珠穆朗瑪峰的不同路徑。而最好的醫者，就是自己。佛醫，就是向內尋求，尋求心靈的慰籍。
小媳婦是80後，她是在病房裡受到宗教啟蒙的。或許就是這一點光亮，撫慰著這位年輕母親的痛苦世界。
她很有悟性，靠著牆和我嘮。從信仰談到自己。丈夫耐不住了，把吊瓶掛在牆上的掛鉤上走了。
她29歲，孩子才十個月大，是個兒子。說到孩子，她滿臉生輝。孩子出生後她就一直咳嗽。因為哺乳，什麼葯也不敢吃，就這樣挺著。直到孩子百天，她去醫院，知道自己右肺葉有一腫塊，懷疑是惡性腫瘤，需要馬上住院。為了讓孩子多吃幾個月的母乳，她拖延著，不肯做化療，不肯吃藥。
大姨，你知道嗎，我兒子可帥了，會叫媽媽了。她湊到我的面前，一臉的幸福。我用毛巾蓋住臉，怕她看見我的淚水。
第二次見她，她很漂亮，浮腫都消去，人也很精神。她在吃靶向葯，回來複查的。
那是老韓升血的日子，在醫院住了很久。大袋子的補血液要點一天。下午病房騰出床位了，女病房的幾位陪護藉機過來找個床位歇息。在她們交談中，我知道了那位年輕的媽媽又來住院了。她姓李，是大慶人，丈夫是大慶油田的職工。她們說，這小媳婦嘴太碎了，成天價的孩子孩子的，煩死了，像個祥林嫂。
話說著，小媳婦來了，還帶著挺大的動靜，一邊唱著歌一邊扭著秧歌進來了。有人指指咪著眼睛靜點的老韓，她一悟嘴。有人見她來了起身就走了，她順勢坐在了那張床上。滿屋都在聽她一個人呱啦呱啦的說。
她說，這個靶向葯真霸道，吃上就跟好人一樣了，可是太貴了，一個月要2萬塊錢，一分都不報銷哇，可是大夫說我不能化療了，再化人就沒了。我和孩子爸爸說，留著這錢吧，我死了，你再找一個，多給人家點錢，人家能好好對待我孩子的。
病房安靜起來。
一個母親一個不滿30歲的年輕母親，看她表面嘻嘻哈哈，她內心的痛有多深。
我躺著靠窗的一張床上，半睡半醒。聽到她這番話，心直接被戳了個窟窿。
小媳婦見我淚流滿面，很詫異，君姨，咋的了？
我說，小李，你讓我難過了。
她跳下床，不難過，我給你們唱歌。她邊唱便舞。她說，菩薩告訴我們，境由心造，像由心生。人一樂呵病就沒了。她嘻哈的扭著，眼裡也擎滿了淚水。
再見這位年輕的媽媽，已是過了年。春天剛有點樣子，樹木遠遠看去有些綠。這位如花一樣的小媳婦在春天裡枯萎了。太心痛了。
靶向葯吃了四個月失效。四個月是靶向葯的分水嶺，大多數人是在四個月時失效的。老韓也是。
有的靶向葯服用半年，有的服用四個月，就可以免費用藥了。大多數人都跌在免費的門口。
昂貴藥物沒有留住這個年輕的生命。她出院的時候，腹部插著抽胸水的管子，抱著氧氣袋。病友們悲哀的目送她的輪椅推出病房。我站在走廊里送她，她不停的向大家招手向大家微笑。輪椅推進電梯門的那刻，我大聲的說，孩子，你要堅強，要活著，要領著兒子去上學。
門關上了。再聽到小媳婦的消息，她走了。她讓她孩子吃了她十個月的奶水，她又樂觀的陪著孩子長到18個月，她看到到孩會蹣跚了，她離開了這個世界。
（連載三）
（責任編輯：海藝）
作者簡介：梅榛,本名梅秀珍。哈爾濱人。黑龍江省作家協會會員。曾任黑龍江省黑土詩歌研究會秘書長。出版過小說、散文、詩歌等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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