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霸蔡元培，與時俱進三段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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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治六年臘月十七，公曆1868年的1月11日，浙江省紹興府山陰縣城筆飛弄一幢民宅里，誕生一個牛娃。
這個牛娃，就是我們今天的主人公，蔡元培——字鶴卿，又字仲申、民友、孑民，乳名阿培，並曾化名蔡振、周子余等。
蔡元培第一牛，應該就是科舉考霸了吧。
那時候興陰曆虛歲制。所以，他早期的考霸履歷表應該是這樣的：
1883年，17歲，考中秀才。
1889年，23歲，鄉試中舉。
1890年，24歲，會試告捷。
江湖傳說，這傻娃，拿著自己的作文，給鄉試時的主考李文田看，李文田說，你寫的這怪八股很難考中。這娃一聽，遂南下回家。誰知他的怪八股恰恰讓房師王頌蔚注意上了，遂後的二場、三場，引經據典，淵博異常，驚得這個房師，把他的三場考卷合訂到一起，鄭重推薦上去了。結果放榜出來後，他也來不及回去參加殿試了。只好待到1892年的壬辰科時補複試，殿試取中二甲第三十四名進士，點翰林院庶吉士。這個時候，他26歲。
按蔡元培自己說，根本不是這麼回事，而是他當時覺得殿試首重書法，自己書法不好，才故意拖延到下科補試的。
總之，如果不是耽誤這麼兩年，他應該是24歲中進士，舉翰林。這是個什麼概念呢？李鴻章那個著名的女婿，叫張佩綸的那個，自詡「十三通文史，二十謁天子」，就是23歲中舉24歲點翰林院庶吉士，相形之下，李鴻章中進士謁天子，虛歲25，江湖人稱「大清三十年內會試考場上最年輕的得中者」。那我們的小蔡呢，若不是自己跑回家，跟張佩綸一個水平，遲了兩年補試，也才比李鴻章多一歲。牛吧，都是妥妥的考霸。
不過我今天不是說學習的——說學習多煩人呀，讓我們這些學渣情何以堪呀。我今天想說的是婚姻——學渣在戀愛婚姻方面，往往不用慚愧的！
我覺得，蔡元培先生的三段婚姻，就三個台階，端的是與時俱進。我們常說，不忘初心啥的。其實我一直對這句話比較耿耿。不管是事業，還是人生，不管是擇偶，還是選擇小夥伴，我反而認定，人是不能認初心的，一句話，隨著閱歷的漸深，認識的提高，人對自己、對他人的要求，也會越來越高，至少會有變化的。湯之《盤銘》曰：「苟日新，日日新，又日新。」《康誥》曰：「作新民。」《詩》曰：「周雖舊邦，其命維新。」甚至，蔡元培的舉人同年梁啟超都說：「不惜以今日之新我否定昨日之舊我」。總之，「君子無所不用其極」，君子每天都在進步、完善、更新中。以此來對照蔡元培先生的三次婚姻，我們可以發現明顯的提升路徑，而且這種提升，並不僅僅局限於婚姻之內。
上海蔡元培故居陳列館
蔡元培先生的第一次婚姻，1889年，23歲。這一年，乃是他的鄉試中舉年。也算是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了。
不過婚前蔡元培就鬧過一次行為藝術。蔡元培在其《傳略》中自述如下：「孑民二十歲以前，最崇拜宋儒。母病，躬侍湯藥，曾刲臂和葯以進。（孑民有叔父曰純山，曾因母病而刲臂，家中傳說其母得延壽十二年，故孑民仿為之。其後三年，母病危，孑民之弟元堅又刲臂以進，卒無效。）……母喪既除而未葬，其兄為之訂婚，孑民聞之痛哭，要求取銷，自以為大不孝。其拘迂之舉動，類此者甚多。」
意思就是說，蔡元培母親病重，他依據古代傳說，從自己胳膊上剌下一塊肉來給母親當葯吃，而這種是似乎還是他們家族傳統，他叔叔當年也干過，效果還不錯，不過再後來，蔡元培的母親再次病重，他弟弟也再次效仿，這回卻把老太太給吃死了。而後來由於他的這門親事，是哥哥在母喪期間為他訂的，不合禮法，蔡元培還哭著喊著要退婚。
此事發生在1888年，蔡元培虛歲22歲。這段文字是蔡元培1919年暫辭北大校長之職後自述的。1919年的他，已過天命之年，對二十歲之前的自己，甚是不屑。主要是三件事：
一是居然迷信割股療親，並且照此執行一次中國傳統孝子之行為藝術。此事發生在1885年，其年蔡元培19歲。
二是居母喪必欲行寢苫枕塊之制，兄弟攔不住，只好跟他一起，再搞一次中國傳統孝子的行為藝術。此事發生在1886年，蔡元培20歲。
三是，父母皆不在了，長兄如父。距母喪已兩年了，長兄元鈖為其訂婚，但蔡元培認為「母喪既除而未葬」，於是他又搞一次升級版的傳統孝子之行為藝術。
從這些故事裡，我們可以發現，二十歲左右的小蔡，既是傳統的科舉考霸，更是傳統的舊民——離新民還有一檔子距離呢。
蔡元培1908年在德國時留影
1889春，23歲的蔡元培結婚了。妻王昭女士。
王昭，王榮庭二女。沒人交待，也不知這親事是不是他哥1888年所訂的那家。但據蔡元培的《悼夫人王昭文》可以發現，這對小夫妻，剛開始結婚後，也是衝突不斷，蔡元培就拿「既嫁從夫之議」壓她，壓得這小媳婦兒「心滋不悅，以是得肝疾」。也就是在王昭去世前的一兩年，蔡元培自己懂得了平權與自由之義，對妻子的態度才發生改變，兩個人終於有了共同語言。用蔡元培自己的話：「伉儷之愛，視新婚有加焉。嗚呼！孰意其不可久耶！」
從蔡元培的悼文中，我們可以發現他的不安與自責，對妻子不夠平權與尊重，但悔之晚矣。王昭女士24歲嫁他，11個春秋之後，即告別這個人間了。時為1900年。
事實上，蔡元培是在中日甲午戰爭後，才開始讀西書，習西語，接受西方文化的。1898年，康有為成了維新網紅，大家紛紛拜訪攀附。蔡元培與梁啟超雖然有同科舉人之關係，並且很欣賞譚嗣同，但他「恥相依附，不往納交」，何況對於康梁之主張也不甚贊同，認為「康黨所以失敗，由於不先培養革新之人才，而欲以少數人弋取政權，排斥頑舊，不能不情見勢絀。」康梁變法失敗後，蔡元培深感清廷政治改革「無可希望」，斷然離開京都，回家鄉從事教育。
1898年冬任紹興中西學堂監督（校長），此乃他服務於新式教育之開始。到1900年前後，他的思想，與二十歲左右的那種傳統思想，相去遠矣。單說男女平權思想，他在1900年撰寫《夫婦公約》，不但提出婚姻自主，還提出「世間男女，不遇同心之人，慎勿濫為體交哉」，甚至提出既可女嫁男，亦可男嫁女。至於「嫁雞隨雞」、「嫁狗隨狗」、「從一而終」等，蔡元培也給全盤否定了，認為女子應與男子一樣有離婚和再嫁的自由。
說到做到，正好這個時候第一任妻子死了，媒人紛來，於是蔡元培給媒人們提出如下擇偶條件：1.女子須不纏足者；2.須識字者；3.男子不娶妾；4.男死後，女可再嫁；5.夫婦如不相合，可離婚。
前三條還好說，但是後兩條，把媒人都給嚇傻了。哥們你這是幹啥哩？還叫不叫人好好的做新娘了？這親事還沒說成呢，你這邊再嫁與離婚就都來了。結果媒人無一合格，蔡元培先生也就單著。直到1901年他自己打聽到，江西黃爾軒之女黃世振（仲玉），天足，工書畫，且孝於親（曾因父病刲臂），乃請江西一老俵為媒介，始與訂婚。
蔡元培與黃仲玉及子女合影
1901年冬兩人結婚時，蔡元培又搞了諸多行為藝術。
第一，雖然治新學，但蔡元培仍然崇拜孔子。與黃女士行婚禮時，不循浙俗掛福祿壽三星畫軸，而以一紅嶂子綴「孔子」兩大字代之。
第二，取消鬧洞房之陋習，代之以來賓演說會。前者，他認為太浪，跟我們現在一些陋習一樣，鬧洞房成了變相耍流氓了。後者，來賓也有對他的男女平權表示不服的，有個叫宋恕的，就在演說中發招了，說：「倘若黃夫人的學行高出於蔡先生，則蔡先生當以師禮待黃夫人，何止平等呢？反之，若黃夫人的學行不及蔡先生，則蔡先生當以弟子視之，又何從平等？」一句話，夫妻若真正平等，做得到么？
沒想到這個梅開二度的新郎官回答的是：「就學行言，固然有先後之分，就人格言，總是平等的。」
回答正確，加十分。
婚後，蔡元培與黃夫人確實是相親相愛，通信都以兄弟相稱——看來蔡元培的浙江老鄉周樹人，在情書里稱廣平為廣平兄，都是跟這前輩學的哈。
蔡元培寄給黃仲玉的萊希比大學風景明信片
可惜，天不假年，1921年，黃仲玉女士在北京病逝。這個第二任夫人，陪他走過了人生的二十個年頭，也過早地去世了。蔡兄，你咋這麼費老婆呢？
其時蔡兄正在歐洲考察途中，寫了一篇沉痛的祭文，隆重悼念亡妻，文中云：「嗚呼！仲玉，竟舍我而先逝耶！汝與我結婚以來，才二十年，累汝以兒女，累汝以家計，累汝以國內、國外之奔走，累汝以貧困，累汝以憂患，使汝善書、善畫、善為美術之天才，竟不能無限發展，而且積勞成疾，以不得盡汝之天年。嗚呼，我之負汝何如耶！」
據說這篇祭文後來還進了全國中學通用的國文教科書中。祭文我完整地讀了一遍，覺得裡面的亮點，應該還是自古及今，一個共同的命題，在如今的電視劇，依然是主題之一，就是男女平權之後，夫妻兩個若都有事業心，若需要犧牲一個，或者委屈一個的話，該是誰？
蔡元培這篇長長的祭文中，既有諸多悔恨，但是，其中一個亮點意是，黃女士自幼受婦德教育，常慕古代烈婦之義，常與蔡元培相約，你若死我前，我必以身殉，結果——幸虧先死的是黃夫人，若真蔡先生死在前面，黃夫人會按你的主義，改嫁么？不但不可能，她還要殉哩。可見人生倫理進化最難。
蔡元培先生的第三次婚姻，就更加的與時俱進了。經人介紹，1923年，蔡元培與前愛國女校學生周峻（養浩）結婚——這應該也是師生婚戀了。在婚禮上，蔡元培即席發表演說，精彩如下：「1.予年已五十七，且系三娶，所欲娶者，為寡婦、或離婚之婦，或持獨身主義而非極端者，惟年齡須在三十以上。2.予諳習德文，略通法文，而英文則未嘗學問，故願娶一長於英文之室女。3.予不信仰宗教，故不欲以宗教中人為婦。4.予嗜美術，尤願與研求美術者為偶。5.予既辭北京大學校長，即欲赴比利時或瑞士繼續求學，得有志願遊學歐洲之女子，尤所歡迎。周女士年三十三，前在上海愛國女校畢業，治英文有年，非宗教中人，嗜美術，有志遊學，與予所求之條件適合也。」
蔡元培與周峻在婚禮上的合影，1923年攝於蘇州留園
確實合適。志趣相同，三觀相合，蔡元培與夫人周峻婚後和諧融洽，除事業相互支持外，感情老而彌篤，一塊作詩，彼此唱和。1929年，蔡元培在夫人為他所畫的畫像上題句如下：「我相遷流每剎那，隨人寫照各殊科。惟卿第一能知我，留取心痕水不磨。」
周峻畫蔡元培像，蔡元培題詩
可惜，這次婚姻也僅維持十七年。1940年3月5日，蔡元培在香港病逝。享年74歲。
學界泰斗，人設楷模，就此告別這個世界。
百年之後的今天，還有人在感嘆：世間再無蔡元培。是耶，人生不可以重來，但學術、政治、教育、風範、婚姻、愛情……卻是永遠的人生主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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